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皇到底要幹什麼,暫且還不得而知……總之隨着他的灑然離去,多方混戰爭奪白虎的場面現在真的只剩下“內戰”了。
夜九幽抄着手臂在那冷笑,斜睨着趙長河。韓無病也默然不語靜立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結果趙長河壓根理都沒理這倆,正抱着嶽紅翎運起回春訣給她療傷。
相比於所有要事的核心焦點白虎而言,嶽紅翎的傷勢對於趙長河纔是最重要的。夜九幽看着神色越發臭了。
“僅僅這麼一下,這傷就這麼麻煩……”感受着嶽紅翎體內的劍氣如攪,趙長河神色不太好看:“這老頭真講氣度?該不會是感覺我們來了這麼多人討不了好,故作個姿態吧?”
嶽紅翎笑了一下:“人家也算你隔代之師,教了你不少東西,你就這態度啊。”
趙長河臭着臉道:“又不是我拜師或者他主動教的,那是我們千辛萬苦闖秘境獲取的。當時要不是雌小雀給力,整個唐家連帶我們全都要被那煞劍給劈了,我還要感謝他不成?”
確實今人沒幾個會對上古傳承抱有多少敬意當成師父對待,主要原因就是這個。沒誰是正兒八經的傳承個個都是拿命換來的造化,理論上和取得什麼天材地寶是一樣的,真沒幾個願意認搶個東西就成自己師父了。最多就是“承你因果,會幫你發揚光大”或者“幫你了卻未完的心願”這類思維,已經算是善良的了。
所以當初青龍印的傳承沒有任何危險性的阻礙設置,也是青龍深知自己可能徹底完了,有意留一個善緣。善緣的結果是四象教確實好生歸葬了他的遺體,只是沒想到反倒被九幽搞成了屍傀。
趙長河又道:“如果是正常接觸,我或許會尊敬他一二,可他傷了你……”
嶽紅翎笑道:“劍氣鋒銳,造成的傷勢歷來如此,和你們各種玄妙法門不一樣。不是他有意的,就別臭着臉了。相反,我從他的劍意裡領悟了很多東西,曾經有些朦朦朧朧未曾明悟的……”
“他最後是什麼意思?”
“劍皇是世間劍道的綜合,看似與白虎十分接近,但白虎並不只是劍,囊括更多。劍皇如果想要突破自己的藩籬,那或許囊括白虎之意是最佳的途徑。”嶽紅翎笑道:“之前讓我代替白虎之位的時候大家都沒想這一層,我竟然在無意間做到了劍皇從上個紀元就想做卻沒做到的事情……今日之戰,或許最百感交集的人就是劍皇了。”
趙長河道:“他已經是御境三重、世間之極。還要突破,是後面還有境界?天道那種?”
說着終於轉頭看了夜九幽一眼,夜九幽冷笑不答。
幾句對話間,趙長河也終於把嶽紅翎體內劍氣消弭,便輕輕俯身吻了吻嶽紅翎尚帶蒼白的脣,把她扶到一邊石頭靠坐着:“劍氣雖消,受創的經脈臟腑一時半會還無法這麼快修復,伱且休息,別妄動真氣。”
崔元央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我來照顧嶽姐姐。”
“多謝央央。”嶽紅翎也偷瞥了夜九幽與韓無病那邊一眼:“真不需要我動手了?他們可不簡單的……”
趙長河搖搖頭,起身走向韓無病,在他面前立定。
此時的韓無病並不是原先的冷漠劍客模樣,眼裡有略微的猙獰之意,可以看出魂海略有些起伏升波的沸騰感。很明顯是融合了發瘋白虎之後的後遺症,只是他可以壓制瘋意。但外貌還是韓無病也就是說發瘋的白虎是融到了韓無病這裡,以韓無病爲主,而不是韓無病成爲白虎的脊柱。
兩人對視良久,趙長河終於慢慢開口:“剛纔這麼亂,你完全可以趁機跑掉,爲什麼不跑?”
韓無病道:“總要面對。”
“是面對我們與白虎的爭端,還是面對我逃命的時候你明明看在眼裡卻沒有出手?或者是面對,你剛纔舉劍指着遲遲?”
韓無病沉默片刻,慢慢道:“都要面對。”
“我之前這段日子想要解決的最重要的事宜,就是把央央和飄渺分成兩個人。”趙長河道:“想不到的是,這裡有人並不想保持獨立,反倒是自己想要合併。”
“不一樣……”韓無病嘆了口氣:“我本來就是白虎的一部分,雙方缺了對方都不完整。白虎沒有了我,瘋病且不提,他至少沒有了劍骨,成日裡東躲西藏的;而我沒有了白虎,神魂有所缺失,纔會一直被人入侵,弄成了劍奴——這代表着我將來面對神魂類的對手會是巨大的短板。我們合爲一體纔是完整的存在,是必須的。”
“所以……白虎想做的事就是你想做的事。”
“是。”
“所以你不再是我認識的韓無病了,只是白虎,是嗎?”
