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甲們的戀愛

“嫂子,咱們是直接上山嗎??魯佳興致勃勃地問。來接站的那位大嫂爽朗一笑,”姑娘,咱們先去一趟辦公室,等貨物裝齊了再一起走。每次去陣地都得提前安排,那兒管的可嚴了,要是不提前說,別說你們,連我也進不去。”“陣地?”林燕問。“呵呵,是啊,對於咱們工程兵來說,坑道就是陣地,雖然沒有硝煙,卻一樣有流血犧牲、艱苦搏鬥!”

“嫂子你說得真好。”葉想真心誇獎。這個嫂子聽說是參謀長的夫人,但是一點架子也沒有,跟丈夫隨軍之後,就帶着幾個軍屬負責幫着採買一些日常用品,也算是掙點兒工資。“喲,姑娘你可別誇我,這是我家老侯一天到晚掛在嘴邊的,我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順嘴就挪用了!”哈哈,車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葉想走南闖北多了,林燕則是由心事,所以兩人還算安靜。魯佳卻興奮地拉着小朱說個不停,左看右看。參謀長夫人是奉了丈夫指示來接站的,說了是個排長的女朋友,那排長有專業有能力,名牌大學工程系畢業的,聽說還是團長死說活說地從師長那兒磨來的。可等一接站,四個女孩兒排排站,別說跟來的司機了,參謀長夫人也有點兒眼花。她倒是知道來的不是一個人,可沒想到都長得挺漂亮。

等到了那間破舊的民房,有幾個兵正往卡車上搬東西,一看幾個女孩兒到來,都靦腆起來,不好意思看又不能不看。葉想她們倒也痛快,放下行李就伸手幫忙,人多力量大,再加上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平時得幹小一個鐘頭的活,半個多小時就幹完了。參謀長夫人對這幾個女孩兒的好感也大幅度提升。

兩輛卡車加一個小吉普準時出發,一出了城鎮,四處望去都是鬱鬱蔥蔥的山巒,讓人眼前一亮。沒多久又開始下起雨來了,細細的雨絲把青山綠樹潤澤得越發水靈,路邊的野花星星點點地綻放着,顏色濃淡不一,卻一樣美麗。還有那種泥土清新的味道漸漸溢滿空氣,讓人恨不能再多生一個肺,聞個夠本兒。

路上嫂子和司機不時地說點兒部隊的趣事,聽到工程兵們自稱爲穿山甲的時候,女孩們都笑了起來。開了一個小時之後,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嫂子就讓靠邊停車。她拿出幾副眼罩,挺抱歉地說:“姑娘們,這是部隊的要求,上山必須蒙上眼睛,不能偷看,請你們理解。”“就要到了嗎?”魯佳問。嫂子一笑,“哪兒啊,還遠着呢,不過按照規定,從現在開始,你們就得蒙上眼睛了。”

“行了,佳佳,有規定就必須遵守。”林燕微笑着阻止了魯佳繼續發問,她知道問得再多人家也不會說。葉想也被套上了眼罩,挺緊挺厚的,如果不掀開,還真是什麼也看不到。“怎麼樣,還行吧?”嫂子問。葉想笑說:“挺好,正好我困了,睡覺還嫌天亮呢。”哈哈,車裡的人都是一笑。

葉想就感覺車子又開始前行,好像轉了不少彎兒,開了大概半個小時之後,好像有人來檢查,大概是第一道崗。然後又不知道開了多久,路也顛簸起來,東搖西晃的葉同學還真的困了,雖然睡不踏實,可她還是睡着了,直到林燕把她叫醒。

摘掉眼罩之後,葉想活動了一下酸脹的眼球,再往外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哇!”不知什麼時候雨變得大了些,因爲夕陽被厚厚的雲層遮住,軍營裡的路燈都亮了。參謀長正在門口等候她們,他身後士兵們手裡都舉着雨傘。一見自己老婆下車,參謀長趕緊迎了過去,“賀主任辛苦了!”嫂子嗔了他一眼,低聲說:“又貧。對了,這四個姑娘都夠漂亮的,就是不知道那三個有沒有男朋友。”

這時林燕她們都在士兵們的熱情幫助下下了車,因爲雨大,趕緊都先躲到了一個放貨的涼棚裡,參謀長這才得空說了句:“歡迎歡迎,歡迎來我們工程團。你們哪位是小林同學?”林燕微笑着說:“是我。”參謀長一打量,自己老婆還真沒說錯,看來小彭挺有福氣的,女朋友這麼漂亮,聽說還是清華的研究生。

