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第 194 章

“王上, 這歌聲實在詭異,恐怕是楚人故意設下的陷阱, 王上萬金之軀,斷不可涉險!”隨行將士見巫王欲驅馬往江面奔去,俱是變色, 紛紛下馬跪到巫王馬前, 急聲勸諫。

江水依舊急急拍打着江岸, 掀起道道丈高的浪頭,江面上的歌聲卻越發縹緲勾魂。夜幕漸深,濃白的霧在天水之間瀰漫開,慢慢鎖住一望無際的江面,也遮擋住了將士們的視線。

“鬼!有鬼!”暗夜中,一聲瘮人的尖叫聲驟然響起,將士們心魄俱顫,扭頭望去, 只見江霧深處, 一個身姿綽約的紅衣女子, 指間捻着一株夭黛,身披薜荔女蘿, 青絲如瀑,裙幔飛舞, 正搖着一頁扁舟, 一邊歌唱, 一邊朝江岸而來。

這女子容顏之美, 驚心動魄,世間罕有,若是普通人,只遙遙望上一眼,便足以被攝取魂魄。幸而,跟隨巫王來到此地的將士們皆是威虎軍中身經百戰的鐵血漢子,意志堅定,定力驚人,只倒吸了口冷氣,便陡然回神,唰唰抽出兵器,把巫王護在中間。

據傳,當年楚公主沉水而亡之後,漢水之上也曾飄來詭異的女子歌聲,悽楚哀婉,似在訴說冤情。楚人堅持認爲那是楚公主亡魂所化,並由此推斷出九州公主乃沉冤而亡,以致魂魄夜夜遊蕩在漢水之上,不肯去入輪迴。

“阿語……”

巫王癡怔的望着江霧深處,向來深邃冰冷的墨眸,此刻卻盪漾着一股柔情,許久,從喉間吐出癡纏至極的兩字。

極輕極緩,彷彿怕驚擾了那女子。他眸底漸漸溢出水澤,閃着細碎的光芒,目光炙烈的望着他這一生所牽所繫。十八年了,多少次午夜夢迴,他獨立在那座深宮之中,便幻想着有一日,她會如現在這般,輕歌曼語,攜着一身風華朝他走來。

她會握起他的手,爲他出謀劃策,與他共看九州河山,伴他度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

“王上,萬萬不可啊!”眼看着巫王不顧阻攔,又驅馬往前踏了一步,攔在馬前的將士含淚懇求。

再往前,便是淤泥地,一旦踏入,便是萬劫不復。

晏嬰灰頭土臉的滾下馬,也跪到巫王馬前,不停得磕頭,眼中淚花閃動:“王上,這兩日漢水水位暴漲,不少百姓都葬身江中,以致此地陰氣極重,不少鬼怪趁機興風作浪。依老奴看,咱們只怕是撞上邪了,需速速離開此地纔是。待明日天亮,諸邪避退,咱們再過江也是一樣的。”

“晏公所言極是!”

“求王上三思!”

巫王恍若未聞,只迫切的望着白霧深處,那女子似有所覺,竟衝着他微微一笑,含眸凝睇,巧兮倩兮。

巫王心神一蕩,冷峻的側顏因激動而泛起紅光,不由伸出手,似要隔霧觸摸那深印在他骨血裡的明媚臉頰。不料,那女子嘴角笑靨,忽化作滿目愁予,既而掉轉船頭,朝白霧更深處而去。

“阿語!”

巫王遽然變色,失聲驚呼,欲驅馬追趕,卻被晏嬰和幾名大將攔下。眼見着那抹娉婷紅影便要消失在白霧裡,他不由勃然大怒,紅着眼吼道:“都給孤讓開!”

十八年前,他眼睜睜的看着阿語沉入漢水,永遠消失,十八年後,他決不能再重蹈覆轍!

那些將領見巫王似着了魔一般,要去尋那江上唱歌的女子,哪裡肯讓主君涉險,便愈加賣力的擋在馬前。晏嬰更是冒死扯住繮繩,命將士們點燃火把,驅散邪魅。

巫王暴怒,抽出馬鞭一陣亂抽,直把晏嬰抽得滿頭血污,渾身衣衫稀爛。晏嬰不敢躲閃,依舊哀聲求道:“王上就算打死老奴,老奴也決不讓王上往前半步。”

語罷,竟直挺挺的跪在馬前,悲聲道:“王上若執意要去,便從老奴身上踏過去罷!省得王上出了差池,老奴無顏苟活於世!”

“滾!”

巫王翻身下馬,一鞭抽在地上,那鞭子應聲而斷!

他眼底怒火翻滾,似比漢水滔天風浪還要猛烈,唰的抽出腰間青龍劍,兩道殺氣騰騰的凌厲劍氣平地而起,直衝天際,刺得衆人睜不開眼睛。

劍氣攪動下,整個漢水水面都劇烈翻涌起來,發出一陣陣震耳欲聾的咆哮聲。諸將舉目一望,只見巫王身披戰甲,幾個飛縱,便消失在了白霧深處。

“王上!”“王上!”

諸將大慌,顧不得許多,紛紛翻身上馬,朝前追出去,隔岸尋找巫王蹤跡。可惜沒行多遠,馬蹄便陷進了淤泥地裡,舉步難行,且有被淤泥吞沒之險。他們皆是身經百戰的老將,見此情景,忙又翻身下馬,牽着馬往淤泥地外退去。

晏嬰絕望的呼喊,見馬兒不肯再前行,便不顧傷痛,棄馬朝江邊奔去。濃白的霧一望無際,他兩腿已深深陷進淤泥裡,奔跑了許久,江面依舊白浪翻卷、空茫茫一片,不見半點人影。

身後,傳來將士們焦灼的呼聲,晏嬰卻不肯回頭,拼盡全身力氣在淤泥地裡跋涉,眼看着便要接近江邊,不料,一道三丈高的浪頭,挾着風雷之勢,從江面急速涌來。

那方向,竟是迎面衝着他!

