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紹雋不自覺地嚥了口口水,心裡雖想着將自己的仰慕之情好好表達,可卻緊張得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尤其對方還是自己最不知道該如何相處的女孩子,他甚至都不敢擡眼好好地看着喬霏。
果然啊,喬霏越看便越覺得好笑,雖然史料上記載這位民族英雄少年時體質纖弱,文靜內向,書生氣十足,可卻沒想到竟然文弱得如此誇張,甚至讓她懷疑,他不會也是後來魂穿至此的吧?
他不善言辭,喬霏卻是深諳此道,又有心結交,三兩下便讓他打開了話匣子。
“一個好的政府,應該是在國際上能夠挺直腰桿,寸土不讓,而對自己的國民應該充分尊重,因爲國民纔是國家的主人,每一個政府官員都應該服務於他們;而現狀恰恰相反,這些官老爺們吸的是民脂民膏,在國際上卑躬屈膝,奴顏媚骨,而我們的同胞們流離失所,民不聊生,在海外的華人們處處受人歧視刁難……”喬霏的聲音不大,委婉動聽,卻富有神奇的感染力,極易打動人心,就連似懂非懂的詩文都聽得極認真,更不用說熱血青年沈紹雋了,他一臉鬱憤地點頭。
“不錯,現在的國家對外腳軟,卻成天在窩裡鬥,日日征戰,一打戰百姓就受苦,栽種的莊稼全部被毀,牲畜也都要遭殃,甚至連家裡僅有的財物都要被洗劫,不得已只得做流民,有多少人餓死街頭……”
喬霏眨巴着眼睛,此時的沈紹雋一臉悲憫。完全沒有流露出對軍事戰爭的興趣,相反似乎對戰爭還極其厭惡。
真是有趣。
兩人越聊越投機,頗有幾分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意氣風發。好在此時對言論的禁錮並不嚴苛,隨處可見這樣大發時議的年輕人,除了小丫頭詩文倒也沒人去注意他們。
而沈紹雋也漸漸忘卻了面對少女的尷尬和不自在。甚至忘卻了她的性別,只覺得她真是《新思想》中的清如,鍼砭時弊,句句皆是一語中的,確是他的良師益友,大有引爲知己,相見恨晚之意。
“喬五小姐……”
“你也別喊我喬五小姐了。大家都是同志,何必這麼生分?莫不是要我也喚你一聲‘沈公子’?”喬霏大方地笑道。
沈紹雋有些爲難,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她。
“清如,喬五,喬霏。隨你怎麼叫。”
“清如”這兩個字他一時叫不出口,因爲一直以來“清如”在他心中都是位崖岸高峻的先生。
而喬五和喬霏都是女子的芳名,一下子又讓他想起眼前這位是個清美可人的少女,頰上便莫名地又燒上了紅霞。
“喬,喬霏。”沈紹雋有些羞赧地喚着她的名字。
天,又臉紅了!
連喬霏都覺得不自在了起來,分明是他在害羞,她也跟着尷尬個什麼勁兒啊?
兩人這邊說得起勁,那邊的小丫頭詩文已經耐不住枯燥的話題。頭如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後來乾脆就往喬霏身上靠了過去。
“你們也要往南京去麼?”沈紹雋忍不住問道,雖然她的打扮也很素淨,可她身邊的小姑娘那憨憨傻傻的氣質一見便知道是她的丫頭,不過見她神色溫柔地輕拍着小丫頭的肩背,簡直就如對待親妹妹一般。看得他心頭也不由柔軟起來。
“我過去的老師病了,在南京看病,我想去看看他。”喬霏壓低聲音,眼中染上一抹憂色。
此時的喬霏溫柔中帶着一抹輕愁,正如一朵清清淡淡的白荷,讓人心憐,與方纔那個俠氣的女子截然不同,沈紹雋只覺得心跳漏了幾拍,眼睛更是不知該往哪裡看纔好。
兩人正低聲交談着,忽然一向行駛平穩的火車劇烈地抖動了起來,伴隨着車廂中旅客們的尖叫聲,車廂裡的行李物品紛紛散落,好端端坐在座位上的人也莫名摔得七葷八素的。
喬霏被狠狠地從座位上撞飛出去,還反應過來,便發覺一隻手伸了過來擋住了自己,緩衝了衝擊的力量,而自己此時正被沈紹雋被摟在懷裡,隱約聽見他胸腔中悶哼了一聲。
這個時候亂成一片,兩人哪裡還顧得上尷尬臉紅,喬霏緊張地拽着沈紹雋的衣袖,“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沒事兒。”沈紹雋搖搖頭,“這火車究竟是怎麼回事?整列車廂竟然傾覆了。”
小丫頭詩文此刻也被驚醒了,茫然地睜大雙眼,發現衆人都跌倒在地,自己正壓在自家小姐身上,而小姐卻壓在清瘦文弱的沈公子身上,頓時瞠目結舌慌忙爬起來,扶着喬霏起身。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
“大概是火車出軌了。”喬霏扶着窗戶往外面張望。
此時,“砰、砰”一陣槍響,約有數千名土匪蜂擁而來,跳上車廂,持着槍械對着衆人。
這樣大的場面是喬霏怎麼也沒想到的,當然哪有人想到坐趟火車也會遇到這種事?