一番寒暄之後,一直東張西望的魯佳忍不住問了一句:“首長,這就是陣地嗎?”參謀長哈哈一笑,“小同志,這邊是團指揮部和休息區,陣地還遠着呢。”魯佳不禁失望,“我還想看看導彈陣地長啥樣呢。”“喲,這個恐怕不行,這是國防機密,還請諒解!”參謀長解釋道。

林燕悄悄碰了一下葉想,葉想趕緊笑說:“沒關係的,首長,我們主要是來看人的。”聽葉想這麼一說,參謀長他們都笑了,“你是?”葉想自我介紹了兩句。參謀長一邊握手,一邊想:她就是那個葉記者啊,可真年輕!

心思縝密的彭夫人也不想讓人覺得彭戈有特權,雖然自己無所謂。正好葉想被林燕拉上了,所以她在電話裡若有似無地提了那麼一句:“這回陪我未來兒媳婦去的都是她的好朋友,其中一個還是軍報記者,也許你們看過她的文章……”領導們對這番話的理解就是:“我們也不白去,給你送個軍報記者,雖然不是特意採訪你們的,但會有什麼額外效果,這個,是吧,呵呵……”

“阿嚏!”小朱一個噴嚏打斷了參謀長的話,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參謀長一拍腦袋,“瞧我,竟然跟你們在這兒說起話來。快,咱們先去團部!”林燕他們拒絕了士兵們幫着打傘,都自己拿着,又不是啥金枝玉葉,擺這個譜兒幹嗎!

幾個人說說笑笑地往團部的活動板房走去,參謀長一路上介紹着大概的情況,當然是在保密範圍以內的。突然,不遠處傳來陣陣歌聲,大家不自覺地站住了腳,就看見一隊滿身泥濘卻昂首挺胸的士兵唱着歌往這邊走來。

參謀長伸脖子看了兩眼,回頭衝林燕一笑,“小林,這應該就是彭戈的那個排下工了。”林燕雖然天性穩重,可也難免臉熱續,忍不住張望了過去。葉想她們也跟着看,但目標不同,魯佳和小朱在找彭戈,葉同學的重點卻是劉大頭。

隊伍越走越近,歌聲也越來越響亮,雖然在雨中,是下工,可戰士們依舊情緒高昂,參謀長暗暗點頭。“排長你看,那邊不是參謀長嗎?他旁邊有裙子的,排長,是不是嫂子來了?”一個眼尖的老兵班長低喊了一句。士兵們的眼神都刷的一下盯了下來。

“燕子!”彭戈在心裡叫了一聲,雖然還有段距離,又下着雨,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林燕苗條的身影,心裡一下就熱了起來。士兵們也都情緒激動,肩背挺得更直,歌聲也越發激昂有力。漸漸地兩班人馬也越靠越近,彭戈和林燕自然都很激動,葉想卻悄悄瞄着魯佳的表情。

“不是吧?”“不是吧?!”魯佳和劉大頭的心裡幾乎同時大叫一聲,距離越近,他們越吃驚。林燕和葉想偷偷對了個眼色,這時小朱也認出劉大頭了,她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揪住魯佳胳膊,“佳佳你看,是劉大……劉剛嗎?打頭第一個,快看!”

魯佳愣愣地沒回答,耳尖的參謀長卻回頭問:“喲,你們認識劉剛啊?他是彭戈排裡的一班長,我們團的優秀操作手!”這時劉剛也看清了魯佳,他近乎無意識地跟着唱歌、跟着隊伍行進,可眼睛卻只能死死地盯着魯佳不放。一個遠在天邊的人,突然就出現在了自己眼前,劉剛以爲自己在做夢。

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彭戈下令全體立定,自己跑過來跟參謀長報告,然後就看着林燕傻笑。周圍的人笑壞了,都說沒想到平時精明能幹的小彭排長還有這一面。林燕雖然不好意思,但依舊大大方方的。彭戈也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緒,先謝過嫂子幫忙之後,纔跟葉想她們打招呼。

平時早就咋呼起來的魯佳卻一反常態,叫了聲“師兄好”之後,就安靜地站在一旁不說話,只是看着對面的隊伍愣神。這時不明內情的參謀長下令:“小彭!”“到!”“你嫂子今天把補給送上來了,你們連的那幾箱先拿走,然後去衝個澡再來!泥蛋子似的,別讓人姑娘以爲咱們就是一羣穿軍裝的民工!”

