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淅淅瀝瀝的雨, 好像正是爲了輝映思凡百無聊賴的灰色心情。趴在窗臺上,捲曲的頭髮凌亂的披散在肩頭,蓋住了她的面, 遮住了她的眼。思凡捋開眼前的頭髮, 晶亮的玻璃窗上清晰地映出她現下的面容。她仔細比對了一下, 還真是老了不少。
“阿適, 你在嗎?”
“……是的, 小姐。”老僕的聲音很突兀地響起,此時此刻它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呵呵,阿適, 其實我以前就意識到,你並不是一般的人。我很聰明吧。”
笑聲就這樣在凝結的氣氛中中盪漾開來, 稍稍緩衝了本該僵持的局面, 可是一個笑久了也會覺得累。思凡拍拍兩頰發酸的肌肉, 苦笑着對着空氣說話:“阿適,我不知道你到底藏在哪裡, 我感覺不出來,因爲阿適太厲害了。阿適能不能出來和我說說話?”
幾乎是從空氣中凝結出的身影,辨不清的人還以爲是靈力,可是思凡很清楚,那是高級段的忍術。
“哇!阿適果然好厲害呀!”思凡快樂的拍手。
“小姐……對不起。”阿適在思凡面前垂下來頭。
胖雍的身材, 泛着銀絲的頭髮, 滿臉的滄桑, 眼裡更有思凡看慣的慈祥, 怎麼看都是那個從小關心她愛護她的好阿適。思凡想自己真是個傻瓜, 幹嘛要說破呢?就像往常一樣,一直裝作不知道不就好了嗎?那樣就能得到小時候一樣純真的幸福。
可是眼淚卻不聽使喚的一顆顆掉下來。
“小姐, 別哭。”阿適想要上前安慰,卻又像想起了什麼,縮回了邁開的腳步。
“小姐,其實最早,我是老爺子的護衛。從他創立ESSENCE第一天起,我就一直跟在他身邊,也就是說我是ESSENCE的第一代隱衛。年青時我年少氣盛,誓要跟隨他做成一番事業。雖然孤獨,但我想這就是命,沒什麼好抱怨的。直到你出生,看到還在啼哭的你,我突然覺得有了寄託,您就像我的孩子一樣……”阿適走過來,摸摸思凡柔軟的頭髮,笑得悲傷。
“我怎麼忍心讓你受傷害呢?看你小小年紀就爲風洛日夜牽掛,我就很擔心,我想那是你的一個結,我想幫你解開,就告訴了老爺子。他也和我一樣擔憂,就故意找藉口把風洛調開了。可是沒想到結果弄巧成拙,最終弄成今天這種地步。小姐,您千萬不要怪我……我……”老僕人咽哽,哭得全無武者的英氣。“自從風洛小姐離開後,您就開始胡來。那天我趕到的時候,看到爆炸的現場,我嚇得魂都飛了。我跑啊跑啊跑到你身邊,你全身都在流血,我害怕還會繼續爆炸,抱着你就跑遠了,後來纔想到風洛小姐還在那裡……”
“阿適!”思凡拽下阿適的衣領,緊張的看着她。
“可是等我跑回去的時候,已經什麼人都沒了,只有熊熊燃燒的大火……”
思凡愣了,鬆開了手中的衣領,無神的滑落在地上。
“對不起,小姐。不論您是如何識破我的身份,按照約定,我是不能再留在您身邊了。”阿適緩緩說着讓兩人都傷心不已的話,“以後,你自己要多保重!”
“阿適,你要去哪裡?”
“我會繼續追隨我的主人,這是我的命。”
“還有,小姐。你所看到的事實不一定就是事實。”
下一秒,空氣中已經沒有了對方的氣息。訣別,來得如此突然,讓人猝不及防,傷心欲絕。思凡伏在窗臺上,茫然地聽着雨點敲打玻璃的不規律的調子,憶起在很多年前,那個聖誕節的晚上,她也像這樣趴在窗前,哭得嘶聲力竭。只是再也不會有人撫摸着她的捲髮,跟她說:“小姐,今天是聖誕節,你應該高興纔對。”
突然覺得不甘,想發泄,於是不顧僕人的勸阻,冒雨跑到院子裡,扯着嗓子喊。
“我最恨你了!最最恨你了!風洛是你的,阿適也是你的,我什麼都沒有。你把我的東西都奪走了!我最恨你了!”
