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陽使者,覺得我蠻族武士間的戰爭如何?”高地上的額爾敦刻圖大汗王騎在馬上,冷漠得俯視着下方廝殺在一起的風魔騎與轟烈騎。戰場慘烈無比,德蘇部的戰牛與赤那思轟烈騎狠狠撞在一起,像兩塊鋼鐵轟擊後迸濺出鮮活的血肉般。大汗王攥着他的刀,手背上的青筋像蛇一樣暴起。
他身旁的修羅沒有騎馬,只要修羅願意,他可以比馬跑得更快。他上前走了兩步,站在陡坡前,張開雙臂,彷彿要將這一片戰場擁抱在懷裡一樣。他嘴角泛着濃濃的笑意,像在夢陽風花雪月之所欣賞舞姬般,在他血紅的眼睛裡,這方慘烈已經是無比美好動人的表演。他血紅的長髮飄舞着,身上寬鬆的猩紅長袍隨風鼓盪,像降臨人間的神祗般。
修羅深深吸了口氣,眼睛微微眯起來,空氣中飄蕩着的血腥味似乎令他很享受。幾年前,在夢陽的縹緲城牆上,他也是這樣俯視着戰場聞着空氣中焦糊的味道與鮮血的味道。他喜歡這種感覺,人類自相殘殺,相互死戰,鮮血,殘骸,頭顱……而他就冷漠得看着身下血流成河!
他要的就是將世界擁在懷裡,然後狠狠摔碎在地上。
許久他鮮紅的嘴脣才輕輕開合道:“蠻族武士的驍勇強悍卻是是夢陽武士無可比擬的,只是再強悍的武士終究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額爾敦刻圖汗王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獅子般的威嚴籠罩在身材纖細消瘦的修羅身上,他帝王般的威壓下,蠻族最強硬的武士都不能鎮定自若。可這個消瘦的夢陽使者卻依舊那樣自如隨意。汗王渾濁的黃褐色眼睛與修羅雙眼中的血紅對視在一起,看着那雙猩紅的瞳孔,汗王不禁覺得脊背發涼,像是沉浸在一汪血潭中!
“大汗王,這次可是蠻族剩餘部落全部聯合起來幫您推翻赤那思部哦!如果您打敗了赤那思,您就是名正言順的草原君王!我夢陽一直覺得勃日帖•赤那思與赤那思部落的存在是夢陽的巨大威脅,爲此,您成爲草原君王,也是林夕陛下所希望的。等您成爲草原之主後,夢陽皇族將與極北額爾敦刻圖氏正式結成邦交,商貿,文化,人口的交流將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接下來,我們的目標就是更加富饒的梵陽王朝!”修羅淡淡的說道,他語氣很隨意,可談論的卻是能讓天下亂世英雄血脈噴張的事情。
他的話語伴隨着戰場上武士的咆哮怒吼與兵刃交擊在一起的聲音傳進額爾敦刻圖汗王耳中,汗王的身子震了一下,那雙獅子般的眼睛卻平靜如死,並沒有很在意。他一直很戒備這個夢陽使者,這個夢陽人與以往所見的夢陽人不一樣,無論是氣質,心胸,手腕都很強悍。對,就是一種與他消瘦美豔的形象毫不相符的強悍。一種謫落人間的神祗般高貴凌人的氣質,就彷彿凡俗間的帝王都要對他屈膝行禮!
汗王不禁扭頭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後一眼不發的塔塔木汗王與畢力格汗王,兩個桀驁的汗王此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柱子一樣站在那裡。原以爲要讓德蘇部與庫瑪部出兵要費大代價,可這個夢陽使者卻只是輕描淡寫得隨意吩咐了幾句,像在差使自己的奴隸一樣命令他們出兵,更令他震驚的是,兩個尊貴的大汗王竟真的對夢陽使者恭敬得從命了。
他們站在身後,眼睛裡沒有半點神采,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自己部落的武士在拼殺在流血在死亡。額爾敦刻圖汗王心中不禁涌起寒意——兩個大汗王像是失去神智般。
修羅察覺到獅子王對庫瑪部與德蘇部汗王的驚奇,他扭頭對着額爾敦刻圖汗王溫柔得笑了笑,說道:“爲了保證大汗王您的宏圖順利展開,我命令我的隨從暫時將畢力格汗王與塔塔木汗王控制住了。他們目前是絕對站在您這邊的,這也是爲了孤立赤那思部的必要手段。對他們的控制會持續到您徹底坐上草原君王的位置,到時候兩位汗王或殺或留,任由您處置!”
