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端猶如帝王居高臨下的御殿炎將軍,愈老愈堅的滄海軍都統李暹,炎字軍都尉之一週虎,傲羽長射統領楊煜,帝都派遣而來的監軍都尉,再加上剛進門的炎字軍都統王鍾離,這還未算統管斥候營的尹哲,已經身死的炎字軍另一都尉韓宇。
整個梵陽的戰力都匯聚在一起,殺伐之氣繞樑不絕。幾位老將被困在這座死城足足三日,卻無半點頹唐倦怠之色,站在那裡彷彿入定生根的蒼松勁柏,坐在做前的御殿炎將軍獨眼瞥過王鍾離,乾裂嘴脣開合,嘶啞道:“鍾離回來了,好,正要商討接下來的反擊,你回來的正好。”
王鍾離儒雅笑道:“承蒙楊煜將軍武威,傲羽長射的弟兄已經殺退了中街喪屍,算是守住了。”
蓄着小鬍子的楊煜呵呵笑道:“要不是王統領先帶人死守住了中街,傲羽長射就算去了也無濟於事,王統領不必過謙。”
“嘖,這年輕小夥子是誰?這是各路將軍們在商討,王統領帶一卒子進來是什麼意思?”督軍校尉陰陽怪氣道,眼神上下打量着手中緊握尊神刀的夜星辰。
“竟還帶着刀,連規矩都不懂了麼?來人,拖下去,杖責二十!”督軍校尉冷聲道。
星辰狹長的眸子眯了起來,眼皮下似有暴虐的猩紅閃動。
門外武士應聲而入,欲要動手。
王鍾離上前一步,側身將武士攔住,伸手搭在夜星辰肩膀,說道:“這個年輕人是我發現的人才,他有解決喪屍之亂的辦法。至於他的身份……一個小卒子又如何?能解決目前困境,一個小卒可比一個什麼用場都派不上的都尉有價值的多!更何況三軍統帥御殿炎將軍都沒說什麼,你又有什麼資格指摘?”他蠶眉冷橫,銳利目光冷冷看着監軍都尉,毫不退讓。
監軍都尉大怒。他本是朝廷命官,執掌軍法,監督軍隊紀律,按理來說監軍都尉相當於陛下的眼睛,是懸在這些手握大權的將軍們頭上的尚方寶劍,可在場這些將軍每一個人把他放在眼裡,每每商討時,都把他排擠在外,連句話也插不上。
憋屈,真的很憋屈。是以,他看到這個佩刀而入的小卒時,忍不住要拿捏一番以立威。他孃的,這哪家公子哥出來當兵,腰間的刀看着都名貴,再一比自個腰間佩刀,簡直一塊廢鐵。
“王鍾離,莫要對本官逞威,別忘了你現在炎字軍統領的位置只不過是炎將軍說說而已,還未稟明聖上,兵部任命詔書也未下達,你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過氣統領,也敢如此出言不遜?你今日不把本官放在眼裡,明天是不是就連陛下也不放在眼裡?”監軍都尉氣急敗壞,瞪圓了眼睛上前一步說道,唾沫星子都飛濺出好遠。
“王鍾離是過氣統領?那我們這幾個老傢伙可不就是半截身子躺棺材裡的廢人嘍!”李暹皮笑肉不笑的揶揄道。
“是這個理,咱這裡炎將軍年歲最大,那豈不是要行將就木告老還鄉!”楊煜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巴不得把這礙眼的朝廷狗腿子架在火上烤。
監軍都尉環視四周,發現竟沒一個人和他站在一邊,尤其是面容陰沉的李暹,已經似笑非笑的將那杆不知殺過多少人的鐵槍攬在懷裡。
他眼巴巴的看着御殿炎將軍,擠出一絲笑臉,說道:“炎將軍,炎將軍,您看……您看這……”
“末將看來監軍大人還是先出去撫慰撤下來的甲士吧,他們剛打殺完,最需要朝廷的安撫。”御殿炎將軍說道。
“炎將軍,炎將軍您這可不行,我是監軍校尉,我有權旁聽諸位將軍商討……”
“來人,帶監軍大人下去。”炎將軍不由分說道,眼皮都未擡起,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兩名武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監軍都尉朝屋外走去,像架走一個犯人。監軍都尉蹬着腿兒,叫喚道:“炎將軍,我是朝廷命官,是監軍都尉,你不能……你不能這麼對我!”
