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秀湖畔的夜市極其熱鬧,各種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零碎小吃的味道聞着就讓人胃口大開!與內城繁華地段的青樓歌苑中的熱鬧不同,這裡的熱鬧更貼*民生活些。腰裡揣上幾塊碎銀就能玩的很開心。
星辰走在環繞湖畔邊由鵝卵石鋪就的街市上,身後跟着兩名‘總讓他覺得拿不出手’的伴從。這讓他相當憂鬱,別家公子哥平日出行都是鮮衣怒馬惡犬惡奴,他不說鮮衣怒馬這些花哨行頭了,身後小弟總得讓他長臉?可這兩個廢柴出事了溜得比他腳底還利索,又心軟手軟做不出扛了人家閨女就往家裡跑的勾當,還嘴笨手欠的不行!
上次看哪個江湖漢子耍馬時和李球兒對上了,星辰自認爲論皮囊的話他要比李輕裘高出一大籌不止,但最終落荒而逃的還是他!就是因爲這兩個伴從太遜,李輕裘身後滄海軍甲士披甲挎刀,威風的海了去了!
踩着密集鑲嵌的鵝卵石,腳底麻癢舒服,星辰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直面兩個伴從。突然這一轉身嚇得小五與六子向後跳去,如臨大敵,緊接着面露諂笑,彎腰湊上前去,躬身說道:“少爺……”
星辰輪番看着兩個其貌不揚的伴從,小五塌鼻子小眼睛瘦的和竹竿一般,六子敦矮結實半擼起的袖子肌肉虯紮結實,臉頰鼓囊囊的,像是塞滿了吃的——與主子的清秀俊逸引人注目不同,這兩個伴從屬於那種丟到人海里絕對翻不起浪花的普通傢伙!
就算給他們鮮亮鎧甲鋒利大刀也威風不起來!
星辰手叉在腰間,撇撇嘴,“你們怎就不是武林高手?怎麼就不能打架給小爺我撐場子!跟在我後面真丟人!”
小五與六子愣了愣,緊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當街嚎啕大哭涕淚俱下,一個抱左腿一個抱右腿,用殺豬般的聲音哭嚎道:“少爺啊,你怎麼能這麼說,小五一直忠心耿耿服侍您身邊,您說向左小五絕不往右瞅,你說揍誰小五擼起袖子就上儘管每次都是被人揍一頓鼻青臉腫丟出來,可是沒功勞也有苦勞哇!您怎麼能趕我走啊!少爺您怎麼這麼狠心……”
六子嘴笨,說不了那麼多話,只是抱緊主子的腿,死命哭號,如喪考妣,半個甲秀湖畔都能聽到那殺豬般的哭嚎聲,眼淚鼻涕口水一股腦的滴在星辰大腿上,哭的幾欲不省人事。
星辰無奈嘆息,身邊圍了一圈湊熱鬧的來看着兩個丟人現眼的傢伙!可恨的是這兩個傢伙渾然不覺丟人,每次都是如此,稍稍流露出點嫌棄他們的意思,這兩貨不管什麼場合都抱住他腿嚎啕大哭!反正他們臉埋在主子腿上,別人看不到。做下人的再丟人也是丟主子人,星辰恨不得踢開這兩個傢伙再找個縫鑽進去。
他彎下腰在兩個伴從耳邊咬牙切齒說道:“趕緊給老子爬起來,你們不嫌丟人現眼,我還嫌!這以後要我在尚吉城怎麼混!”
“少爺不要我們了,日子沒法過了,不如死球了算了去!”小五殺豬般的聲音更大了些。而六子不說話,只是哭號,鼻涕眼淚在星辰腿上抹得更勤快了些。
周圍一片鬨笑——星辰在尚吉城紈絝之流中算的上名人,認得他的人不少!相貌俊逸出手大方,又不做惡事討人喜歡,有人爲尚吉城裡年輕俊逸的公子哥們排了名,星辰公子相貌與出手大方都能奪頭魁,唯獨品行排在末流,並非真的稟性下作,而是作爲紈絝公子來說嗎,太過優良。紈絝公子動輒惡奴惡犬咬人傷人,看到漂亮女子擄回府,瞅着誰不順眼誰就得倒黴……
現在人們懂了,星辰公子手下僕從這德行,真不像能狠起來的惡僕!
星辰再次小聲在伴從耳邊狠狠說道:“趕緊給老子起來!別丟人,這個月月錢小爺給你們每人加十兩!”
哭嚎聲依舊如同殺豬!鬨笑聲更甚!
翩翩公子直欲殺人!