額爾敦刻圖汗王看着修羅溫柔得像春天草原上的小湖般的笑容,突然覺得想一刀將那張笑臉割裂。隨意控制人的心神麼?那就是說此時畢力格與塔塔木都處於神志不清的狀態,他想起剛纔畢力格汗王命令風魔騎從陡坡上對着轟烈騎衝下去時,風魔騎武士忠誠得齊吼:“遵命,爲汗王赴死效忠!”那羣無畏的武士效忠的卻是一個被人控制住的傀儡汗王,實際上效忠的是這個夢陽的神秘使者!
他心底裡的寒意更重——會不會自己也被控制住心神?甚至是夢陽的林夕皇帝也已經被這個紅髮男子控制了?說是王朝戰爭,實際上只是這個紅衣男子籌劃的一個遊戲而已?他握刀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
彷彿能看穿他的心思,修羅轉過身子看着他,那雙狹長妖豔的眼睛腫沒有一分笑意,凌厲的像刀子順着目光划過來。“我能控制的,只是與大局無關的小人物,只是爲了促進大局的發展。真正執掌天下權利的人我不能隨意控制,這是違抗規則的!若是違反了這一規定,我必死無疑!”
他臉上再無那樣面具一般的笑容,冷酷而平靜。驚豔的面容美得鋒利,美得令人窒息。咒術師本身就不應該出現在世人面前,更不能利用自身的力量隨意干涉凡俗世間的事情,力量越強大的咒術師,冥冥中的規則對他的制約越大,相應的代價也更大!三百多年前,夢梵•神跟隨万俟流年與皇甫景瀾將自己的美麗展現在世人之前,引來十萬大軍涌入覓露森林,導致最後一個咒術師部落凋亡。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規則之神不容忤逆,甚至有時候一些大型殺傷性的咒術都不得隨意對凡人使用,比如四年前赤那思南侵夢陽時,被夢陽的機括盾牆阻擋在縹緲城下,他施展咒術‘焚城’只能幫赤那思摧毀掉機括盾牆,不能直接對夢陽武士施展咒術。這就是規則的制約。甚至是控制兩位汗王也是他命令夜淵鴻做的,他不敢親自冒險。
規則對秘道種族的制約體現在各方面,最根本的一個體現就是人數。力量最強的咒術師一族鼎盛時期也不過三百人,且擁有咒術師力量的不到二十人,現已經在三百多年前的覓露森林戰爭中死傷殆盡。現世咒術師的人數不過三個!至於更神秘的預言師與回魂師更是少得可憐。而且,歷史上,從沒有咒術師,預言師,回魂師同時出現過!
修羅垂下了頭,眼中不再是張狂沮喪,甚至帶些悲涼——每一代咒術師都妄圖推翻規則的制約,都失敗了。敢於嘗試的咒術師下場都很慘,甚至當代咒術師的守護者,夢梵•神也在嘗試。直到她被十方天羅控制後囚禁在縹緲城皇宮中,過了好久好久他才明白夢梵•神爲何那麼執着與研究算籌預言術!規則,規定了人有生老病死,規定了禍福旦夕,規定了輪迴轉世,規定人類就是很很弱小的卻智慧無窮的存在。而咒術師這樣的秘道種族卻是違抗規則的存在,也許是規則的疏漏才讓他們存在,所以只能戰戰兢兢活在規則下,藏身在陰暗的森林中,否則靠着咒術師的實力,人類怎麼可能能佔據天下?
規則就是這樣與制裁者一樣的存在,違抗,就滅殺。若將規則拆分開來看,無非就是無可匹敵的力量,像洪水,火山爆發,這樣不可抵抗的毀滅之力,加上輪迴轉世的生死之力與洞悉未來,感悟未來發生之事的力量。而夢梵•神要做的就是將預言師的力量和回魂師的力量統統集合在自己身上!當咒術師,回魂師與預言師的力量在她身上修成大成時,她將取代無形的規則之神,成爲這世間有形的規則之神!她將是這世間萬物的規則!
只是,修羅冷笑一聲,夢梵•神的想法太天真了。特定秘道種族的血統限制了她的天賦,咒術師的血統可以發揮強悍的咒術,卻無法干預輪迴生死之力,也很難猜測未來會發生什麼。沒有相應的血統,卻要強行修習,遲早會被規則抹殺掉的。
可是修羅怎麼會甘心這樣一直苟活在規則之下?他眼睛裡的血紅愈加凝腥,億萬年來,咒術師,回魂師,預言師不得同時出現的戒律終於打破了,他已經得到了咒術師與回魂師,只要再找到那個隱藏着的預言師,三才之力照樣能與規則抗衡……這就是他的計劃!