短暫的驚愕之後,尖叫聲、哭泣聲、哀嚎聲讓整個場面一片混亂。
還真是亂世啊,喬霏在心裡嘆氣,看來自己從前被家中長輩保護得太好了。
喬霏弄亂了自己的頭髮又伸手拉過詩文,將她的髮辮解下弄亂,又伸手抹了把地上的塵土在兩人的臉上塗抹了一番,方纔還素淨淡雅的美人兒立刻變得灰頭土臉。
“小姐?”小丫頭低聲哭泣着,一雙通紅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和不解。
“別怕,只要乖乖聽他們話就沒事了。”喬霏握着她的手,鎮定地說。
沈紹雋看着她的舉動,先是疑惑後才恍然大悟,這些土匪無法無天,都敢光天化日搶劫火車,若要劫色恐怕誰也擋不住他們,就算她年紀尚小,卻已經是個美人胚子,她這是在保護自己,好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子。
土匪們拿着槍像趕豬玀一般,將他們趕出車外。
喬霏拉着詩文,低着頭不曾哭泣不曾言語,順從地往外走,安靜配合地沒有任何存在感。
“喬霏,你莫怕!”他走到她的身邊低聲說。
喬霏微微側頭,給了他一個模糊的笑容,“嗯,你也別緊張,總會有法子的。”
被兇匪暴徒劫往山上,沒有人知道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麼?也許會喪失尊嚴,也許會生病,也許會受到刑虐折磨,甚至會丟掉這條小命,她這樣的女子所會面對的比他們還更爲可怕,便是他這個大男人想到這樣的場面,也難免有些緊張,以至於聲音有些發緊,而她只是一介女流竟然能夠如此鎮定,真不愧是鐵骨錚錚的清如。
沈紹雋又敬又慕,至此才徹底服了這個少女,頓時生出了無限勇氣,心中只覺得無論如何也要將喬霏保護周全,便是拼上自己這條命也在所不惜。
“砰、砰”的幾聲槍響,前方似乎有幾個人和土匪們起了小小的爭執,冷血土匪一句廢話也不多說直接拿起槍將幾個人擊倒在地。
又有不少女人按捺不住尖叫了起來,卻被身邊的男人死死地捂住嘴,壓抑的低泣匯成一片,小丫頭詩文嚇得不住發抖。
喬霏摟着詩文怯弱的肩膀,不動聲色地一邊走着一邊觀察着周圍,火車傾覆的原因是前面的鐵軌被人拆除了,司機剎車不及,可見這場搶劫是有預謀的。
喬霏心中一凜,火車上的人不多,大概有百來個,而土匪的人數顯然比他們還多,除了一部分在趕着他們之外,大部分都在車廂中洗劫他們的財物。
雖是亂世之中,可這樣的大案也是鮮見,這些土匪竟然做出搶劫火車的事可見他們無法無天的程度,若是一般的搶劫,他們大可上車洗劫他們的財物之後揚長而去。
但是他們卻將他們一個個地往山上趕,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殺人滅口,另一種是索要贖金。
她眼尖地發現隊伍中還有幾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如今世道紛亂,四處都是這樣佔山爲王的土匪,若他們殺#小說?的都是自己的國人,估計那些軍閥們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去了,根本不會去追究;可若殺了洋人,這性質就完全不同了,一定會引起外交糾紛,各國政府定會向軍閥們施壓,對外軟弱的軍閥肯定嚇軟了腳,對這些土匪絕不會姑息,勢必會剿匪到底,在先進的槍炮武器的圍剿下,就算這些土匪再彪悍也絕不可能逃得過。
相信這個道理這些土匪們也明白,因此那些外國人們呼天搶地的,他們也就只敢踹兩腳,推搡幾下,絕不敢直接掏槍出來槍斃他們,對自己的同胞們,就完全不同了,只要稍有動作,槍口就毫不留情地轉了過來,那幾個被槍殺的人就那麼屍橫路邊,無人理會。
儘管這是種悲哀,儘管這讓人覺得不齒,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幾個洋人才是真正的保命符,其他的國人都有可能會被這些土匪們隨手殺害,特別是女子們危險程度比男子還要加倍,恐怕不是她披頭散髮就能逃得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