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清香像陽光一般籠罩在鳶憐身上,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清爽感覺,有點類似於秋天的風,輕輕拂過耳際的劉海,不刻意不張揚,卻能讓人清楚地感覺到它的存在,溫柔而沉默。
已經有半日了吧,從中午到傍晚,一直在趕路,沉默的氣氛讓鳶憐有點不習慣,卻也多了很多胡思亂想的時間。
他們行的明顯不是落城方向,甚至可以說是背道而馳了。
鳶憐突然意識到,自己只知道對方的名字而已,卻莫名地想去信任,或許是爲了那個未曾蒙面的悠落,聽名字就有一種風輕雲淡的安寧,和旁邊這個少年很像。
慕瑾曦這個名字很熟悉,應該在哪裡聽到過。似乎是哪家的公子,好像聽丫鬟們談及過,卻沒有留心注意。
思緒被先行探路的青雲拉回,“公子,前面有個村莊。”
鳶憐於是回過頭去看慕瑾曦,等他拿主意,這裡的另外兩個人明顯都是聽他的,她沒必要自打沒趣。卻正好接觸到他含笑的眼,“鳶憐以爲如何?”
“我……無所謂啦,你們趕時間的話,不用爲我而特意停留的。”鳶憐別過眼去,輕輕道,視線停留到奧斯落爾草原方向。莫名地,就有點惆悵了。
“今日就行至此吧。”慕瑾曦勒馬淺笑,“青雲你去和主人商量一下,我們要借宿一宿。”
鳶憐有些驚訝地望向慕瑾曦,他回她一笑。
“是。”
不多時,青雲便回來了,“公子,那村村長答應了。”
“恩,我們過去吧。”慕瑾曦微微頷首,翻馬而下,然後將手伸給鳶憐,“下來吧。”
“哦。”低低應了聲,握住他乾淨白皙的手,掌心出奇的溫暖。
把馬交給青雲青城善後,鳶憐和瑾曦一起舉步朝灰撲撲的小土屋走去,零零散散的幾間屋子前,站滿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們,臉上洋溢着特有的質樸笑容,眼裡帶有一點點的好奇地望着他們兩人。看樣子,小山村很少來有客人,見到他們都覺得很稀奇。
“孃親,這兩個人長得好漂亮哦,你看你看,那個姐姐的眼睛的紫色的耶!”一個小女孩興奮地指着鳶憐他們道。
“不要用手指着客人,這不禮貌。”一個農婦打扮的女人拉下孩子胖乎乎的小手,小聲教訓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衝鳶憐他們點點頭,又大着嗓門道,“我們這村可是好幾年沒有來客人了,大家把好酒好菜都拿出來啊。當家的,你今天早上打的鹿肉也拿出來吧。”
衆人於是紛紛點頭應和,小孩子更是一窩蜂地趁大人們不注意,把走近了的鳶憐瑾曦圍了起來。
“大哥哥大姐姐陪我們玩嘛。”
”來嘛來嘛!”
“城裡是什麼樣的,那裡的人都像你們一樣好看麼?”
鳶憐瑾曦不由得無奈的對視一眼,卻也真心的喜歡上了這裡村民淳樸善良。
“千鈴、絮兒!又調皮了!他們是客人,都趕了一天路了,還不快帶人家去裡屋坐着。”一個領頭模樣的中年男子站出來,把孩子們轟走,來到鳶憐和瑾曦面前,笑道,“我是這個村的村長,——田有福,有朋自遠方來,不、不……”
“是不亦悅乎,爹爹!”名爲千鈴的女孩子大聲接道,隨後便自顧自地爲自家爹爹出的小丑哈哈笑了起來,其餘村民也是不給絲毫面子地鬨然大笑。
“我知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田有福一下子紅了臉,狠狠瞪了一眼自家閨女,然後轉頭望向瑾曦和鳶憐,“這鄉下人吃的住的也沒有城裡人講究,也不知道你們習慣得了不?”
“田大哥,你也真是的,那麼久了還不把人請進屋裡來。”先前說話的女人埋怨道,“哎哎,這兩位還有剛纔過去的兩個小夥子,都來我家吧,我家寬着哩!”
“還是去我家吧,我家今天有新鮮的虎肉。”
“也來我家坐坐吧。”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着,都希望鳶憐他們來自己家做客,熱情度只增不減。
“都給我安靜!”田有福大吼道,面對騷亂也是十分無奈,頭痛地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對瑾曦鳶憐說,“倒是讓客人看笑話了,你們四個就住我家吧,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氣!”
“謝謝田村長!”鳶憐被一村子人的熱情所感染,倒也沒了先前的拘謹,對衆人施以微笑。
一笑傾城,看呆了一村子的人。田有福也呆了,半響纔回過神來,“姑娘,小夥子你們跟我來。”
正待走時,拴好馬的青雲青城也來了,“公子。”
“來得剛好,一起走吧。”瑾曦點點頭,青雲青城自然地跟在他身後。
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在背後吵鬧着,似乎在議論難得一遇的客人;大人們則是回家把自己珍貴久藏的物什統統拿出來,往村長家搬,沒有絲毫吝嗇不捨,好像自己的東西能被鳶憐他們所喜歡,是一件極光榮的一件事。
眼前是一間及其簡陋的土屋子,連落家的茅屋都比不上,由石頭搭建,外面敷有乾裂了的泥土,而所謂的窗子,只是幾個開在牆上的洞,以便通風,有紙糊過的痕跡。
剛坐下,菜就端來了,各家都把留着過年才捨得吃的好菜擺出來,——烤臘肉,清炒肉絲,炒魚,回鍋肉……
“你們慢慢吃,還燉着雞湯呢。”田有福侷促地搓搓手,叫千鈴把碗筷遞給鳶憐等人,自己卻不捨得吃。
所有人就這麼眼巴巴地看着,饒是鳶憐也不好意思起來,可也不願辜負大家的好意,捻起一塊兔肉放入嘴裡,認真的細細咀嚼了兩下,然後衝着衆人嫣然一笑,說,“真好吃!”
