“詩文,你記住,你乖乖跟着我,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開口說話,也不準哭不準尖叫,否則咱倆的小命就要交待在這裡了。”喬霏對小丫頭低聲說。
詩文抖得如篩糠似的,只是不住地點頭,連應上一聲都不敢。
喬霏繼續尋找打量着隊伍中的外國人,竟在左前方發現了一個黃髮的中年男子,身披着黑色長袍,跟隨着隊伍跌跌撞撞地走着。
喬霏眸光微閃,她認識他。
這是法國的雷蒙主教,這位法國天主教的神甫不僅和法國領事關係密切,還和盧林、喬紹曾都有幾分交情,喬霏上回兒《東方公主》的演出他還出席捧場,和她有過數面之緣,最關鍵的是,雷蒙主教是在華法人中極有身份地位的一位,與尋常的洋人不同,若是法方得知這位主教被劫,定會勃然大怒,估計在這一幫被劫的肉票中,他是最重量級的一個,也是這些土匪們得知他的身份後,必須得小心伺候好的一位。
這一處不知道是什麼山,山路陡峭,荒無人煙,又正下起了急雨,路上又溼又滑,不時有人摔倒在地,引來土匪們的拳打腳踢,甚至有幾個穿着普通的,被土匪們一腳踹入了山澗之中,這幫亡命之徒根本不在乎人命,認識到這一點後驚恐絕望的氣氛在隊伍中瀰漫,低低的抽泣聲和着風雨聲,讓一切顯得更加悽迷。
趁着有人跌倒,有人掉隊的一些小空當小騷亂,喬霏拉着詩文不動聲色地往雷蒙主教身邊靠近。沈紹雋雖然不明所以,可依然牢牢跟在喬霏身邊。
“雷蒙主教,你還記得我嗎?”喬霏用法語小聲地問道。
一臉悲苦的雷蒙主教正握着金色十字架不住地祈禱,突然聽到了熟悉的法語。心中着實嚇了一大跳,轉過頭見到蓬頭垢面的喬霏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你是喬小姐!”雷蒙主教高興地大叫起來,立刻引來那些土匪們的注目,喬霏依舊低着頭不緊不慢地走着,彷彿不認識他一般,看起來和周遭的人毫無二致。
土匪疑惑地看着這個洋人,不知道他在大叫什麼,他喊的是洋文。他們根本就聽不懂。
“吵什麼吵!”一個土匪凶神惡煞地走上前去狠捶了他背部一記。
雷蒙主教也發現了自己的失態,被土匪打得鼻涕眼淚直流,口中不住地用法文念着上帝,縮頭縮腦哪有半點風度。
“主教,這些土匪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我們只能暫時服從他們,不要引起他們的注意。”見那些土匪不再注意這邊,喬霏又小聲地用法文說道。
“我明白了。”雷蒙主教一直過着養尊處優的日子,在華夏又一直是高人一等的洋老爺,哪裡被人這樣粗暴地對待過?此時委屈得不行,不過他也知道和這幫亡命之徒是根本沒有道理可講的。
“你放心,只要不違抗他們,你的安全就不會受到威脅。”喬霏低聲安慰道。
“可是他們剛纔槍殺了好幾個人。”雷蒙主教忍不住發抖,那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徒啊。上帝啊。
“你放心,他們是不會對外國人下手的,綁架你們是爲了向你們的國家勒索鉅款,但絕不敢輕易殺害你們,否則引發外交問題,引犯衆怒惹來各國軍隊。他們也會害怕。”喬霏冷靜地說着,心裡卻微微刺痛着。
在這些華人的眼裡,自己同胞的命是輕賤的,是可以隨意殺傷侮辱的,卻對洋人存着一份畏懼,大概是末帝年間被西方列強的聯軍殺得膽寒了,當時曾有洋人在國內爲非作歹,有個村子的民衆氣憤不過將一個洋人亂棍打死,卻引發了一場戰爭,那個村子的民衆全部被屠殺殆盡,類似的事情還有不少,這也在國民的潛意識裡烙下了一個深深的印記,洋人的命比華人金貴得多,華人死了就死了,而死了個洋人卻是要滅九族的。
這就是現在的這個社會現實,縱然痛心憤怒,可在這個時候卻必須接受它,正視它。
雷蒙主教心裡雖害怕,卻相信自己強大的祖國一定會來救他,這種對自己國家的信賴讓他臉色也漸漸緩和了下來,“喬小姐,你別害怕,我會盡力幫助你的。”
相比之下喬霏的處境比雷蒙主教要危險得多,一來她是華人,二來她是女人。
“多謝。”喬霏也不推辭,帶着詩文緊緊地跟着雷蒙主教,雖然不一定管用,但她必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她身邊的沈紹雋雖然聽不懂法文,卻看出來喬霏定然和這個洋人神甫是相識的,便也一聲不吭地跟着走。
“主教,是一個人來南京麼?”
