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自古以來盛產花卉,遠近聞名。
城裡,西市上有個花鋪,裡面有個賣花的姑娘,叫紅花。
這個小小的花鋪,有個小秘密,那就是,花鋪裡最好的花匠,不是曲老闆,也不是老闆的大兒子,而是老闆家的千金,那位外人如今很少見到的——紅花姑娘。
越州自古以來,女子賺錢貼補家用,就不是什麼稀罕事,家裡有能幹的女兒,本是件光彩的事。那爲什麼曲老闆在自家丫頭及笄後,就很少讓她出門了呢?
原因無他,他家姑娘太招人稀罕。
18年前,紅花出生的那個傍晚。
曲老闆家的鋪子裡,當季的花全開了,花團錦簇,好不熱鬧。四溢的花香引來了很多客人,夥計忙得腳不沾地。
雖然一條街上還有不少花鋪,不過曲老闆爲人厚道,價格公道,笑臉迎人,所以不少平民百姓都願意到他家買花。
一位大娘問夥計,“怎地今天不見你們東家啊?”
夥計手裡忙着,嘴裡應着,“我們東家添了一個千金,正高興呢。且顧不得出來張羅生意呢!”
“曲家娘子終於生了!那可是喜事!今日我就不叨擾了,改日到後院看孩子去。”
大娘笑呵呵地說着恭喜,旁邊一個瘦小男人冷笑了,“曲雲生娶了個漂亮媳婦有什麼用,整日裡喜得合不攏嘴,還不是旁人休了不要的破爛貨,十年沒生,好不容易生了還是個丫頭!沒有兒子,這花鋪誰繼承?到時候,可要歸了外姓人!”
大娘轉頭一瞧,頓時恥笑,“軻老四,你嘴裡就沒好話!我看你就是嫉妒,當年你也向魏家求過親,人家爹媽嫌你遊手好閒,沒看上你。這些年你就盼着人家不好!人家魏如月嫁到曲家都好幾年了,已經是曲家娘子了!你就死心吧!就算曲家娘子先前遇人不淑,不是她的錯。街坊鄰居誰不知道,是吳家捨棄了糟糠妻子,另攀了高枝。如今魏家女嫁了心疼媳婦的曲老闆,也是苦盡甘來,輪不到你說三道四!你再嘴上無德,仔細死後下了拔舌地獄!”
“你!”軻老四被罵得滿面通紅,欲動手打人。
大娘把脖子伸給他,“你打,你打,你不打,是我孫子!不過你動手前,可想好了,我李婆子四個兒子呢!我漢子也不是個慫貨!你想清楚了?再動手不遲!”
軻老四想了一回,終歸是敗下陣來,恨恨地說了一句,“好男不跟女鬥!”
鋪子裡的客人們哈哈大笑,有個中年男子揚聲說道,“軻老四,你不是整日跟人借錢,說你兒子身體不好,要買好藥材治病嗎?怎地還不想法子出去賺錢,還有心思在這裡閒逛?!”
其他客人也七嘴八舌議論起來,“這廝莫非還對魏娘子不死心?”“這懶貨終日遊手好閒,哪個女子嫁了他,日子也是苦的。”……
軻老四面皮下不來,惱羞成怒,對夥計喊一句,“你家鋪子不厚道,縱容客人議論是非,日後再也不來了!”
一直不吭聲的夥計在他身後高聲說道,“客人慢走,不送!”
軻老四氣憤地快步走了,夥計伸長脖子看着人走遠,回頭給客人們拱手,“多謝啊,多謝各位仗義執言,適才我家老爺添了千金,老爺剛纔讓人傳話說了,從現在起,賣給客人們的花一律六折,任挑任選啦!”
這個折扣可打得不少,客人們聽了笑逐顏開,紛紛道喜。
剛纔那位大娘也笑着說,“曲家娘子可是個美人,她生下的姑娘一定也是個小美人!”“是啊!”“恭喜啊!”……
店鋪裡的衆人紛紛道賀,都說出生的女孩兒是個小美人。
可是,花鋪後面,住人的後院正屋裡,被人恭喜的曲家娘子卻愁眉不展。她疲憊地用手託着牀頭,非要掙扎起來再看一眼孩子,“我就不信了,定是看錯了。我的孩兒怎麼會這麼醜?”
牀邊喜滋滋地抱着孩子搖晃的傻爹——曲老闆連忙坐下,“不醜啊,娘子生的,怎麼會醜?娘子辛苦了,趕緊躺下休息吧。我已經請馬大娘給你燉着補湯了,一會兒就好。”
曲娘子不聽,被自家老孃扶着,探頭向夫君懷裡的襁褓看去,只一眼,就皺了眉,“這,這,這是猴子啊?!”
一邊立着的穩婆就“噗嗤”笑了,“剛生出來的孩子,都這樣!”
