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柳樹河子,淑珍說自己就不進城了。
祥子知道她不想招搖,也就沒勉強。只是興沖沖的跑進屋,抱着小海撤親熱了一番。
祥子,押着兩個帶着槍傷的哈匪回來,着實給了劉縣長一個意外的驚喜。他顯得有些興奮地說:“這下好咧,這下好咧。趕明兒就貼出告示,把哈匪弄到街上游一圈。即對哈匪起個震懾作用,同時,也給受過哈匪禍害的鄉紳百姓,有個交代。”
頓了一下,劉縣長又面顯無奈的樣子,說:“你可不知道呀,北門外的孫家,打從老爺子讓哈匪給禍害咧,他家人,三天兩頭的來催着剿匪報仇,昨兒上午還來哩。”
見祥子只是笑而不語,便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準備啥時候去甘河子?我把路條和盤纏都準備好咧。”
祥子不緊不慢的說:“打算後天動身。”
劉縣長又關切的問道:“要多帶些人麼?聽說,甘河子一帶的卡子,難纏得很,縣上的公文根本不管用。帶那麼多傢伙出甘河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不能讓他們撿咧便宜。”
祥子微微一笑,像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我和趙嘯天鐵蛋去就行。至於過卡子的事情,我已想好辦法咧。您給開個王家兄弟,去甘河子煤礦,運回大哥屍體的證明就行咧。”
劉縣長,略微沉吟了一下。繼而,笑着指指祥子說:“就數你鬼點子多。這些日子,我還正爲這事犯愁哩。”
祥子衝他“嘻嘻”一笑,說:“盤纏可要多帶些,到三臺還要買口棺材哩。”
劉縣長鼻子冷哼一聲,笑着說:“看你把我說的小氣的,盤纏富裕得很哩。慢說一口棺材,就是三口也用不完。”
話已出口,劉縣長又覺哪兒說的不對勁。忙有些掩飾的笑笑,說:“你看,你看,這一高興,就把話給說偏咧,犯咧忌諱。”
祥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等我們回來,還真得三口棺材哩。”
接着,便把打算將當年埋在炭窯邊的,那三人的屍骨順便運回來,重新安葬的想法說了一遍。劉縣長讚許地說:“應該的,應該的。”
頓了一下,又像是玩笑般地說:“人家三四年的崗,也不能白站吧?”
祥子,也會意的笑着點了點頭。
祥子兄弟三人,趕着一輛馬車,剛剛響午就到了三臺鎮。
祥子先找家麪館,美美垤頓拉條子。又買了一摞維族饢,這才朝街口走去。
祥子知道,那裡有家棺材鋪子。當馬車停在了鋪子前,趙嘯天和鐵蛋滿臉疑惑的瞅着祥子。祥子選了口黑漆壽棺付了錢,衝仍在迷惑的二人笑笑,說:“擡上車吧,路上我再給你們細說。”
二人只好悶頭和鋪子夥計一起,把棺材擡上了車。
等出了鎮子,拐上了郊外的大路。祥子才滿臉認真的樣子,說:“從現在起,我們就是王家兄弟。大哥在甘河子煤礦遇難死咧,我們這是要去運回大哥的屍首。”
見二人,依然滿頭雲霧的樣子。祥子微微一笑,接着說:“甘河子哨卡查得緊,不想辦法,武器運不出來不說,弄不好,連人也得搭上。所以,我們一定要把這齣戲,給演好咧。”
直到現在,二人方纔明白了祥子的用意。二人也就不再說啥,全聽祥子的安排。
三人說說笑笑,不覺間,太陽已經紅紅的壓在了遠處的山上。
眼前的荒野,頓時顯得陰暗了起來。
靜伏了一天的蚊子,便傾巢出動,爭先恐後的朝着三人撲來。鐵蛋忙跳下車,在路邊撥了些香蒿子分給二人。
三人便開始不停的晃動手裡的香蒿子,驅趕着那些頑強不屈,前赴後繼的蚊羣。祥子三人,在馬車上晃盪了一夜。
太陽,剛剛紅紅的暖過來,就見遠遠的甘河子橋上,橫擋着木馬欄,前後還晃動着幾個疲乏的人影。
鐵蛋回頭,用手拍了拍,東方放白才迷迷糊糊睡過去的祥子,聲音有些緊張地說:“快到哨卡咧。”
祥子懵懵懂懂的坐起身,揉眼朝前瞅了瞅,一連打了幾個哈欠。
回手搗了搗,還在呼呼大睡的趙嘯天,說:“路上教的話,都記住咧吧?”