“是!”彭戈一個力爭,然後就回頭喊,“一班長,帶兩個人過來!一班長?!”

“班長,排長叫你呢!”一個兵悄悄捅了一下正在犯楞的劉大頭。他猛地回過神來,趕緊出列隨便點了兩個人的名字,然後跑步過來。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大頭同志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如在沙漠,天上下的不是雨水而是熔岩。魯佳的容貌越來越清晰,她的齊耳短髮被潮溼的空氣浸潤,緊貼在額頭耳際,一向表情鮮活的臉龐現在看起來卻安靜秀氣,舉着一把傘,被路燈折射的雨絲,靜悄悄地在她四周落下。

劉大頭覺得自己從沒見過魯佳這樣的一面,腿都有點兒軟了。其實魯佳只是比往常安靜,可情人眼裡出西施,在劉同志眼中,魯大俠已化身爲瓊瑤劇女主角,在那兒“情深深雨濛濛”呢……

魯佳心裡卻說不出什麼滋味,自己不像燕子那麼聰明漂亮,也不像葉想那麼幽默親和,更不像小朱那樣有女人味兒,但自己心裡對男孩子也不是一點兒想法都沒有,尤其在幾個好朋友都有個心上人之後。原本以爲自己喜歡的會是那種充滿了男子氣概,就如同父兄那樣的威武軍人,而和從小就喜歡哭哭啼啼、長大了又跟自己八字不合事事唱反調的劉大頭談戀愛,她真的想都沒想過。收了他那麼久的信,直到有一天實在無聊打開看的時候才發現,在自己心裡屬於“不學無術”那一類的劉大頭,其實還有着另一面。

不知不覺時間就過了四年,劉大頭在信裡寫他的生活、寫他的工作、寫他的戰友。看得出來,一開始他就是想證明自己,改變印象,可後來他真的喜歡上了他的軍裝、他的工作、他的戰友,也有了理想。兒魯佳從一開始的厭煩,到無所謂地隨便看看,再到期盼來信……就算性格再粗枝大葉,她也明白自己心裡某處被一個大腦袋生生撞塌了一個角落。

這次報名參軍固然是實現自己的夢想,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沒想到,劉大頭突然出現在了眼前,自己卻毫無準備,心裡有點兒高興,又有點兒緊張。眼看着那大腦袋離自己越來越近,魯佳不禁惱怒於自己的手足無措,這根本不像自己嘛!接着就遷怒於劉大頭同志,往前跨了兩步,眉眼一橫,下巴一揚,就如同以前她對他的高傲姿態一樣。

她這麼一來,原本還陶醉續的劉大頭習慣性地驚慌戒備起來,眼瞅着到了跟前,他就顧着瞄着魯佳表情,,沒注意腳下有個因爲下雨而積水的泥坑。後面的兵發現劉大頭直直地朝着泥坑就去了,這要一腳踩上,那髒水不得濺那姑娘身上啊?趕緊提醒了他一聲:“班長水坑!”

劉大頭這才發現,他本能地往旁邊跨了一步。工程團爲了節約成本,保護環境甚爲嚴密,營區除了走大型設備和車輛的主幹道,基本上都是土路,一下雨就有點兒泥濘。所以劉大頭這一跨不要緊,本來因爲在奔跑中就有點兒不平衡,再這麼猛地一閃,他一腳踩上了一塊溼滑的泥土,張牙舞爪地就滑倒了。

在場的所有人全部目瞪口呆地看着劉大頭同志這一個精彩的、漂亮的、絕對世界級後衛水準的側身飛鏟……

吧唧!“哎呀!”魯佳大叫一聲,於衆目睽睽之下被剷倒在地……

“排長回來了,排長!”士兵們看見彭戈回了宿舍,不管是打牌的、寫信的、看書的、領的,都一擁而上,彭戈手裡拎的兩個口袋也被殷勤地接過。彭戈故作嚴肅地說:“都看着我幹嗎?馬上就要熄燈了,做睡覺準備!”兵們就嬉皮笑臉地看着他,嘴裡應着,卻沒人動彈。

“一班長怎麼了?”彭戈一眼就看見劉剛正坐在牀上發楞,手裡拿了張報紙,眼神卻是虛的。一個小兵悄聲報告:“班長從回來就這樣了,剛纔去洗澡都不知道調水溫,差點兒被褪了毛!”士兵們轟的一聲低笑。“排長,那個姑娘不會因爲這事兒生他的氣吧?班長也不是故意把她剷倒的!”一個兵又說。