雨打落在窗臺上跳得歡快,不知人間疾苦。卻可憐了那些,爲這景,泫然欲泣的人。
那天起,思凡更加沒有安全感,心裡空虛得厲害,無論坐到哪裡都習慣在懷裡塞上一個大抱枕,好像這樣心裡就能漲得鼓鼓了。現在哪怕是ESSENCE最無關緊要的人都能感覺到她的權利被架空了,其實也沒想象中那麼難熬,每天起來自己給自己泡杯咖啡,按照書上寫得不停地換新花樣,都快趕上專業水準了。既然成了大閒人,她也不樂於去做空架子,所有會議一概不參加,她也討得請閒去種種樹修修草的,都快趕上老頭了。
可有時也的確閒得發慌,這時候就特別想念那個小叛徒。好像,現在只有那傢伙是自己有資格牽掛的了。
被圍攻的話,致勝的要領是什麼?快速出擊,主動攻擊,攻其弱點,消其武裝。思凡一個手刀,漂亮的將最後一個擊暈。拍拍手,難得活動筋骨,流暢性果然大打折扣。
“哎呀,親愛的妹妹,你這是幹什麼?”
思凡盯着斯迪,企圖從他的眼睛裡看出點什麼,可是讓她失望了。這個人越來越想老頭,讓人琢磨不透。
“我來接寶寶。”
“你這是來接人的嗎?這是在逮人吧。真是,一個女孩子怎麼那麼粗魯。”親暱的語氣,寵溺的笑容,似乎他之前卑鄙的所作所爲只是思凡的錯覺。
“你……”
“好啦,寶寶來了。”斯迪抱起寶寶,逗弄她好一會兒才把她還給思凡,眼裡還有明顯的戀戀不捨。
思凡抱着寶寶,打量她全身,生怕她受虐了。可看她依舊白白嫩嫩的,還胖了好幾圈,手臂都快長圓了。
“快走吧,不然我老婆又要來搶人了。他對寶寶可比對我好多了,眼紅啊!”
斯迪摸摸名字,竟然好有些不好意思,思凡也大爲驚奇。
“這是寶寶的玩具,她很喜歡的,帶回去吧。”
思凡就這樣被推了出去,等她回過神來已經站在大門外了,寶寶正在扯她的耳朵,一臉興奮,看起來最近常幹這事。
“你啊……”
回到家中,寶寶吃飽喝足就開始想着法玩,思凡也被折騰得腰痠背痛,最後實在受不住了,只能把斯迪送的玩具都挖出來,扔給她玩。正偷偷打盹的時候,突然被人拽醒了。思凡睜眼一看,看寶寶含着眼淚,皺着眉毛,嘟着嘴,很心急的樣子。
“怎麼了?寶寶。”
寶寶拽拽她的衣角,忽的就往浴室跑,思凡也跟着過去。推開浴室門一看,滿屋子溼嗒嗒的,浴缸放滿了水,估計剛剛一個人在這兒玩水呢。寶寶指着水中央,嘴裡一個勁的叫着:“粉粉,粉粉。”
難道把老鼠也搬來了?思凡往浴池中央一看,是一隻黃黃的橡膠質的小鴨子。怎麼那麼眼熟?
“媽媽,粉粉,粉粉。”寶寶一個勁地揪着她的褲管,要她把她的“粉粉”撈上來。思凡把黃小鴨撈上來,卻不給她。
“寶寶,你爲什麼叫它‘粉粉’?”
“‘粉粉’送的,給寶寶的。媽媽壞!媽媽不給我!”
“她送的嗎?”思凡喃喃低語,坐在溼漉漉的地上,撐着額頭大笑。她怎麼能忘記,在她們決裂的那天,那個人獻寶一樣捧着一堆幼稚的橡膠小鴨子,像無頭的蒼蠅滿屋子瘋找,就爲了這個視如己出的孩子。
寶寶搶過小鴨子抱在懷裡,歪着腦袋不能理解有什麼事值得她的媽媽笑成那樣。而且媽媽一直盯着她手裡的“粉粉”,眼睛亮亮的,還帶綠光,她看見蘋果也是這樣,而且還會留口水。難道媽媽也喜歡“粉粉”,嗯……可是隻有一個耶……寶寶還在爲怎麼和她媽媽瓜分“粉粉”而煩惱,思凡突然起身,飛奔出去。寶寶傻了,她想媽媽肯定是生氣了。
其實思凡非但沒有生氣,相反還非常高興,她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能讓她的心飛到天上去的可能性。她要去證實,她會興奮到發抖。
一鼓作氣地推開棺蓋,木材之建沉悶的磨合的迴響聲在石洞內久久揮之不去。思凡喘着氣,汗流浹背,指尖都在顫抖。她十指交握在胸前,語無倫次的念着聖經,一步步像棺木靠近再靠近。腿都已經抖得發酸,只能曲起腳腕,分散重量。汗都已經滴到了下巴,可她還是不敢睜開眼睛。
神,你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
猛然睜眼!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有。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木,思凡被一陣陣狂喜席捲。心中強大的壓力瞬間被釋放了,她伏在地上,喜極而泣。第一次覺得被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