見二人神色認真的點了點頭,便接着說:“過卡時一定要裝慫,不論他們咋折騰,都不能沖人家瞪眼睛。”
說話間,已經能夠看清當兵的嘴臉。哨卡的人,似乎發現了漸漸臨近的馬車。
稀里嘩啦端起槍,目光冰冷的盯着車上的人。
臨近,從木馬欄後走過兩個當兵的,一副傲慢的樣子嚷嚷道:“這大清早的,要到哪裡去?”
祥子忙跳下車,滿臉堆笑的把要給大哥收屍的事說了一遍,又雙手遞上縣裡開的證明。
當兵的漫不經心的瞅了眼證明,衝車上的鐵蛋和趙嘯天揮揮手,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嚷嚷道:“過來檢查!”
說着,又上來兩人,把三人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掀開棺材看了看,這才連連打着煙癮哈欠,睨眼說:“懂規矩麼?”
祥子忙摸出十塊錢,塞進那人手裡,諂笑着說:“老總辛苦咧,買瓶酒喝。”
那人臉上掠過一絲兒竊笑,扯着公雞嗓子叫道:“放行!”
過卡子不遠,巨石林立的路旁,竟然蜿蜒出一條清澈的小河。
祥子他們便在一棵大樹下停車歇馬,享受了一番清涼的河水。
祥子,邊嘴裡嚼着沾過水的幹饢,邊極目遠處,努力回憶着當年的影子。
這條小河他是有印象的,依着記憶,再往前不遠,應該有條南去的岔路口。
見人馬都歇得差不多了,祥子便催着趕路。當年的岔路,已經依稀成一條糢糊的影子。常年雨水的沖刷,殘帶般的小路,勉強顯現着當年馬車碾壓過的痕跡。
小路的殘敗,雖給祥子的辨認帶來了困難,但也同時給了他一個心安的信息。說明,這裡依然是人際罕至,貨物是安全的。
繞過一道土樑,祥子欣喜地看到了進山的溝口,和入口處的那棵老榆樹。
祥子有些興奮的縱身跳下車,順着溝一路小跑。
翻過兩道溝谷,祥子遠遠望見了,斷崖的懷裡,擁抱着的那座孤零零的土墳。
祥子頓時,渾身鬆懈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瞅着馬車艱難的蹣跚了上來。
祥子精神十足的,指着當年他臨時休整過的地方,衝鐵蛋說:“你撿些石頭把這裡墊墊,把車弄上樑,我和大哥先上去看看。”
說着,便興沖沖的朝着斷崖走去。
繞過了石崖嘴,見當年填埋的窯口,荒草密蔓,崖頂的風化碎石,又將那裡堆厚了許多。
祥子顯得有些興奮的樣子,說:“窯口就在那裡,看來沒人動過。”
說着,又來到不遠的土墳前,衝墳深深的鞠了三個躬說:“三位兄弟,辛苦咧。”
見鐵蛋已經把車弄了上來,祥子像是鬆了口氣,笑着說:“現在就不急咧,把馬絆在那裡吃草,我們也墊墊肚子。”
三人邊啃着乾糧,就着牛肉乾吃着,祥子邊興致勃勃的,講述着當年的細節,感嘆緣分的造化。
吃飽喝足了,兄弟三人杴鏟手搬,不大工夫便見到了封口的石板。
祥子卯足了力氣,掀起一塊青石板,黝黑的洞內,立刻飄出一股夾雜着腐煤悶臭的氣體。
祥子皺了下眉頭,用力將石板掀到一邊,退後一步,說:“瘴氣太大,先別往跟前靠。”
三人耐着性子等了一會,祥子試着湊上前聞了聞,感覺氣味小了許多。便貓腰掀起了另一塊石板。