就聽到有人在下面驕傲輕聲道,“聽到沒有,城裡的娃說我做的菜好吃!”
鳶憐聽言,嘴角笑顏一點點擴大,然後假裝不經意地說,“其實我們這個年紀的城裡女孩子都喜歡吃青菜,保持身材!”
由着這句話,又是一陣忙活,拿雞鴨豹兔的都換成各類素菜,清炒的,香辣的,水煮的……
滿桌子的菜,一道只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了,在看瑾曦他們也是一樣,面對熱情好客的村民們,吃了平常三倍以上的飯量,真的不行了,所以在又要上菜時,鳶憐扶着肚子站起身,無奈地擺擺手,“你們都忙了這麼久了,也自己吃點吧,我們是真的吃飽了。”便是決定要出去走走,瑾曦起身陪伴。
一再勸吃無果後,村民們纔開始吃起‘殘羹剩飯’來,卻是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大家以往吃東西,都是不分你我的,孩子們開始還矜持着不好意思吃肉,後來就演變成狼吞虎嚥了。
走在路上的鳶憐不由好笑,卻聽到一旁的瑾曦對她低語,“第一次見你時,吃東西就是這樣的。”
“誒?”一時大腦沒轉過來,瑾曦居然在對她開玩笑?
“是啊,那時的鳶憐,還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喜怒哀樂,像小孩子一樣的。”瑾曦回憶道,“不過現在也一樣,眼睛總是藏不住事。不開心嗎?”
“我……沒有啊。”鳶憐頓了頓,否定道。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開心了。”瑾曦輕輕道。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發現自己以前一直以爲很討厭的人,現在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又覺得很難過,怎麼會這樣呢?自己對在乎的人,卻好像一點不在乎自己。瑾曦,假如你的親人騙了你,你會選擇原諒麼?”沉默了很久,鳶憐才開口說道。他們走到河邊小岸,河水靜靜流淌,帶走了多少人的心事?
“你怎麼知道他們騙了你?”瑾曦問。
“……”鳶憐無語。
“沒有證據麼?”瑾曦衝她笑,一如往昔的溫文爾雅,卻莫名的多出了幾分睿智。“那就不要去相信,假裝不知道好了,假裝沒有任何背叛,假裝一切都很好,都風輕雲淡。”
“可以麼?”
“我孃親在生前常常對我說,——難得糊塗。”瑾曦望向很遠很遠的天空,沒有云彩,黑的徹底,可不知爲何,眼睛卻亮得驚人,“有些人自詡聰明,總是愛想太多,計較太多,覺得好像卻世界都是欠自己的,卻從不去珍惜眼前所有的幸福。其實,有時候,就像這個村的村民一樣,簡單一點,快樂一點,也不錯。”
“瑾曦,我想哭。”壓抑了太久,鳶憐低低道。
“那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瑾曦用手揉了揉鳶憐略顯雜亂的發,嘆了口氣,不知爲何,就是見不得這個精靈一般的女孩子悶悶不樂,不笑不鬧。
有些人,明明纔剛認識,卻好像有了幾千年的默契,看一眼就可以明瞭,何況這女孩的眼睛就像一面鏡子,反射出她的各種情緒。只是,不願她難過。
夜深了,不知何時月穿越了厚厚的雲層,倒影的水面上輕輕搖曳,照亮了低泣的女孩和溫言安慰的少年。
崖邊,暗紅色長袍的少年冷着面望着深不見底的懸崖。
“宮主。”一旁跪了一地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是懸崖,不是迷霧的麼,不是一直都進不去,只有憐兒可以……她,還好麼?
“鳶憐小姐沒事,只是跟着三個陌生男子離開落城了,宮主說不可讓她覺察到被人跟蹤,所以屬下不敢阻攔。”一個紅衣男子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恭敬地回答道。“有紅璃和紅葉跟着,一會紅葉回來彙報情況。”
少年不語。
她,爲何不回家?
“紅葉來遲,請宮主責罰。”紅衣女子穿過衆人,來到少年身邊。
“她,還好麼?”
紅葉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個冷心冷面的宮主說的她是誰。“她是跟着一個叫作慕瑾曦的少年離開的,似乎是爲了醫病救人。”
“慕瑾曦?”少年玩味着這個名字。
“他是浮月島島主和一個婢女的私生子。”紅葉答道。
“還有什麼?”
“鳶憐小姐她,哭了,很傷心。”紅葉皺眉,對於傷心她並不是很明白,作爲殺手她也不需要很明白。
“她,哭了?”少年火紅的眸子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記住,不要暴露身份,還有,保護她的安全,要是她有什麼事,你也不用回來了。”少年揮揮手,轉身離去,眨眼間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