正說着呢,熄燈號響起,彭戈一聲令下:“都個我躺倒!”士兵們雖然很想知道他和林燕的事兒,但依舊聽從命令,上牀睡覺。彭戈正坐在牀沿兒低頭脫鞋,突然發現眼前多了一雙腳,擡頭一看,劉剛一臉的嚴肅。

劉剛低聲說:“出來一下好嗎?”說完扭頭就走。彭戈一笑又把鞋帶繫上了,起身出了宿舍……

昨晚劉大頭同志和彭戈到底談了什麼,女孩兒們不得而知,現在她們正由嫂子陪同,在允許的範圍內四處轉轉。導彈陣地就藏在這大山深處,四周連綿的羣山起着很好的隱蔽作用,陪同的小幹事專業地解釋說:“我們的頭頂上每天都會有很多衛星經過,進行偵察,所以保密工作很重要。”說這話的時候,葉想看見又有兩車僞裝網被拉走了。

葉想以前知道工程兵辛苦,但真正走進他們的生活才發現,那遠比自己所想的更艱難。工程部隊都是二十四小時三班倒的工作制,所以上白班和大夜班的兵們根本就看不見太陽。班次雖然會每週輪換,但就這樣:穿山甲們“一年也有三分之二的時間看不見太陽,生物鐘總是紊亂。”你們知道嗎?坑道每前進一米,就要經過開挖、打眼、放藥、裝炮、出渣、打杆、編網、支護、噴漿、澆鑄、安裝等等十幾個主程序,更不用說其他的那些小細節。所以我們都說在山裡開洞,就像做外科手術一樣複雜。”小幹事笑着說。女孩兒們已經被他那一連串的專業詞彙說傻了。

“加油!”這是一陣叫好聲從側面傳來。看女孩兒們探頭探腦的樣子,小幹事笑着說:“應該是器材場地那邊,我們去看看!”等走進了一看,果然圍着一大圈兵,發現葉想她們過來了,都主動給讓了個道。“小劉,你們幹嗎呢?”幹事問一個兵。

一個一級士官笑着回答:“張幹事,我們排長正在跟一班長比開臺車的技術呢!”林燕轉頭看去,果然彭戈正坐在一輛怪模怪樣的大型設備上進行操作,車前方一隻長臂正緩緩移動着。“這是什麼車啊?”葉想好奇地問張幹事。“是大型雙臂鑿巖臺車!”那個士官搶着解釋。

“哦。”葉想笑着點點頭。就看着那隻長臂夾着一根細長的焊條一下子捅進了一個細毛竹管裡。“好啊!兩分十六秒,排長好樣的!”士兵們鼓譟起來,女孩兒們也都佩服地拍着手。

彭戈瀟灑地從臺車上跳了下來,把手套一脫扔給了等在一旁的劉剛,笑着說:“高手,看你的了!”劉剛嘻嘻一笑,接過手套,“瞧好吧您哪!”說完戴上手套就要上車。

“燕子?”彭戈一閃眼看見了林燕她們,就開心地朝她們招了招手。上了一班車的劉剛懸在門口,一回頭也看見了魯佳。兩人目光一碰,魯佳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昨天下午那一鏟之後,他連面都不露,真是舊恨未了又添新仇,死大頭,走着瞧!劉大頭一咬牙,躥進了駕駛室。

本來這種比試帶了很大的娛樂性質,劉剛原本不想太過表演的,可魯佳的出現,讓他不自覺地就認真起來。劉剛熟練地操縱着臺車手臂,下面的人都安靜起來,魯佳彷彿屏住了呼吸,瞪圓了眼睛看着,直到那根焊條穩妥而又快速地插進了竹筒。“一分三十八秒,果然是高手!班長真牛!”叫好聲轟然響起。

“佳佳?”葉想叫了魯佳一聲,她微微一哆嗦,“怎麼了?”“看劉大頭表演,你是不是很緊張啊?”葉想挑眉說。“說什麼呢,我有什麼好緊張的!”魯佳立刻躥了,瞪着葉想。葉想苦笑,“不緊張就好,那麻煩您鬆開我的手成嗎,很疼啊……”

葉想這樣一說,大家的目光都看了過去,魯佳低頭一看,自己的手正死死地掐着葉想的手腕,她趕緊鬆開了手。葉想活動了一下手腕,上米啊有一圈很清晰的紅痕。看着一臉倒黴相的葉想和臉紅脖子粗的魯佳,林燕和小朱忍笑忍得很辛苦。

