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裡太陽出的很高,很燦爛。
昨夜大醉之後士兵們彷彿丟掉了煩惱,開始迎接全新而美好的生活。
作爲北疆戰場的一員,他們的一生都會伴隨着榮光。
繼續軍旅的將士將會享受着皇朝更好的待遇,厭倦了打打殺殺日子的也都可以退伍,持着軍籍在各地方某個好差事。
東方微涼受了皇召一早便回朝陵去了。
離愁與云溪作伴說世界很大,他想去看看,說完也走了。
葉洛與傅臨乃是雲端天驕,雖然位列將軍之位,但皇朝卻不會加以束縛,兩人因在百族戰場之中吞下太多妖丹而一直消化不良,如今便各回宗門潛修,以準備着三個月後的中州武道大會。
十八統領在昨日得了蘇辰的招呼率先前往了南溪郡。
所有人都走了。
蘇辰也走了。
他今日裡穿了個青衣道袍,盤了個道髻,除了背後的墨痕變成了長戟,面容成熟了些,其它與他剛出山時沒什麼兩樣。
吞下了沉重的戰甲,穿回原來的裝扮,感覺一身輕鬆。
不過今日他卻沒有笑出來。
他低着頭看着腳下,彷彿丟失了靈魂一般一步步的走着。
沒有御空,也沒有咫尺天涯,就這樣邁着普通的步伐一步步的向南方走着。
他的背後跟着一箇中年瞎子,似乎今日要見一個非常重要的人,他今日很認真的洗漱一番,灰白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披在肩上,隨風飄揚。
就這樣走了很久,也不知走了多久。
蘇辰沒有注意到時間。
秦炙的世界沒有日月星辰,沒有黑夜白天,也沒有時間。
隱隱前方出現了坐大山,這個季節它沒有雪,但是它的名字依然是大雪山。
可能覺得這樣的狀態被她看見了不好,蘇辰擡起頭,迎着陽光,面容動了動,整出了一副自認爲燦爛的面容。
摸了摸胸口,蘇辰定下心來,幸好作日便把它收好了,不然今日可能會忘記帶着。
胸口存放的是一本典籍,對於人族來說毫無用處的一本典籍,對於巫族人來說卻是聖典,因爲它是《聖巫典》。
《聖巫典》雖然是逆天功法,但是隻有巫族戰薩同體的聖皇血脈才能修煉,憑着這一條溝壑,註定巫族不會多麼珍貴保存,所以蘇辰在巫族老巢很輕易的就找到了這本已經堆滿灰塵的典籍。
只要雪巖修煉了這本功法之後,臉上的符文印記就會逐漸消失,而且還會強大無比,想到這裡時,蘇辰終於很自然的露出了一個笑臉。
大雪山下的茅草屋已經遙遙在望,蘇辰不由加快了些步伐。
秦炙似乎也感知到了那一間當年自己一手搭建並且居住了十六年的家,臉上激動無比,接着又有些惶恐。
如今自己這個樣子,她還能認出自己嗎?會嚇到她嗎?
秦炙內心躊躇,得到的答案卻使得自己的腳步都變慢了些。
隨着咯吱一聲響,蘇辰推開了茅草屋的木門。
只是瞬間,臉上的欣喜凝固,驚愕充面。
“你是誰?”蘇辰開口問道。
“我是來殺你的人。”
蘇辰聞言目光一凝,看着屋內背對着他慢慢轉過身的男子。
蘇辰確定之前沒有見過此人,因爲他的那一隻陰鷙般的獨眼使人很容易記憶深刻。
他也沒有聽過有貌似此人的傳聞。
但是蘇辰可以肯定此人不簡單,因爲他的身上有那種氣勢,那是強者的氣勢。
那也是一種自信,自信於不屑偷襲,不屑出其不意,就算表明了是來殺人,也不怕獵物逃脫。
“我們有過節?”蘇辰問道。
“沒有。”獨眼男子搖了搖頭,拔出了背後的一柄斷刀。
他要準備出手了。
看着他手中的那柄斷刀,蘇辰瞳孔更加收縮了些。
那柄斷刀蘇辰不認識,但是蘇辰見過一柄鐵劍。
它們都是同樣的凡鐵,同樣的鏽跡斑斑。
敢以這樣的斷刀作爲兵器,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如蕭長辭手中的鐵劍一般,凡鐵生靈,已經與主人心意相通。
在別人手裡是凡鐵,但是在它主人的手裡卻是一柄得心應手的神器。
敢在這裡等候自己,並且敢向大周武侯之尊動手的,自然是後者。
蘇辰顯然還是不死心,問道:“那你爲何要殺我。”
獨眼男子似乎很久沒有這樣與人聊天了,並沒有着急着出手,而是緩緩回答道:“因爲一個你需要仰望的人,不想看到你活着。”
蘇辰知道既然他這樣說了,那也沒有必要繼續這個問題了,轉話問道:“這裡原本住着一個姑娘,你有沒有看到?”