“算你們狠!每人月錢加二十兩!”星辰幾乎要將牙齒咬碎,恨不得一把掐死這兩個丟人現眼不說還不忘趁他出丑時趁火打劫的貨!
哭嚎聲戛然而止,兩個跪地不起抱着主子腿痛哭流涕的傢伙麻溜得爬起來拍拍土,跟沒事的人一樣擠眉弄眼諂笑道:“謝謝少爺……小的先去那邊吃兩個炸香蕉壓壓驚,剛以爲少爺不要我們了都快嚇死小的們……”
兩人一路小跑扒拉開人羣消失不見,留下主子一人愕然。
星辰滿頭黑線……他的跟班小弟,是兩個大奇葩……
待三人繼續遊玩時,小五與六子已經一人手裡兩個炸香蕉吃的歡快,而星辰沒好氣的跟在他們後面,彷彿他兩纔是大爺,自己是跟班小弟。紈絝當到他這份上,整個尚吉城也只此一家了。
“你兩,就不能給小爺爭氣點麼?下次就算打不過也別腿軟,直挺挺的站那裡挨頓打,也算給我長臉了……可行?”星辰有氣無力的說道。
“少爺,您心怎麼這麼狠……萬一小的被打死了,以後您連跟班的也沒啦……”小五滿嘴吃的含混不清的說。
“就是就是……”六子隨聲附和,“少爺您得先狠起來,每次遇到麻煩您先向後退,我們做小弟的哪裡敢站在您前頭?”
惡犬惡奴,終歸到底是主人得兇起來!可將人剁碎了喂狗這種狠辣行當星辰做不來,目測這兩個慫貨也是打人都下不去重手,指望他們給自己長臉,估計沒戲。
“少爺,小的保證,下次再遇到李球兒那類貨色時,只要您向前衝,小的一定緊緊跟上,絕不後退!後退半步,豬狗不如!”小五瀟灑丟掉串着炸香蕉的木筷說道。
星辰無力自語,“真是糟蹋豬狗了……”
沿着鵝卵石鋪就的繞湖小路順勢一轉,就是尚吉城有名的賭坊,這裡賭局不大,多是銅板碎銀,超過十兩的*就算大手筆。骰子*毛料翡翠大事小事都可以拿來賭,正是因爲賭注不大,稍稍有幾個銅板的都能來一注,所以分外熱鬧。
與內城繁華地段賭局動輒黃金千兩不同,能來此處的都是辛苦討一天生活的中下平頭百姓。撐死拿出幾十銅板幾兩碎銀贏了賺點輸了也不計較太多,就圖個樂子。
路過賭坊入口時,星辰又看到那個穿着華貴鮫舞流仙廣袖裙的女子,事實上注意到她的人不在少數,這種華貴到寸錦寸金的衣袍本就惹眼,更不用說這女子的絕美容顏。甲秀湖本就是鬱郁不得志的窮酸書生與市井小民聚集的地方,這樣一看就出身高貴的人自然備受矚目。往往也有二流紈絝在內城繁華處混不出彩的,來此尋求存在感。
女子似與人在爭執。從星辰這個角度看去,女子側身而立,身影亭亭,沿街的大紅燈籠灑下柔光,星星點點的螢火蟲縈繞周圍,好似最美的風景。她牡鹿般修長的脖子如脂似玉,白皙面頰因爭執泛着紅暈。
原來是這女子要了一碗蓮子蜜棗粥和兩個素包子,吃完付錢時竟掏出一小片指甲蓋大的黃金。只值幾枚銅板的一頓宵夜,卻要用金子付賬,攤主找不開來,又不想讓女子白吃白喝走掉!爲此起了爭執。女子覺得自己不是不付錢,是這攤主自個找不開。而攤主覺得這富家小姐明顯是那他消遣,哪裡有吃一碗粥兩包子的拿黃金付錢的?他小本生意一晚上夜市能掙幾兩碎銀都算不錯,這一小片金子足夠在一流名樓里美美點一桌子了。
星辰湊上前去,攤主擋在女子身前不讓走,認準了死理不給錢不行,給金子不要。女子聲音細柔道:“這個給你,不用找錢,讓我走吧!”
攤主搖搖腦袋,嘴裡嘟囔着君子不收不義之財,不貪不義之利,是他的他拿,不是他的不取分文!又含含混混說着什麼姑娘只是幾文銅板小本生意還望見諒!又搖頭晃腦說自己曾經進京趕考就是賣粥賣包子幾文錢幾文錢攢出來的,幾文錢雖小卻馬虎不得……還指望攢夠錢再去考那書生魚躍龍門的科舉殿試!