李暹輕蔑得啐了一口唾沫,嗤笑道:“噪聒的東西。”
“李都統,人家是朝廷命官,是陛下欽點監軍校尉,小心人家稟明聖上,拿你問罪!”楊煜裝模作樣學着監軍都尉的語氣,哈哈大笑道。
“哼,朝廷命官又怎麼樣?等打完仗老夫這就找個地兒把他一槍捅了,再給陛下說是死在敵軍手裡,誰能查得出真像?誰又爲爲個小小監軍都尉出頭?本來就是不受待見的玩意,還不自個乖乖滾一邊去,非得自找不自在。”李暹握着沉重鐵槍,狠狠杵在地上,磚石崩裂。
人常說滄海軍都統李暹脾氣暴躁,絕不是無的放矢。
“夠了。”炎將軍不輕不重說道。
屋內嘎然無聲,所有人都看向這個威嚴的將軍。在這裡,御殿炎將軍尹蒼炎纔是說一不二的帝王。
“鍾離,你說這年輕人知道知道怎麼解決喪屍?此話當真?”炎將軍獨眼看向夜星辰,粗聲問道。
王鍾離轉頭看了看,斟酌要用什麼說辭能不讓夜星辰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
怎料這個初生牛犢徑直上前一步,越過他,直面幾位成名數十年的將軍,朗聲道:“回稟將軍,喪屍並非鬼神作亂,只是人死後被毒蠱侵染,變成行屍走肉,青河城內喪屍不下十萬,肯定有人在暗處操縱這些毒蠱。”
一語中的,看來這個年輕小卒並非胡言亂語,多少都知曉一些南疆秘術的傳聞。只是這些東西在御殿炎將軍眼裡依舊不夠,他們早已猜測出是有人散佈毒蠱,控制屍體,現在麻煩的就是找不出這個喪屍大陣的陣眼,那個在暗處操縱屍體的人。
“哼,還以爲能放出什麼屁。”李暹冷哼道,“騙將軍打賞不是這麼搞的,小卒子,回家再學兩年吧。”
“那你知道是誰在操縱這些喪屍麼?”炎將軍不溫不火,繼續問道。
“不知道。”夜星辰很坦誠的搖頭。
“得了吧,炎將軍,只不過一個小小兵卒,還指望能說出個什麼四五六七?”李暹不屑道,他們幾個將軍想破頭皮都沒能想出好主意,就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炎字軍步卒又有什麼辦法?
“明晚,月食之夜,喪屍的力量會達到巔峰,它們會進行最後的進攻,操縱喪屍的人也會現身,他的目標是諸位將軍!”夜星辰輕聲說道。
寂靜無聲,屋子裡安靜的彷彿銀針落地都清晰可聞。
“此話……當真?”炎將軍聲音微微顫抖。
“絕無戲言!”夜星辰答得鏗鏘有力。
“星辰,你確定麼?當着這麼多將軍面,千萬別說沒把握的話,戲弄這麼多將軍,我都沒把我保住你!”王鍾離壓低嗓音,急聲問道。
“放心吧。”這個面容俊美似天神的年輕人衝他笑了笑,笑容安詳。
他轉而看向前面數位將軍,繼續朗聲道:“的確,那人是藏在喪屍後,我們沒法找到他。可他總有現身的時候,就像潛藏在暗處的刺客,你看不到他,抓不到他,可他總有現身的時候。”
“刺客現身的時候……就是他要殺你的那一瞬間。”炎將軍跟上了夜星辰的思路,喃喃自語道。
“沒錯,明晚是月食夜,喪屍力量會暴漲,月食夜過後,它們就會漸漸衰弱。毒蠱只能操縱屍體行動,不能阻止屍體腐爛,青河城大屠殺過去半月,屍體已經開始腐壞,再加上這場雨,泡過水爛的更快,若想一鼓作氣殺掉諸位將軍,明晚是它們最後的機會。所以我斷言,明晚,背後操縱這些喪屍的傢伙也會現身。”他攥緊了刀,竭力不去想那個穿着一襲黑色袍子,面容隱在兜帽下的身影。
幾位將軍陷入沉默。若真是如此,那絕對是個極有價值的消息,甚至能扭轉整個局勢。
御殿炎將軍猙獰的面容直視夜星辰,那隻瞎掉的眼睛只是一片白翳,像蒙了一層蜘蛛網,看得人脊背犯寒,是一種凌厲的審視。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他輕聲笑了笑,炎將軍滿臉疤痕,微笑的動作讓他面容愈加猙獰。
“星辰……樑星辰。”星辰遲疑片刻,用了在尚吉城時的身份。
“尚吉城的樑家星辰公子?”