正午的太陽,貼着石壁直直的照下。溼黑的窯洞,漸漸露出了巷道的拐彎處。祥子爬到洞口嗅了嗅,回頭說:“大哥守在外面接貨,我和鐵蛋下窯。”
說着,便擰身倒退着,漸漸消失在黑暗裡。鐵蛋忙學着的樣子,跟了過去。
祥子憑着記憶,摸索到一處狹窄的拐彎處,取出洋火點亮了是臺上的油燈。
漆黑的巷道,頓時變得一片昏黃。
祥子又順着巷道摸爬了一陣,便來到一處被採空了的炭窩子。他又劃亮了洋火,點亮懸在頭頂的油燈。
眼前頓時一片明亮,五個綠色的大木箱,依然是先前的樣子,靜靜地躺在那裡。祥子欣喜地說:“就是它!往外搬吧。”
於是,便一人一頭,擡着木箱往外挪。
當年這些箱子,都是祥子一人拖進來的,現在兩人擡着,感覺輕快了許多。來回折騰了幾趟,總算把大小五個木箱,全部弄上了窯洞。
祥子吹滅了油燈,爬上洞口,趙嘯天已經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木箱。
當看到嶄新的七九式步槍,塗滿黃油包着油紙。
兩挺捷克式輕機槍,烤藍閃着藍瑩瑩的光芒,樂得嘴都合不攏。
見祥子拍打着身上的土,湊了過來,便像是得了寶貝似的,樂呵呵的嚷道:“這可是些好傢伙,要是弄到黑市上,可值不少錢哩。”
祥子衝他笑了笑,戲虐道:“要不,我們帶着這些家當,上山當土匪?”
趙嘯天“嘿嘿”一笑,說:“看二弟說的,好不容易洗淨咧身子,誰還再往泥坑裡跳哩。只是覺得,不能白白送給縣上麼。”
祥子沉吟般的笑着說:“縣裡的經費也很困難,劉縣長又不願加重百姓的賦稅,這次剿匪,也是靠鄉紳大戶的支持。我們也不能抱着葫蘆,就摳籽兒。”
趙嘯天依然愛不釋手的,放下這個,又拿起那個。
嘴裡自語般的嘟囔道:“真是好東西,太可惜咧。”
祥子衝他諷刺般的一笑,說:“看你那副眼饞樣子,等忙過剿匪的事,我給你倒出幾桿來。”
趙嘯天這才喜上眉梢,道:“這還差不多麼,我們手裡那些貨,沒一個能和這比的。”
祥子睨眼瞅着他,說:“誰說沒有?前幾天,哈匪留下的四杆,蘇制莫辛納甘762 步槍,就是難得的好搶。它不但射程遠,而且準確率高,五百米內都能傷人。”
趙嘯天聽了,不以爲然的嚷嚷道:“搶是不賴,可滿共就從哈匪身上,搜出二十幾個子兒,沒子彈,還不是燒火棍麼。”
祥子衝他笑笑說:“子彈多的是,他和輕機槍的子彈通用。”
說着,打開一隻小木箱,說:“就是這種。”
趙嘯天驚喜得伸手抓起一把,樂得手舞足蹈的嚷嚷道:“就是它!就是它!”
嬉鬧了一陣,祥子瞅了瞅天,衝鐵蛋說:“你騎馬去趟甘河子鎮,扯些白布,縫三個布袋裝骨石。另外,再帶些回來棺材裡用。想辦法買只黑山羊,一定要黑色的,再弄些瓜果,我們要在這裡住兩天哩。”
打發走了鐵蛋,趙嘯天滿臉疑惑的問祥子:“咋還單要買黑的?有啥說頭麼?”
祥子衝他詭異的笑了笑,說:“我也只是個想法,到時候再說吧,得找個窩風處,好好睡一覺。”
趙嘯天遲疑地問道:“不是還要起墳麼?”
祥子懶懶的嘟囔道:“不急,不急。明天再說。”
說着,便哈欠連片的,朝不遠的土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