蘇辰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爲這間茅草房裡已經積滿了灰塵,看着模樣應該是很久都沒有人住了。
他再次搖了搖頭道:“沒有,你在軍營中我沒辦法殺你,卻有一個人找上我,他說來此等候的話可以等到你。”
蘇辰沒有繼續問下去,也選擇相信了他,一個可以把斷刀化爲神器的男人,毫無疑問必是信念異常強大的人。
如此人物不會說謊,也不可能說謊。
“沒有問題了嗎?”他用手擦了擦斷刀上的鏽斑擡頭問道。
“我們可以出去嗎,我不想毀了這間屋子。”蘇辰也拔出了背後長戟。
雖然是個可怕的敵人,但他蘇大侯爺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可以!”
得到了獨眼男子的回覆,蘇辰後退,兩步之遙已經踏上雪山之巔。
才一擡頭,一柄鏽跡斑斑的斷刀已經臨至頭頂。
好快的刀!
蘇辰來不及還手,只能舉戟招架。
哐的一聲悶響,前方已經失去了他的身影。
沒有聲響,因爲刀速已經超越了聲響。
“刺啦……”
蘇辰兩步踏過,回過頭看向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
他持着一柄斷刀站在那裡,斷刀鏽斑之上印着血跡。
血跡是蘇辰的。
僅僅兩刀,蘇辰就傷在了他的手上。
那把斷刀是蘇辰見過最快的一把刀,快到蘇辰無法察覺。
要拼命了。
金色鱗甲覆蓋全身,瞳孔之中金芒閃爍。
背後的刀傷在一瞬間復原,看不出絲毫痕跡。
前方的斷刀消失。
重力領域!
斷刀忽然出現在蘇辰眼前。
不是它故意出現,而是忽然出現的重力使它無法保持着之前的速度。
出現了嗎?
長戟探出,如蛟龍出海,瞬間擊中斷刀。
強大無比的力量使得獨眼男子無法招架,倒退回去。
不過戟上的力量也被其極速旋轉的刀面散出。
在倒退十幾步後他安然的停下,沒有踏碎一塊石頭。
蘇辰震驚,終於明白爲何人族單人的高層戰力與巫族對比起來相差不多了。
巫族戰巫沒有招式,沒有技巧,有的只是蠻力。
蠻力在低階修士對戰中還佔據着絕對的地位,但是在大能之上的對戰中作用已經不在是主導。
而自己在與巫族征戰的這兩年明顯與巫族同流了。
沒有招式,沒有技巧,甚至連道術都沒學會幾個,以爲只要靠着蠻力就可以砸碎一切障礙。
以爲憑藉着大地與龍化後的力量自己可以與天下至強者一比高下。
眼前的這把斷刀卻狠狠的給了自己當頭一棒。
它只是把鐵刀,不管其上有什麼意志,有什麼靈性,都改變不了它只是把鐵刀的事實。
可就一把鐵刀,在與兵譜十三的方天戰戟和兵譜十五的墨痕合體後的十丈長戟碰撞下竟然只掉了兩塊鏽斑。
不是鐵刀強,而是使用它的人把它耍出了神器的光彩。
也不是十丈長戟弱,而是使用它的人只把它當成了一根木棍。
蘇辰終於看清了這個事實。
獨眼男子沒有給他反思的時間,斷刀依舊悄無聲息的消失。
蘇辰知道,在它消失的那一瞬間,自己沒有動作的話身上便會多出一道傷口。
重力領域開啓!
如此蘇辰才能勉強以目光看到斷刀斬過的痕跡,才能勉強招架。
秦炙沒有管雪山之巔的戰鬥,而是有些顫巍的擡起腳步走向茅草屋。
他的感知中裡面這裡面沒有人,也沒有她的氣息。
她去了哪裡,秦炙不知道。
走進了屋子,聞着那積塵的黴味,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他輕輕的走在這間茅草屋裡,摸着自己當年打造的畸形傢俱,又走到了秦雪巖的牀邊坐下,聞着她殘留下來的氣息。
周圍的一切還是記憶中熟悉的模樣,連一桌一椅都沒有改變過位置,只是沒有了她。
指甲已經深深陷入了手掌之中,鮮血滴落,他卻猶如未知。
自己的妻子爲了他而自裁,結拜兄弟爲了他死,現在就連自己的女兒也下落不明。
自己苟延殘喘,只爲能回來再見她一眼,如今這般又是爲何?
沒人能爲他回答,上天似乎都已遺棄了這個原本的天之驕子。
門前轟的一聲巨響。
接着傳來一句虛弱的呼喊:“秦叔,救我。”
獨眼男子從天空落下,沒有一絲大戰後的疲憊,甚至連衣服都不曾褶皺。
他走向茅草屋前那個滿身是血的少年,眼中毫無波動。
蘇辰終究不是他的對手,就如一頭空有蠻力的蠻牛,對着空中時不時下來叮上一口的蚊子毫無辦法,只能被動挨叮。
終於,這頭蠻牛的鮮血被蚊子給吸光了,倒了下去。
而這隻蚊子卻變成了一個獵人,拿着一把屠刀,走上前要殺死這頭毫無反抗之力的蠻牛。
“咯吱……”
茅草屋的門被人從裡面拉開。
一個雙目已瞎,空留一雙眼眶的男人對着他說了一個字。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