修羅猛然擡起頭,看着下方交戰正酣的戰場,像是突然恢復了信念般,臉上那美豔的笑容又回來了。他淡淡的說道:“大汗王,你說,赤那思的君王會在下面的戰場嗎?”
額爾敦刻圖汗王冷笑一聲,說道:“一定在的!勃日帖是個很高傲的人,赤那思現在已經不是幾十年前那樣令人畏懼的赤那思了!他的草原之主位置做的遠沒有幾十年前的赤那思君王風光!庫瑪部這樣的小部落竟都敢挑釁赤那思的軍隊,這對於勃日帖•赤那思來說是個危險的訊號。若不以雷霆之勢踏平膽敢挑釁他的敵人,今後挑戰他的人會越來越多,赤那思遲早會在無邊無盡的挑戰中消耗殆盡。這就是勃日帖的想法,他一定會親自戰鬥,親眼看着違抗他意志的敵人被碾碎,就像十三年前的伽扎部部落大屠殺一樣,他漠然得站在荒合山脈上看着伽扎部四十餘萬人被押在還日拉娜河南岸被斬首,親眼看着不服從他的人被他的鐵腕鎮壓!”額爾敦刻圖汗王提及十三年前的伽扎部大屠殺時,眼睛中泛着寒光,蕭瑟冰冷的感覺從他身上流露出來。
修羅讚賞得看着他點點頭,說道:“大汗王果然是讀心的高手,將赤那思君王的心思琢磨得一清二楚!沒錯的,草原現任的主人就在下面!尊貴的汗王,請讓我帶您去殺死他!我願爲您的霸業之路,清掃掉第一個阻礙,以表夢陽之誠意!”不等大汗王多說什麼,他就轉身像沿着陡坡朝戰場走去!
修羅赤着腳踏在冰冷硌人的沙土上,被戰馬踩踏斷的草茬扎得他生痛,可臉上卻是異樣的享受之色。越往戰場上前進,兵刃交擊的聲音與武士的嘶吼聲愈大,血腥味愈加濃烈,甚至刀刃割進肉體中的聲音也清晰可聞。這些殘虐凝腥的事物反而將修羅體內那股嗜血殘虐激發出來了,他不僅是瞳孔變得燒紅的炭一樣血紅,甚至是眼白部分也變成血紅色,赤裸的胸膛上泛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咒語,順着他的脖子爬上臉頰,俊美的臉上因爲這神秘的咒文變得詭譎可怕起來。整個人像燃燒起來般,戰場上的溫度似乎都因爲他的到來而上升,整個人周圍都升騰着滾滾熱浪,曲扭升騰,看起來不那麼真實!
額爾敦刻圖汗王怔怔的看着那個融進殘虐戰場的夢陽使者,看着他身體上那奇異的變化,看着他進入到戰場中,像看着天上的神一樣迷幻失神起來。直至他的身影匯入戰場不見了纔會回過神來,連忙吼道:“血獅騎,趕緊跟上夢陽使者,務必保全他的安全!此人至關重要,決不能出意外!”
話罷,額爾敦刻圖汗王也縱馬順着陡坡衝下去,身後跟着上千騎阿日斯蘭精銳騎兵殺去。一直觀望着的亥陽和烏吉力部落看到汗王已然出動,也齊聲下令道:“阿日斯蘭部的勇士,爲了汗王與草原,殺——”三萬獅牙騎射終於徹底出動,匯入慘烈無比的戰場中。
黑甲黑馬的轟烈騎,青牛赤身的風魔騎,血紅鎧甲的獅牙騎射,三方最強騎兵終於碰撞在一起,甚至是連咒術師也參與戰爭中,不惜一切爲草原的慘烈添上濃重血腥的一筆。
蘇和奮力揮刀,他膂力強勁的手臂狠命揮動沉重的*,生生斬斷了擋在他身前的那頭青牛的脖子。碩大的牛頭轟然落地,可身子依舊往前衝了幾步才倒下。那名風魔騎武士迅速跳開,揮舞着青銅大鉞朝蘇和攻擊過來,蘇和無心與他纏鬥,踢了踢馬腹,戰馬一躍而過,朝君王那邊衝去。
轟烈騎此時情況很糟糕,風魔騎那樣衝下來,將轟烈騎兩萬人的隊伍生生切成了兩截。君王與自己還有最前面的幾千轟烈騎被風魔騎與後方大部隊隔開來,前面還有三萬獅牙騎射虎視眈眈,若是他們也參展,這幾千轟烈騎絕對扛不住!轟烈騎面對南方的輕甲步旅時,也許能靠幾千人衝擊數萬人的輕甲步旅,可對方是草原上戰力強悍的獅牙騎射,人數上比他們大太多!而且一直在那裡等他們!