“本以爲南京上海相距不遠,又是經常往來的,在南京也有人來車站接我,便自己上路了,”雷蒙主教神色悲苦地微微點頭,“這次還特地帶了幾箱銀元去南京建教堂,看來是要全部落入這些土匪的腰包了。”
“主教似乎只會法語和英語?”喬霏印象中沒聽過他說過華文。
“你們華夏人的話太難學了。”雷蒙主教也很無奈,他也請了幾個華文老師,可惜這華文太複雜了,他怎麼也學不會。
“待會兒這些土匪們應該會對我們進行審問,主教您和他們無法溝通,不如就由我來做您的翻譯。”
雷蒙主教也不是蠢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我的翻譯,這個小丫頭是我的女僕,還有那個年輕人他——”
雖然沈紹雋一直沒有說話,可他卻一眼看出來他們是一塊兒的。
“他是你的抄寫秘書。”喬霏頭也不擡地說道。
“他也會法文?”雷蒙主教不大相信,他臉上的表情分明就是茫然的。
“他會英文。”
雷蒙主教了然地點點頭。
火車被劫的消息迅速傳到了南京上海,隨即轟動了國內外。
盧公館雖然主人們都不在家,但那一干老僕一看到報紙當時就傻了眼,特別是宋媽連死了的心都有,要知道他們家小姐坐的就是那列車啊。
南京那頭喬霏的大舅姚立德沒接到人,一聽火車被劫的消息,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打了電話給上海的喬紹曾。
接到電話的喬紹曾面如死灰,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一反應過來,便死死攥着電話聽筒,聲音低啞地囑咐姚立德死活也要瞞住這個消息。
妻子姚碧雲雖與喬霏素來不親,可他們畢竟只有喬霏一個女兒了,若再來一次喪女之痛,她是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了;還有鄉下的喬老太爺,也已經是風燭殘年了,最疼愛的就是喬霏這個重孫女兒,若讓他知道了這個消息,怕也是受不住;還有喬霏一直掛念着的在病中的陳鬆,還有遠在廣東革命的盧林……
在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知道這件事情。
明明知道瞞不了多久,可是現在……
瞞!死也得瞞着!
這幫該遭千刀萬剮的兇惡之徒!一夜未眠的喬紹曾當看到僕傭放到自己桌面的報紙上那大號標題寫的“火車被劫案”時,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痛苦和憤怒,低喊着一拳狠狠地砸向書桌。
“紹曾,你怎麼了?”姚碧雲披着睡袍經過書房,被裡面的聲音嚇了好大一跳,丈夫昨夜又一夜未眠,讓她很是擔心。
“沒什麼。”喬紹曾極力壓抑着臉上的痛苦之色,幾乎要把手中的筆給捏斷了。
姚碧雲猶豫片刻,走進書房,“紹曾,我想了很久,我覺得還是讓小五回家住吧,她也漸漸大了,總是住在姑姑家也不是個辦法,我的身體也好多了,新傑兄弟三個又出去讀書了,家裡冷冷清清的……”
“這事,以後再說吧!”一想到小五,喬紹曾的心就疼痛萬分,自己那個聰明沉穩的女兒此時正在那些土匪的手中,一想到她有可能受的苦,他的心就想被一萬柄尖刀狠狠地扎入一樣疼,不,那還不能形容他此刻的感覺,那是一種窒息的疼痛。
如今是亂世,那些做土匪的都是窮兇極惡之人,毆打、刑虐,甚至是強暴,撕票……他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姚碧雲疑惑地看着他,丈夫今天的反應很不對勁,“紹曾,你……”
“我還有點兒事,要出去一趟。”喬紹曾滿心都是女兒的身影,無法和她多說,眼中的痛苦幾乎要失控溢了出來。
“這一大早的,還沒吃早餐,你要去哪兒?”姚碧雲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後叫着,卻只見他拿起風衣和禮帽,頭也不回地出了門,腳步是少見的凌亂。
“真是的。”姚碧雲搖搖頭,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今天的報紙,一下子便停住了腳步。
“上海開往南京火車被劫”,瞥見那偌大的標題,姚碧雲只覺得心口狂跳,喬霏昨日坐火車去南京她是知道的,畢竟要去接她的是她的大哥,但她坐的是否是這班列車?
不會的,她的小五怎麼會遇到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