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人悶死了,不愛看電影不愛跳舞,成天就坐在書桌前寫寫畫畫的,真沒意思。”姚若心嘟着嘴,“你看看你,明明是個青春少艾的女孩兒,把自己弄得和那些夫子一般老氣橫秋的,小心臉上長皺紋。”
“誰說我不愛了,”喬霏一臉鬱悶,“你就說這明晚的舞會吧,我若是去了,那前幾日推掉的舞會怎麼辦?難免有人說我厚此薄彼,捧高踩低的,倒是平白壞了大家的心情。”
“也是,已經好些人向我打聽你了呢。”姚若心竊笑,“你可得謝謝我,幫你擋了不少呢。”
“是是是,我可得多餵你幾顆甜棗,都得蒙你多說幾句好話呢。”喬霏笑着往她嘴裡塞了一顆醃好的蜜棗,兩人笑作一團。
宋慕德也是革命黨的元老,是盧林的至交好友,久居於北平,喬霏既然來了北平,這位大佬是一定要登門拜會的。
“慕公這幾年越發的憤世嫉俗起來,能在這北平城裡安安穩穩地住下來,倒也是奇蹟。”
“那些軍閥見他不過一介書生,除了發些時議之外,手中無一兵一卒,根本對他們毫無威脅,自然對他十分放心,善待於他,倒還顯得自己優容。”喬霏和喬新偉從宋慕德家中出來,一路散步回姚家,“哥,你發現沒,這北平的風氣倒是比上海還要民主自由。”
“你說的不錯,北平的政權更迭太過頻繁了,幾大軍閥誰也不服誰,那把椅子輪流坐,沒人知道明天是誰當老大,像慕公這樣有名望的人反而是他們的拉攏對象。一個個爲了上臺造勢,也把自己打扮成革命者,或是支持革命的新派人士,慕公心中也明白這些粉墨登場的小丑們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既然沒人敢得罪他。他就說話便越發的毫無顧忌了。”喬新偉點點頭。“不過他見了你倒是十分歡喜,記得我初次登門造訪時。他可沒這麼好的臉色。”
“那是自然的,他總不能對我這個小姑娘橫眉豎眼的吧,那我準得嚇哭。”喬霏笑道。
“你這大膽的。那幫土匪都嚇不住你。他一個瘦老頭兒還能嚇哭你?”喬新偉也笑,“你發覺沒有,他對你在山上被劫的故事特別感興趣,不住地贊你視死如歸。方是革命人本色。”
“他那樣說,我真是臊得慌。我哪裡是不怕死,我正是太怕死了,才更要鎮定啊,可他那樣讚我,我倒不好意思說了。”喬霏大笑。
喬新偉也笑得不行,“你這丫頭還敢說,上回那事真沒把我們全家給嚇死。”
“慕公一生平順,生於富貴,雖身處亂世,卻沒經過什麼大風浪,近些年又因爲身體的原因,不能跟隨大姑父東奔西走,越是這樣他便越渴望外邊的冒險世界,雖說是在問我的事,其實他不自覺地將自己代入到那場面之中,恨不能與那些土匪鬥智鬥勇,做個慷慨激昂的大英雄。”喬霏抿嘴,看得出來宋慕德是個有英雄情結的人。
“還是你分析得通透,”喬新偉點點頭,“不過慕公今日送你的幾句話,我倒也覺得很有道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人浮於衆,衆必毀之’。北平與上海不同,在家之時一切還有爸爸幫襯着,我們兄妹幾個孤身在外求學,此地又有軍閥勢力錯綜複雜,你年少成名,更要事事小心,切不可太過浮躁。”
喬霏點點頭,虛心受教。
“前面有間茶館,咱們進去喝杯茶。”喬新偉指着一間裝潢普通的大衆茶館說。
雖然是公子哥兒出身,可喬家的三兄弟卻都沒什麼紈絝公子的習氣,極不喜歡那種揮金如土的生活,性子十分踏實,於吃穿住行上都沒什麼太大的講究。
喬家兄妹坐的是樓上的雅座,私密清淨,可以看得到樓下的各桌,樓下卻見不到樓上,是個最適合談心的地方。
兩人叫了一壺龍井和幾樣茶點,邊#小說?吃邊聊。
“新耀這幾日心情不好,成日悶在宿舍裡睡大頭覺,竟是連課都不去上了。”喬新偉嘆道,他與喬新耀只差了一歲,兩人從小玩在一塊,感情要比其他兄弟姐妹還好,見喬新耀萎靡不振的樣子,他心裡也不好受。
“昨日他還要我陪他去喝酒,他酒量又差,幾杯黃湯下肚就醉得不行,又哭又笑的鬧了一晚上。”喬新耀只覺得苦不堪言。
喬新耀的事是兩人如今最擔心也最煩心的,大哥在國外,沒人幫他們拿主意,喬新耀自暴自棄這種事和父母說,又始終不大好,不想惹得他們擔心的兩人只好把這事給瞞了下來。
“那羅英心高氣傲,又愛慕何代欽多年,如今做了張志炎的姨太太,日子也定然不好過。”喬霏皺眉。
“張志炎真是個魔鬼,軍隊所過,村鎮爲墟,人民奔走遷移,或全鎮盡毀,或搶劫一空,或顛沛流離,人民生命財產始厄炮火,復遭淫掠,慘痛莫名啊!”喬新偉一臉沉鬱。
“這一場大戰,江浙人民所受姦淫擄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痛苦,豈是十年二十年所能恢復?”?喬霏也嘆,“就連羅英這樣家境富庶的女孩子都被迫爲妾,何況是尋常的良家婦女?”