“倒也不全是……除了白虎想做的事之外,以韓無病的意志爲主。”
“白虎想做什麼事?”
韓無病沉默下去,良久才道:“首先我不會願意成爲四象大陣的一部分,甚至是要毀滅它。所以我不會歸降四象教,也就是……不會聽你的。”
“這是你劍指遲遲的主要原因?你憎恨四象,尤其是取代了白虎的對象。”
“是。”
夏遲遲冷笑。
趙長河又道:“對我見死不救,與此有關麼?”
韓無病嘆了口氣:“是對你有信心,波旬殺不了你的。”
“那倒未必。”趙長河冷冷地看着他:“我是新夜帝,你看不得這個體系。你自己不一定願意殺我但若是別人出的手,那就與你無關了是嗎……”
韓無病慢慢道:“不瞞你,當時我真沒有這麼想過,至於內心深處的潛意識是不是有這個原因,不確定。”
其實基本可以確定。
如果不是潛意識有這個因素,見到朋友陷入險情,那必然是本能就會出手幫忙的,纔不會去考慮對方能不能自己應對呢。
如果是趙長河看見韓無病被追殺,百分之百是立刻出手,連想都不會去想別的。就像現在關係都已經起變化了,還是果斷地讓飄渺阻止了夜九幽擒白虎,是不想夜九幽受傷還是不想韓無病變成屍傀?相比之下肯定後者佔比更大,受傷的嚴重性怎麼也比不上變屍傀啊。
韓無病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沒有趁亂跑路。他知道以現在的場面留在這裡非常危險,他根本不可能是這羣人的對手,但他必須留下來面對朋友的質問。
趙長河慢慢道:“白虎的發瘋和毀滅欲,無論是針對夜帝體系和四象的,還是針對整個世界,我都隱隱知道原因。在他的角度沒什麼錯誤,可以說是可憐人,我一點都不會怪他。”
韓無病擡頭看着趙長河的眼睛。
趙長河續道:“但我怪你。無論什麼緣由,即使是你我有根本上的衝突,你當我是朋友就該提前告訴我,尋找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但你沒有,自己默默躲着到了今天,把朋友之間可以討論的衝突變成了這副模樣……你知不知道我發動了多少力量在暗中找你?是不是在你看來,我找你的目的是殺你,所以反而躲得更嚴實了,寧可與波旬雪梟與虎謀皮,都不願意和我說一句?”
韓無病嘆了口氣:“說哪去了……我之前只是不想讓你難做,四象終究是你的女人。”
“現在這樣我就不難做了?”趙長河冷冷道:“你和四象的衝突原先只在概念上,不是不能解決的。可自從你劍指遲遲,就成了實質,你覺得現在我應該怎麼做?”
韓無病不語。 趙長河低聲道:“你我曾經約過一次比武……那次因爲遲遲她們的打擾,最終讓我們的比武變成了應付故事,打得並不盡興,當時你我都是頗爲遺憾的。後來交情越深,就更打不起來了。”
韓無病淡淡道:“打不起來還有一個原因,後來你提升得太快了,我不是你的對手,沒有什麼可打的。”
趙長河慢慢拔出龍雀,遙指韓無病:“那麼現在,你御境三重,似是並不穩固。我二重之巔,是不是恰好?”
韓無病沒有拔劍,定定地看着趙長河熟悉的闊刀,久久不發一言。
說是比武,其實就是決裂。
交情好的時候是打不起來的,打也只能是對練,會導致對方傷筋動骨的招數是不可能亂用的。而這樣的比武,什麼都能用,不再在意對方是不是會因此傷筋動骨。那就是決裂。
與白虎應該承擔的相比,好歹沒有四象大陣一擁而上,只是趙長河一個人,是不是該說情況好了不少?但韓無病一點喜色都沒有。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忽地拔劍剁在自己的小臂。
斷臂飛起,鮮血噴濺。
圍觀的女人們神色都是一動。斷臂準確地飛向了夏遲遲的位置,夏遲遲下意識伸手接住,有些猶豫。
這是致歉?
韓無病卻沒有說致歉的話,斷臂讓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卻依然沒有半點表情,淡淡道:“其實這次說亂戰吧,倒也未必。劍皇面上想殺我,實際與我在合謀做戲,一起針對的是夜九幽。只是被你們破壞了……所以並不完全是我欠你的。”
夜九幽神色古怪地看着他,趙長河轉頭看着那截斷臂沒說話。
韓無病淡淡道:“當然夜九幽不是一般人物,不是我們說謀劃如何就一定能成的。總之半途被你們搗亂,已經偏離了既定軌道,原先可能是什麼結果已經不重要了。現在重要的是,這截斷臂可以給你們完整的白虎傳承,你們要的東西已經得到。所以無論你們殺不殺我,都不會讓夜九幽得到我,對麼?”