攤主每搖頭晃腦吟出一段書中大道理,周圍人就鬨笑一聲。見人笑他,攤主愈發正氣凜然,大道理如上乘武學招式層層遞出,什麼君子生財,取之有道!士可殺不可辱,多拿了姑娘的錢就是羞辱自己人格。可免了姑娘的錢,又擔心被人詬病貪圖女子美貌連生意都不做了……還說自個大小立志要考取功名,當上帝都大官,光宗耀祖,爲帝王指點江山,成就霸業!
星辰嗤笑一聲,這廝莫不是讀書讀傻了腦子?
有好事者問道:“小販,可曾娶到媳婦了?”
攤主竟露出女子纔有的扭捏作態,羞赧一笑,“小生爲趕赴科考,三十年如一日一心用功讀書,還沒來得及計較兒女情長……”
又是一陣鬨笑!有人開口笑罵道:“就你這一毛不拔的德行,活該光棍一輩子!做個順水人情就當請人家姑娘吃一頓宵夜唄,能讓你家破人亡了不成!人家姑娘這麼漂亮,光顧你的包子攤,你家祖墳都該冒青煙嘍……”
攤主正色,擺手道幾文錢的小本買賣,更馬虎不得……
說着邊瞥眼偷瞄這位被自己爲難住的女子,想看卻不敢大大方方的看。實際上他早已成婚,可他何曾見過如此美貌水靈的女子?這腰肢身段,雪白肌膚,比自個家裡如同砂岩石頭雕成的粗糲婆娘好看無數倍,可又得執那書生禮儀,不敢一直盯着人家看……
這樣美貌的女子,就算內城繁華地段的紅牌花魁都比不上吧!
落寞書生無奈以賣包子維持生計,連‘君子遠庖廚’的古訓都顧不上了,真就爲那點大道理不貪那金子?可他愛錢財更愛美人,舍了這枚金子,多看這美女幾眼,值了!錢沒了還能再賺,這等女子錯過了,估計這輩子都不能再遇上。
攤主只顧着自己蹩腳解釋,尷尬賠笑,又跟貓爪撓心般忍不住偷看這被自己爲難的女子,又默唸着罪過罪過,愧對於家中粗糲妻子,其間百味雜陳,又與和人說?
女子面露慍色,一開始就被這小販這蹩腳理由爲難,現在又引來這麼多人圍觀自己,長這麼大,何曾受過如此待遇?在皇宮裡,誰又敢對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皇甫寧正不敬?
可這裡不是皇宮啊,在這座陌生的城池裡,舉目無親,面對小販近乎無賴的糾纏,她不知該如何脫身。
星辰看着女子孤立無援站在人羣中,慢慢低下好看的頭顱,黑髮如瀑,面頰緋紅,竟心生不忍。尤其是身邊市井小民如同點評青樓妓院風塵女子般,對她評頭論足,從腰肢身段到飽滿胸脯再到緋紅得快要滴出血的精緻面容,言語市井痞氣十足,愈來愈下作齷齪。
不知何處而來的勇氣,他丟下兩名伴從,擠進人羣中,箭步而上,橫在女子與窮酸攤販間,修長消瘦的身子竭力將她擋在身後,珊瑚紅色的眼睛狠狠瞪着周圍人羣!面對這些市井流民,如同舉世爲敵,星辰竟生出一股面對千夫所指絲毫不退的豪氣!
“呦,這俊逸小哥是要來場英雄救美嘞?”有人怪笑道。
星辰叫苦不迭!他娘咧,剛纔是哪兩個驢操的說只要他向前衝,就一定緊緊跟上,絕不後退!後退半步,豬狗不如!
他在圍得越來越多的人羣中找尋兩名豬狗不如的伴從,只看到一色刁民嘴臉,哪裡看找到那兩個慫貨?
“小哥,這是小生與姑娘之間的事情,還望您莫要多管閒事!”窮酸小販拱手彎腰道。
“不就是幾文錢麼?窮酸的那勁!”星辰腹誹道,伸手就要摸出錢來,緊接着面露尷尬之色,竟身無分無!這纔想起方纔身上不多的銀錢都給了伴從!
小販眼神閃閃躲躲想繞過星辰偷瞄女子,周圍湊熱鬧的流言風語更甚!
“小哥,若是無事,還請走開,莫要插手……聖人有言道,事不幹己莫出頭……又有夫子警句……”
“聖人是你娘咧——!”星辰頓然惱怒,擡起一腳踹在小販的虛僞笑臉上,將之踹翻在地。不理小販鬼哭狼嚎,轉身看了窘迫女子一眼,顧不上自己剛那一腳動作是否瀟灑利落,是否男子漢氣概十足,一把拽過女子玉耦手臂,帶着她從人羣中擠過,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