蘇和突然心中泛起寒意:難道風魔騎與獅牙騎射一直在等他們麼?難道庫瑪部襲擊扎兒花的軍隊只是誘餌,就是引誘他們進攻?甚至風魔騎也與他們爲敵?也就是說,草原上剩下這麼幾個部落,他們一致將武器對準了赤那思?蘇和心中像掀起驚濤駭浪般,這完全與赤那思的計劃相悖,君王制定的草原統一戰爭是在明年秋天開始,難道這幾個部落察覺到赤那思的心思,決心先下手爲強麼?
蘇和奮力怒吼,他一把抓下臉前的面甲,高聲吼道:“君王帳下扈從武士,寸步不離君王!”
猛然間,他烏黑的瞳孔縮小了一下:前方那一直等待着的獅牙騎射終於出動了,三萬個男人,三萬把刀,三萬匹狂躁的戰馬朝他們衝過來,像燃燒着的滾滾岩漿,將一切都燒成灰燼。
蘇和死命殺到君王前,看着君王急聲說道:“君王,撤吧!阿日斯蘭的軍隊也參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君王僅剩的一條胳膊舉着*,斑駁的頭髮上沾滿鮮血被糾結在一起,飄蕩不起來。他琥珀色的眼睛似乎也滿是血色,他舉目四望,黑甲的轟烈騎武士一個個在倒下,被風魔騎的戰牛衝擊在地上,武士被青銅大鉞砸碎腦袋,被青色巨牛的彎角頂穿身體!慘烈無比。被分割開的這一部分轟烈騎無法在抵抗風魔騎與獅牙騎射兩支悍騎,再不走,君王與將軍都要死在這裡!
君王看着蘇和,突然落寞的笑了笑,乾裂的嘴脣笑得悽慘,“蘇和,我怎麼覺得自己要死在這裡了……”
蘇和策馬趕到君王身邊,舉着刀保護他蒼老的身體,吼道:“君王您不會死!您一定不會死!您是蠻族未來的希望,還記得您給蘇和說過的話麼?我們的眼界在南方,南方富饒的土地,蠻族人再不用生存在這荒蠻酷寒的極北,您還記得麼?”
蘇和幾乎是失聲嘶吼,他看到君王眼睛中沒有那份平日裡的自信與掌控感。周圍的赤那思武士在一個個死去,君王似乎失去了信念!這一次,是他失算了!堅持要用鐵腕鎮壓膽敢冒犯赤那思榮耀的庫瑪部,卻中了敵人的圈套。巨大的落差感讓蒼老的君王愈發蒼老!
“君王——”蘇和幾乎是衝着勃日帖的耳朵在大吼,君王真的老了,這一仗將他最後的信念擊垮了!可是他怎能讓君王死去?哪怕綁也要把他帶離戰場,這只是兩萬人的轟烈騎,後面還有四萬轟烈騎與大批隼騎,還有扎兒花將軍的大風帳!赤那思還有可以打仗的男人!
“爲君王,殺——”風魔騎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殺聲,被風魔騎剛纔的衝鋒攔腰截成兩段的轟烈騎終於衝過來了。一萬多轟烈騎*連連揮動,笨重的風魔騎武士失去了陡坡一衝而下的優勢,緩慢笨重的戰牛成爲了他們的劣勢。在轟烈騎的進攻下,慢慢潰敗下去。
蘇和臉上一喜,看着君王說道:“君王,我們還沒輸!武士們還在——”
君王冷聲打斷他的話,聲音冰冷的說:“忽炎•額爾敦刻圖也來戰場了!”他琥珀色的眼睛看着陡坡上衝過來的阿日斯蘭最精銳的血獅騎,領頭衝鋒的那個男人鬚髮賁張,黃褐色的眼睛泛着冰冷的殺光,猶如實質般從眼睛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