趙長河半晌才道:“對。”
“那你還殺不殺我?”
趙長河不語。
韓無病笑了一下,轉身離開:“和你這次比武依然比不起來,下次相見或許就可以了……其實我也很期待。”
趙長河忽地從後面丟過兩個瓶子:“一瓶外用,止斷臂之血。一瓶是安撫神魂的,白虎的瘋病可能無解,但撫平魂海波瀾、讓你不要強壓,還是可以做到的。下次見面,期待你御境三重穩固。”
韓無病一把撈住兩個瓶子,大步離去。
夜九幽似是動了一下,想要去追,趙長河背對着她忽地向右橫刀,攔住了去路。
夜九幽倒也沒動,淡淡道:“所以劍皇是有氣度的前輩,韓無病是曾經的好友。只有我夜九幽,纔是你的敵人是麼?”
趙長河嘆了口氣:“你難道沒聽見韓無病說,他們合謀在殺你,是被我們破壞了?我們明明救了你。”
夜九幽冷笑道:“你難道沒聽見他說,他們的謀劃未必能成?更何況我根本死不了,在我看來完全是你們多管閒事。”
“是麼?”趙長河終於轉頭看她:“除了多管閒事之外,你難道不知原本我們還有另一個選擇。”
四象教與夜九幽可是天然的對立,至今連神州一統都還因爲夜九幽爲關隴站臺而卡着沒法進行,所謂另一個選擇,當然是趁着劍皇與韓無病合謀對付夜九幽的機會,大家也一起揍她。無論原本夜九幽是否有過應對備案,這回都是必死無疑。
但大家沒有這麼做,此前由暗轉明摻和其中都是爲了救她,後來趙長河與飄渺出現同樣是阻止了她與韓無病的兩敗俱傷。
“所以我還要感謝你們的不殺之恩了不成?”夜九幽冷冷道:“現在你阻止我追白虎,已經是道途之敵,這種對立屬於不共戴天,你知道麼?”
“知道。”趙長河很是平靜地道:“但我認爲你這個方向未必正確。你在做着這些事的時候,心中難道就很堅決,沒有一點猶疑麼?”
夜九幽冷笑:“你以爲你知道很多?”
“我至少知道這是夜無名眼中不要的垃圾,你不但去撿,還撿的是死垃圾。”
“……”
“不管從哪個方面去想,這都不可能是正途……當然也許你要的也不是這個,只是爲了窺探與參照,但若只是如此,途徑會有更多。”趙長河認真道:“就比如……活着的四象就站在你面前,難道不是更好的途徑?”
夜九幽怔了怔,神色終於微微一動。
“我說過我會幫你,只是你不信。”趙長河頓了頓,轉頭看向那截斷臂,聲音有了些許惆悵:“剛纔我和無病說過,這些事情他如果早告訴我,大家就可以有更好的解決方案,不會等到現在不可調和。你也一樣,當你放棄了殺戮與寂滅,我們也就不再有任何對立,如果願意開誠佈公,又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很多矛盾只不過是源於自以爲是與不肯信任。”
說到這裡,聲音又大了少許:“有人瞎的就算了,嘴巴也是被縫住了似的,還不如別人肛門有用,肛門至少能放出屁來,不知道她長個嘴巴幹嘛用的。真是不知所謂。”
夜無名:“……”
夜九幽以爲在罵自己呢,大怒道:“你的嘴巴纔是肛門!早跟你說讓你的妻子們陪我做研究,你怎麼可能會肯,在這裝什麼樣呢?”
“爲什麼不肯?你沒有試圖擒殺她們去研究,而是瞄向了上古四象的屍骨,這豈不就已經善意?”趙長河道:“我甚至都想不到你會這麼做,原先我一直猜疑你的計劃是奔着三娘情兒她們去的,居然不是。”
“你沒猜錯。”夜九幽冷笑道:“你當我爲什麼要把你困在深淵,還不就是覺得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捉了你這羣女人?”
女人們都是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也許她有這麼打算過,反正從她剛纔的表現並不像。當然也可能是因爲大家從出現起就是爲了救她,她也就做不出恩將仇報的事情。不管怎麼說,夜九幽的態度和大家原先想象中的大反派差異很大。
真是大家認知中上古九幽的那種黑暗涼薄,可不會糾結是不是恩將仇報。
“只是如此麼?”趙長河道:“青龍屍傀在京師是可以造成大亂子的,你原先計劃必然如此,攪亂山河對你有利,你卻放棄了……這是爲什麼?”
夜九幽還是冷笑:“因爲我拿你當盟友,短期內並不想與你鬧僵,當然不會那麼做。”
“或許吧……”趙長河很認真道:“無論你是怎麼想的,總之做出來的事情足夠讓我承情,那就沒有什麼是不可商量的。現在的問題就是,你願不願意把你知道的與我開誠佈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