晏嬰不由驚恐的瞪大了雙眼!

是夜,漢水之上青色劍氣裹挾着江水直衝天際,白浪橫空,九州爲之震動,包括正在巫山主持拜祭大典的楚王。

大殿正進行到高潮,楚王宣讀完祝詞,蠻族統領紛紛獻上祭品,恭敬的伏跪在神女樹下,歃血爲誓,表達對鳳神和西楚的無上忠誠。

那祭品裝在鐵籠裡,用黑布蒙的嚴嚴實實,不知是什麼稀罕東西。按規矩,要在喝完歃血酒之後才能打開,獻祭給鳳神食用。

楚王取來匕首,在掌間劃出一道血痕,立刻有司禮官捧來盛着果酒的陶瓷器皿,跪在楚王腳邊,承接君王之血。而後,這壺融合了楚王和十八位蠻族首領熱血的酒被內侍分倒於碗口大的瓷碗裡,奉到衆人面前。

楚王當先端起酒碗,掃視一圈,豪氣干雲的道:“從今往後,孤當秉承鳳神遺靈,與爾等勠力同心,共振西楚!”

“勠力同心!共振西楚!”千餘名護靈軍靈士振臂高呼,聲震天地。

那些蠻族統領被護靈軍氣勢所震,即使真有什麼貳心,此刻也斷然不敢表現出來,紛紛捧起酒碗,應和道:“勠力同心!共振西楚!”

楚王滿意的點頭,胸中激盪起那股俾睨天下的雄心壯志,只覺周身血脈都在熊熊燃燒。他舉起酒碗,在十八個蠻族首領恭順臣服的眼神裡,打算將這血酒一飲而盡。

“轟——”

猶如饕餮咆哮的聲響從極遠處傳來,整座巫山似乎都隨之晃了一晃。

這方向……楚王眼睛一眯,循聲望去,只見東北方向的天空,一道青光拔地而起,瞬間形成一道光柱,衝破天際,而柱身,則是翻卷不休的江水。

蠻族首領們嚇得擱下了酒碗,他們向來敬畏神靈,如今,海水逆流,青芒沖天,顯然是大災之兆。莫非,是這場拜祭大典惹惱了哪路神仙,才以此示警?

若不然,在這歃血爲盟的關鍵當口,這平靜了百年的九州大地,怎會突然生出如此異象。

藏身在靈士方陣中的青嵐和九辰也被這巨大聲響震得腳底晃了晃。拜祭大典守衛森嚴,爲了防止九辰被楚王發現,青嵐只能搞了一套靈士的武服,讓九辰換上,和他一起混在千餘名靈士中間。

因爲一塊烤番薯,而違抗了爺爺命令,私自帶九辰出帳,青嵐心裡覺得很愧疚。因而,一看到這詭異景象,原本就心虛的他,立刻攥着九辰的手臂,不安的道:“阿辰,咱們還是回去吧,若被爺爺發現,我就完蛋了。”

九辰不吭聲,側耳傾聽周圍動靜,忽擰眉問:“那聲音是從漢水方向傳來的?”

青嵐也聽到了靈士們的竊竊私語,抓了抓腦袋,道:“大概是吧,我也不曉得。”

見蠻族首領們心生異念,楚王鎮定的端起酒碗,鷹隼般的目光略過衆人,道:“喝酒!”

他一發話,護靈軍將士們也彷彿找到了主心骨,齊聲高呼“喝酒!”“喝酒!”

蠻族首領們嚇得心肝一緊,生怕楚王做出什麼殘暴之事,便重新哆哆嗦嗦的端起酒碗,在楚王的逼視下,把歃血酒一飲而盡。

楚王睥睨一笑,摔了酒碗,道:“獻祭品!”

負責祭禮的靈士立刻上前,揭開了鐵籠上的黑布。那些籠子裡,竟是裝滿了衣衫襤褸的孩子,最多不過七八歲。十八籠孩子,足有兩百餘人,乍見火光,立刻驚恐的縮在一起。

青嵐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忽覺有些喘不過氣,扭頭看着臉色同樣蒼白的九辰,再次不安的道:“咱們回去吧。”也不知是不是被楚王的暴戾行爲嚇住,他向來遲鈍,今夜,不知爲何,心裡卻總覺得隱隱不安,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九辰緊抿起嘴角,並不回答他。他正欲再催,九辰忽然扭過頭,一雙暗黑的眸子,深深的望着他,道:“對不起。”

他聲音極輕,輕到青嵐幾乎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什麼對不起,你胡說什……”青嵐沒說完,忽然頓住,不過眨眼的功夫,九辰便趁亂擠入人堆裡,消失不見了。

神女樹下,蠻族首領們已經站了起來,面上惶恐不安,靈士們也都在竊竊私語,對着漢水上空指指點點。

除了作爲貼身隨從出現在祭地的李木,沒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縱躍間,悄無聲息的沒入了神女樹茂密的枝蔓裡。

“轟——”

在楚王和蠻族首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東北方的漢水上空時,真正巨大的震耳欲聾的爆破聲,在巫山之巔炸開。

距離神女樹最近的蠻族首領全部被炸飛到半空,有的血濺當場,有的被巨大的熱流衝下山壁。千餘靈士皆守護在外圍,有幸躲過一劫,卻依舊被熱浪逼得睜不開眼睛。

照汐一直在五步之內守護着楚王。爆炸發生的一瞬間,他立刻護着楚王飛縱而出,眼角餘光往後一掃,只見那株碧華灼灼的神女樹,已然分崩離析,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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