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兒,你父皇這一去,大漢朝的天下就塌了一半了。友兒、恆兒還不懂事,你身爲長子,更得多幫着弟弟們一些。你和如意雖非一母所生,終究還有兄弟之親。且不說匈奴未滅,你們父仇未報,就說這朝中,也不那麼安靜。”
我慢慢道,“你如今已經是裂土封王的一方諸候,自然明白我的意思。若不是當初你父皇想辦法把各家諸候都留在了長安,就憑你一個剛成年的孩子,鬥得過彭越?鬥得過英布?鬥得過韓信?你不要忘記了,當初韓信取齊地,纔不過用了區區數月的時間而已。”
劉肥神色凝重起來,道:“母后說的是。”想來他也未必沒有想過這些,只是很多時候人們會被利益矇蔽理智,而他所面對的那個利益又是那麼難以拒絕。
“既然回來了,除了守靈之外,也要記得多去陪陪太公。他老人家原就病着,皇上這一去,越發病得重了。我聽醫官說已然是臥牀不起,去日無多。如意如今身份不同,不太方便多往臣宅走動,友兒恆兒又太小,你是先皇的長子,得閒便多替你故去的父皇儘儘孝道吧。”我嘆道。老來喪子是人生一大痛,上次見到劉太公就有幾分油盡燈枯的模樣,現在大概也就只能吊着一口氣罷了。
“是,兒臣遵旨。”劉肥諾道。他的嘴脣囁嚅了兩下,有些猶豫,似想說又不敢說似的。
“想說什麼就說。”我道。心裡靜了一些,知道剛剛說的話劉肥或許也聽了一些進去。就現在這種情形下,劉氏家族與那些諸候王們還走不到一路去。韓信、英布他們若想更進一步,無非是當皇帝,坐天下。但這天下已經是劉家的了。誰向這塊最大的蛋糕伸手,都必然會受到劉家最強烈的反擊。希望劉肥和自家那些叔伯兄弟們多接觸接觸,多少會受些影響,不至於蠢到被人當槍使了。
“回稟母后,兒臣生母曹氏在齊都病逝。兒臣想將生母靈柩遷至長安擇地安葬,還望母后允可。”劉肥有些不安地道。
我微微一笑。“肥兒的意思,我已經聽陳大人說過了。肥兒果然孝心可嘉啊。”
劉肥臉色微變,勉強笑了笑,道:“身爲人子,理應如此。”
道。
“嗯?”劉肥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說淡淡地道。“難得你有如此孝心。其實就算你不提我也會說這事,你母親雖未嫁進劉家,可卻爲先皇生下了你,這就是打不散地緣份。人說生不同牀死同穴,讓他們一個葬在長安,一個葬在臨淄,相隔千里之遙,就算魂魄也見不得一面。想來也過於殘忍了。”
劉肥又落下淚來,哽咽道:“亡母臨終前只想能再見父皇一面。只可惜是不可能地了。”
若說聽了這話心裡有多麼愉快,那自是不可能的。我靜靜的跪坐在那裡,等着劉肥這陣子傷心過去了,才慢慢地道:“肥兒也不必過於傷心,生老病死總是人之常情。你父皇修建長陵之時。在西邊留了個小墓穴。我想着自古母憑子貴,你生母替先皇誕下了長子。葬在那裡總是有資格的。”
劉肥倒吃了一驚,道:“母后的意思,是讓我母親葬進長陵嗎?”
“正是。皇長子之母若無資格隨葬,那還有誰有資格隨葬?”
劉肥嘴角顫動了兩下,突然俯在地上大哭起來。這一回當真是痛哭流涕,哭得痛徹心肺。一直以來,做爲劉邦的私生長子,他地身份一直被許多人詬病着,甚至還有人在背後懷疑他的血統是否純正,不斷的拿他的容貌與劉邦相比,企圖找出其中的差異。當然,在劉邦的壓制之下,這些話題在明面上都消失了,但背地裡仍難免有隻言片語飄到他地耳朵裡。
作爲一個男人——他自然早就已經是一個男人了——被人懷疑到血統的純正與母親的貞潔,這無疑是一種奇恥大辱,偏偏,他卻沒辦法辯白,甚至,連提都不能提起這個話題。現在好了,生母曹氏可以隨父皇一起葬入長陵。成爲第一位永遠陪在劉邦身邊的女人。得享這般至高榮譽之後,普天之下看誰還敢再對他的身世說一句廢話。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道:“肥兒,你和如意都是孝順的好孩子,以後你要多幫着些如意。兄友弟悌,和和睦睦,你父皇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是。孩兒知道了。”劉肥哭得口齒都不清爽了。不過,他沒有再自稱兒臣。
“肥兒,你知道你父皇這次和匈奴人打仗,敗得很慘,手上的人馬被打得稀稀落落。母后想從你那裡借十萬兵馬,你意下如何?”我淡淡地說。
劉肥猛地一抽氣,不知把什麼吸到了氣管裡,趴在地上劇咳了一陣,才胡亂擦了擦臉,擡起頭,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道:“兒臣……不太明白母后的意思。”
“你是個聰明地孩子啊,怎麼會不明白呢?”我微笑道:“我明白和你說吧,朝廷眼下第一要務就是收兵權。你是劉家人,是先皇的長子,你不先把人馬交出來,別人怎麼肯交?我知道韓信當初在齊國經營得不錯,你當齊王的這兩年,守成的本事總是有的。算算人馬,少說也該有個十多萬了吧。母后只收你一個零頭,還給你留個整數,不過明面還是要借你二十萬。”
劉肥木然地看着我。
“你放心,我只借兵,不借將。從你這兒借幾萬,然後再去找韓信、英布、彭越他們借去。如今天下太平,一個個都留着那麼多兵馬做什麼,造反嗎?”我似笑非笑地道。
劉肥眼神一跳,隨即低垂下眼簾,半晌才道:“若這是母后地意思,兒臣自是從命。”
我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孝順地好孩子。”說罷,站起身來走回座位,道,“接曹王后靈柩的隊伍昨日就已經上路了。大概再過二十餘日便可以把你母親接到長安。你就不必親自跑這一趟了。待曹王后地靈柩到了長安,你再扶柩入宮吧。”
劉肥緩緩的俯下身去,道:“兒臣遵旨。”竹簡走了進來。
我瞅着他吃力的樣子,又看看他已經花白的鬢角,忍不住嘆了口氣,道:“蕭大人,你找個人替你搬就是,這種體力活以後就不要親自做了。對了,我記得前段時間貢上來一些川紙,倒甚是合用,豈不比竹簡省力得多?”
蕭何在竹簡後面探頭看了看,見案几上已經堆了一小堆,皺了皺眉,只得彎腰將那撂竹簡放在了案几旁的織毯上,這才道:“回皇后,這些都是關中各郡縣遞上來了,讓人重新登錄難免耽誤時間,我便自個兒抱過來了。”
我又瞟了瞟那些竹簡,想到這些東西又重又沉,全看下來,腰痠背痛手抽筋是免不了的,不由得苦着臉道:“都稟報的是什麼?蕭大人你和我說說便是了。”
“回皇后,您也知道,這幾年戰亂不停,朝廷一直沒騰出手來盤點家底,直到年前才前下旨重新丈量關中田畝,清查人口和牲畜。這陣子各郡縣陸續報上來了。”
“怎麼樣?”我問?
“不好。”蕭何回了兩個字。
“怎麼個不好法?”我揉了揉太陽穴,嘆氣道。
“熟田太少,男人太少,牲口更少,逃稅逃役的人卻太多。”蕭何干巴巴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