“新耀真是個浪漫主義者,他前陣子非要爸爸去向張志炎求情,將羅英救回來,爸爸沒允他,他便發了好大的脾氣。”喬新偉不知道弟弟究竟着了什麼魔,竟會如此戀慕那個俗氣的女子。
“爸爸極恨張志炎,他如今又霸了上海,在那裡飛揚跋扈的,爸爸哪裡願意爲了個素不相識的羅英去向張志炎卑躬屈膝。”喬霏也搖頭。
喬新耀平日看起來文弱內向,性子拗起來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這次會發這麼大的脾氣讓全家人都很意外。
“自然是這個理兒,可新偉竟說他要娶羅英過門,還說出此生非羅英不娶的話來,把爸爸媽媽氣得要命,後來還真去打聽這羅英,聽說她根本就是自願嫁與張志炎做姨太太的。”喬新偉一向厭惡這個女孩子,光想到她對一雙弟妹惡言惡語的模樣,那臉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嫌惡的神色。
“我明白了,何代欽去了法國留學,一去便杳無音訊,趙子嘉一家戰敗後也逃往南洋,羅英一家人等於是被拋棄在國內,無依無靠,她傷心絕望之下,便主動爭取做了張志炎的姨太太,她這麼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與其零落成泥受人糟蹋,倒不如爲自己謀個有安穩的日子,再怎麼說張志炎也是個軍閥頭子,她至少可以衣食無憂,還能在外邊保留一絲顏面地位,她的家人也不至於被人欺辱。”喬霏點頭道。
“到底是女孩兒,還是你瞭解她,”喬新偉恍然大悟,“新耀怎麼也想不通,昨夜又哭又叫的說要去救羅英脫離火坑,我也弄不明白這羅英是怎麼想的,也勸不出個門道來,下次定要喊你一塊兒去勸他!”
“其實這羅英還算是個聰明的女子了,以她的處境……”
兩人正說着,樓下傳來一陣爭辯的聲音,起初兩人還不以爲意,後來這聲音竟越來越大,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
“……我看這位喬清如小姐分明就是個臨危不亂的巾幗英雄,聽說她來到北平,若有機會見上一見就好了……”
“不過就是個失貞女子,你們也把她看得太高了。”
“你休得胡言,無憑無據地壞人名聲!”
“怎麼是胡言?在那土匪窩裡呆了那麼些日子,我就不信她還是冰清玉潔的,若是個貞潔烈女早就咬舌自盡了,哪還有臉面下山?”
“你們,你們愚不可及!”
“恐怕是你們將蕩婦當聖女吧,從土匪窩裡下來的殘花敗柳,虧你們還把她當塊寶,真讓人噁心!”
喬新偉坐在樓上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下去教訓那些嚼舌頭的傢伙,卻被喬霏一把拉住了。
“二哥,算了,不就是被人議論幾句,不妨事的,日後他們便知道自己今天的觀念有多愚蠢了,我們這時候衝出去,能做些什麼呢?難道要向他們證明我是清白的?又或者揍他們一頓?鬧大了反倒是我們更沒臉,平白爲那些造謠的小報增一條花邊新聞,不值當。”喬霏的臉上雖然也有怒色,更多的卻是坦然。
“這些成日愛造謠的傢伙,遲早要遭報應!”喬新偉狠狠地一拳砸在茶桌上。
樓下卻變故突生,有一人從陰暗的角落裡衝了出來,摁住那個正說得口沫橫飛的傢伙就是一頓痛揍,這樣突然的變故讓周圍人一時反應不過來,竟個個傻在當場。
“叫你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臭嘴!”那男人下手也着實狠辣,騎在那男子身上,一拳一掌都往人臉上招呼,那躺在地上的傢伙被揍得牙脫齒落,慘不忍睹。
這時候衆人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拉開那下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