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祥子下午安頓彙報過事情,便早早地離開了縣衙。劉縣長只當他還爲走脫馬建功的事,心裡不痛快,也就沒在意。
其實是,祥子越來越眷戀他那個不像家的家了。
不知怎地,祥子覺得隨着時間的流逝,他漸漸依戀上了淑珍。而且,這種感覺在快速的增強。只要有閒空,腦海裡就會呈現出淑珍清秀歡快的影子。而每到下午,就有種歸心似箭的衝動。
儘管是睡在屋外,陪伴着蚊蟲螞蟻他也樂意。並且,有種甜蜜守候的溫馨感。而淑珍在此期間,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在祥子面前躲躲閃閃羞羞怯怯的了。而是溫暖坦然得像是已經成了祥子媳婦似的。
給祥子換衣擦背,甚至抱着祥子的腦袋掏耳屎,都顯得那麼平靜而又自然。就連自己換衣服,也不刻意避着祥子了。倒把祥子弄得有些彆扭,往往得惶恐地背過身子,默默地忍受着一種躁熱的涌動。
淑珍說過幾次了,想去墳園看看死去的姐妹,順便到街上買點東西。
上次和她一起來的姐妹叫馬紅豔,排行老八是淑珍最貼心的姐妹。每次出門辦事,都是她兩個搭伴。多少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沒想到卻死在了小小的孚遠城。
對於淑珍的尷尬身份,祥子着實有些犯愁。
城裡多半人都認識他,要是領着個大姑娘在街上走,很快半個城都會知道,日後少不得閒費口舌解釋。本打算若是淑珍願意嫁給自己,就索性向人們說,是在老家娶的媳婦。
可現在淑珍沒明確吐口,說媳婦吧,要是最終弄不成,日後可不好圓場;說是親戚吧,日後肯定少不了閒話。
淑珍看出祥子的心思,衝他俏皮地一笑說:“咋啦?帶着我出門,嫌丟人哩?”
祥子顯得有些窘迫的樣子,囁嚅道:“不,不是,只是......”
淑珍衝他甜美的一笑,說:“放心吧!我不會纏着你的。從墳院回來,你就去忙你的。我自個到街上買點東西就回來,晚上給你弄好吃的。”
祥子衝他憨厚地笑了笑,心裡莫名地泛起一縷暖暖的感覺。
淑珍見他滿臉癡迷的樣子,便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把,又將手伸到他胸前,狡黠地眨眨眼說:“散點乜貼吧。”
祥子面帶疑惑地瞅着她,一時不知所措。
淑珍“咯咯”笑着說:“散乜貼,就是***有錢人,向生活困難的穆民施捨錢物。”
祥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忙從炕蓆邊扯出個布袋,遞給淑珍,說:“這裡有二百塊錢,你拿去用。”
淑珍接過布袋,面帶喜悅的從中抽出十塊,又把布袋遞給了祥子。
祥子忙擺手說:“你就收着吧!缺啥自個買。”
淑珍衝他溫暖地笑了笑,又將布袋塞到了炕蓆下。
見到淑珍燦爛的笑容和麻利的手腳,祥子的目光就不由得粘在了淑珍的身上。等淑珍回過身來,才躲閃着嘟囔道:“讓人看見咧,也不知咋給人家說哩。”
淑珍衝他抿嘴一笑,說:“那你想咋和人家說哩?”說着,還投以火辣辣的目光。
祥子被燙得垂下了頭,自嘲般地說:“當然想說,你是我媳婦哩。”
淑珍的臉頓時紅了一下,扭過頭去,裝作整了整衣領,像是在努力剋制着什麼似的,低聲嘟囔道:“又沒結婚,哪來的媳婦哩,就說從迪化來的妹子吧。”
見祥子神情懨懨的樣子,淑珍衝他悽美一笑,說:“妹子可以變成媳婦哩,可媳婦就不好再變成妹子咧。”
見祥子臉上的表情變得活泛了些,淑珍便孩子般的拽着祥子的胳膊,俏皮地說:“走吧,哥!”那副無邪的樣子,倒惹得祥子笑個不停。
祥子帶着淑珍,來到了城北的回族墳園。
向看墳的老者行禮,說要走馬仲英圍攻縣城時,縣衙託清真寺埋的那個女娃的墳。老者以爲祥子是回民,也沒說啥,便帶着他們來到了院牆邊的一座新墳。拿手指了指,便默默離去。
淑珍面顯凝重地在墳前靜默了一會,回頭平靜地瞅了祥子一眼。祥子懂她的意思,轉身順着小路茫然地走去。
微風起處,墳園的雜草發出陣陣“沙沙”的響聲。爭先起伏着百態身姿,像是在訴說着什麼。側耳靜聽,確實有人在說話,那是淑珍在向亡者道“賽蘭姆”:
“墓穴裡的信士和穆民啊,如果安拉意欲的時候,我們將要加入你們的行列。你們是我們的先行者,我們是你們的後繼人,我懇求安拉饒恕你們和我們。”
祥子感覺好長時間沒了聲音,便偷偷瞅了淑珍一眼。見她靜靜地坐在墳前的石頭上,默默地注視着墳堆,像是在用心訴說着什麼。
祥子正在愜意地回憶着搭救淑珍的一幕。沒想到,自己的一念惻隱之心,竟然換來與淑珍的朝夕相處。
不管將來結果咋樣,在祥子看來,與淑珍的這些日子,至少相互慰籍了缺失親人的孤獨感。
祥子體察得出,淑珍和自己是一樣的開心,只是自己對淑珍多了一份期盼。而淑珍,卻自然得讓他琢磨不透。
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了祥子的遐想。
回過頭來,淑珍已默默地站在了他的身後。二人各懷心事地走出了墳園。到了城門口,祥子遲疑地勒住了馬。
淑珍衝他悽美一笑,說:“你先走吧,我轉完自己回去。”
祥子表情難受地瞅了她一眼,說:“你自己小心點,千萬別惹事。若遇上麻煩,就說我是你哥。”
淑珍衝他溫暖的笑了笑,示意他先走。
祥子目光關切地瞅了淑珍一眼,雙腿夾馬,一路小跑地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