“是嗎?”曲娘子疑惑地自言自語。
魏老孃扶着女兒呵呵笑,“真是個傻娘!你出生時也是如此!孩子在羊水裡泡了幾個月,這渾身的皮膚可不就泡皺了嗎?!人人如此的。過些日子就好了。”
聽了老孃的擔保,曲娘子放心了,笑着去看孩子,可是看着看着,又愁了,“怎麼臉這麼紅啊?是不是病了?”
曲老闆聽自家娘子這麼說,也驚恐了,“啊?那可不行啊,盼了幾年才盼來這麼一點骨血,可不能病啊!”
穩婆又笑了,“這不是病,小孩子都這樣,而且,出生時候皮膚越紅啊,長大了皮膚就越白。”
“那好,那好!”曲老闆立刻又笑逐顏開,把孩子交給岳母,把事先準備好的裝謝禮銀子的荷包遞給穩婆。
穩婆接過來用手捏了一下,立刻呵呵笑起來,“曲老闆就是大手筆,將來一定發大財!令千金出生不凡,將來定有大造化!”
“什麼大造化,你這婆子也是誇大其詞。”曲娘子雖然笑着,但卻不以爲意,“我只要孩兒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好。”
曲老闆可不依,“娘子不知,適才夥計跑到院子門口喊我,我還道出了什麼急事,就出去看看。誰知,夥計告訴我,女兒出生那一刻,鋪子裡的花全開了!我們曲家代代養花,我就想着啊,這女兒長大了,說不定能強過我,成個有名的花匠,也未可知。”
送走了穩婆,曲老闆返回來又跟娘子搶女兒抱,“這孩子的名字爲夫已經想好了,就叫……”
曲娘子剛想開口,被丈夫阻止,“其他事情件件依得娘子,就這件事,娘子需得依着爲夫。這名字,爲夫已經思慮多日了,我們養花人家,就盼好花常開。我這姑娘,就叫——紅花!”
出了月子,紅花小姑娘就越來越好看,玉雪可愛,人見人誇。而且,這小姑娘不光長得白白嫩嫩,還好帶,只要吃飽穿暖,一聲都不哭。被母親抱着出門,她就睜大水汪汪的眼睛四處看,人來逗她,就微微笑,頗有些矜持。
會走路了,就搖搖晃晃跟緊母親,從不愛亂跑,不要人操心。會說話了,就更了不得。三歲的曲紅花每日陪着母親,學說話、學些簡單的事情,曲娘子有女兒陪伴,童言童語,格外覺出日子的趣味。
紅花每每聽到父親回來,就撒嬌着跑去要抱抱、舉高高,而看見肉嘟嘟的女兒穿着小紅襖、小紅褲,小短腿奮力跑過來時,曲老闆立時忘了疲勞,開心起來。
紅花七歲時候,曲家娘子又開懷,生了一個結實的胖小子。這下,曲老闆愈發志得意滿,守着店鋪,吃穿不愁,娘子美貌賢惠,兒女雙全,一時間,羨煞旁人。
只是,生完兒子沒多久,曲家娘子早年的病症就犯了,時常精力不濟,有時,還臥牀不起。年幼的紅花,乖巧懂事,就幫着母親帶弟弟,做家事,還幫着父親照顧院子裡的花。父母心疼她,小小年紀,就要爲家計忙碌,可是她卻樂在其中,“弟弟對我笑呢,多討喜!”“我喜歡這些花兒,我也要學種花!”
紅花自小就是爹孃的貼心小棉襖,甭管老爹有什麼煩心事,只要紅花跑過來,奉一杯清茶,再幫忙捶腿捏肩,曲老爹就能暫時放下煩惱,摸摸女兒柔軟的秀髮,說一句,“天大的事,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能過得去。”
父親偶爾出遠門,孃親有時候也會擔憂,紅花就會陪伴左右,寬她的心,“娘,爹會平安無事的,我爲爹爹求了平安符讓他戴着呢……沒人敢欺負咱們的,前頭有夥計,鄰居李大娘、王大叔都得了爹爹拜託。我跟他們都說好了,要是壞人敢來,就大叫,夥計和大叔大娘都會幫咱們的。”
母親這時候就會說,“行,你能!你最厲害!”然後寵溺地捏捏她的小臉,感嘆說,“瞧這水靈靈的大眼睛,紅嘟嘟的小嘴巴,白裡透紅的小嫩臉,娘如今都不想讓人看見你呢。不知將來嫁給誰家,便宜了哪家兒郎。”
每每此時,紅花就撅着嘴巴,不高興,“娘,我不嫁人。我一輩子守着孃親,幫着爹爹和弟弟。纔不要去別人家!”
紅花脾氣好,只要不提嫁人,通常都不生氣,每天對着家人,都是一副笑臉。別家女兒要綢緞要首飾,緊着打扮自己,生怕將來嫁不得好人家,爲了要些好處,有的還跟父母撒潑哭鬧。而紅花,則是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了家人和花草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