循聲望去,李暹如一隻老梟,目光陰蜇。
星辰心中一沉,心想壞事了。李暹護短天下第一,他和李輕裘在尚吉城那麼多恩怨保不準全都呈在這個獨掌西南三郡大權的梟雄眼前。
“聽說樑家小兒與我家輕裘在尚吉城交情莫逆,連寧正公主和御前總管大太監郭貂鐺都對你大加賞識,更得到尚吉城城主的青睞,年輕了得的很吶。”他這一番話不知真誠與否,聽起來的確是對他大加褒揚,可在夜星辰耳裡就莫名聽出一股寒意。
“怎麼,樑家小公子遛狗鬥鳥逛花街的日子過膩歪了,來軍營裡找樂子?你家大人都不怕把你小命交代在這裡?這兒可是說死就死,沒誰能救得了你啊!”
李暹徹底撕下那層揶揄僞善的笑,猶如展開錦繡圖卷後終於露出鋒利匕首,笑容陰森。
王鍾離大步上前,擋在星辰面前,低聲喝道:“李都統,難道你在這裡要爲難一個後輩?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個解決就夠了!”他邊說邊朝李暹走去,壓低了嗓音,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嘶啞道:“你就忘了城主大人當時是怎麼說的?”
衆人不明所以,看這樣子像是李暹家的混世魔王和這樑星辰在尚吉城裡有恩怨,李暹這護犢子的老頭忍不住要拿捏這後輩幾句,王鍾離看不過眼又護着樑星辰。而且,這樑星辰都能和寧正公主和御前總管大太監郭阿蒙攀上關係……不簡單啊!
尤其是郭阿蒙,簡直是梵陽軍系的噩夢。當年先帝聽從御殿炎將軍的建議,用軍隊清洗了梵陽江湖,打壓的江湖元氣大傷。茗禪陛下登基後,又借江湖第一人郭阿蒙的手清洗了梵陽軍界,當真是因果報應。
李暹臉上陰晴晦暗,終究還是長舒一口氣,似笑非笑看了看夜星辰,不再說什麼。
御殿炎將軍看着星辰,一直沒說什麼。他不信這個灑然俊美的年輕人真如那些世家子弟一樣,來軍隊是爲給自己長點炫耀吹噓的資本,他清楚的感覺到,這個年輕人身處他們這些領兵征伐幾十年的人身邊,沒有絲毫畏懼,甚至是覺得他們這些老骨頭還不夠看。
只有經過大場面的人才會有如此淡漠的神色。
就像登頂過天下第一高峰,就算再仰頭看別的山,也不覺得有什麼。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好,全軍整備,靜等明晚,看看潛藏在暗處的敵人,究竟是誰!”他低聲說道。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現在的處境,的確是這個道理。
炎將軍直視這個年輕人,他怎麼也看不透那雙珊瑚紅色的眼睛,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在想什麼。
可他心裡總有預感,很不詳的預感——這場仗人爲推動的痕跡太明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