“張幹事,你怎麼帶她們來這兒了?”彭戈走了過來。那個小幹事笑眯眯地說:“你們今天上午不是業務學習嗎,咱政委特批你半天假,專門陪女朋友!人交給你了,我任務完成,還有事呢,先走了!”說完轉身就走。

“張幹事慢走,謝謝啊!”林燕跟了一句,他笑着回頭揮了一下手,快步離開了。

“先等我一下,然後帶你們去好地方看看!”彭戈轉身走回人羣,拉過一個少尉說了幾句話,那少尉點頭答應又笑着說了一句什麼,彭戈捶了他肩膀一下,然後叫上劉剛,又走了回來。

彭戈風趣幽默,把艱苦又枯燥的工程兵生活講的是趣味橫生,逗得女孩兒們不停地笑着,反倒是向來喜歡臭貧的劉剛很安靜。就這樣一路上走走停停,指指點點。“師兄,那邊停的是什麼設備啊?”魯佳站在一個山包上往下眺望了半天,也沒認出來是幹什麼用的。

“那個是扒渣車!”劉剛的聲音突然響起。魯佳猛地回過身差點兒栽一跟頭,劉剛一把扶住了她。魯佳剛一站穩身子就把他的手甩開了,往他身後一看,“她們人呢?”“不知道!”劉剛悶聲說。

然後兩人就開始你瞪我、我瞪你,看誰眼睛大!最後還是劉大頭敗下陣來,就換個話題說:“那什麼,這地方風景不錯吧?”他指了指周圍的風景。魯佳哼了一聲,“哼!屁大點兒地方有什麼好看的!”劉大頭不愛聽了,眼皮一翻,“你屁股有這麼大嗎?”

魯佳的臉大紅,咬牙切齒地轉身想走,劉剛一把揪住了她。魯佳手腕一疼,怒火頓起,心說幾年沒見,你小子膽兒肥了是吧!她手腕一擰掙脫掌握,然後一個反肘撞向劉剛胸口。劉剛見招拆招,幾個回合一過,魯佳不禁暗自吃驚,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厲害了?

看着魯佳驚訝的表情,劉剛露出今天第一個微笑,笑容還是像從前那樣痞了吧唧的,“哥們兒這些年乾的可都是重體力活,早練得一身力氣,你再想捶我可沒那麼容易了,嘿嘿。”“嘿嘿個屁!”魯佳不屑一顧。

“魯佳!”劉剛突然大喊一聲。“幹嗎?”魯佳嗓門比他還大,劉同志的囂張氣焰立刻又被打壓了下去,但還是鼓起勇氣問:“那些信……你看了沒有?”

魯佳一愣,下意識想否認可又不喜歡說謊,乾脆不說話也不看他。劉大頭頓時心裡竊喜,如果說以前只是憑着百分之一的希望支撐自己寫下去,那現在無疑有了一般的可能。看來昨晚上彭戈告訴自己的那些話果然是真的,自己太瞭解魯佳了,如果她心裡沒有一丁點兒自己,估計這話一問,早被她踹山谷裡去了。

劉剛,你可是個大老爺們兒,是男人,有啥不敢說的?最多被她打一頓,也好過不敢說回頭後悔,找個沒人的地兒自己扇自己耳光去!劉剛在心裡又給自己武裝了一層盔甲之後,才嚥了口唾沫說:“魯佳,我知道咱倆從小就不對盤,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

他話未說完,魯佳的大眼飛刀已經紮了過來,“不,不是不喜歡,我是說從前不喜歡……其實從前也不是不喜歡,X!反正現在我喜歡你,特喜歡!”劉大頭看自己越描越黑,一急眼,心裡話就脫口而出。魯佳的續都已經不規律了,可女人的笨豬還是讓她看起來很鎮定的樣子,“哼,聽你鬼扯!”

“真的,我沒騙你,咱當兵的有啥說啥。昨天下午一看見你,我續都停了好幾秒,你知道爲什麼嗎?”劉大頭也豁出去了,反正自己班裡一個差三分沒考上大學的酸秀才曾說過“男人這一輩子爲了自己喜歡的女人總得不要臉一回”!

“知道啊,這在醫學上叫早搏。你趕緊去衛生所做個心電圖吧!”魯佳斜了他一眼,扭身想走,她心裡也越來越慌,本能地想離開這個讓她不自在的人。

“噗哧!”偷聽的葉想忍不住笑了出來,林燕忍笑捏了她手背一下,小聲說:“佳佳被你帶壞了!”葉想不服,拿白眼翻林燕。小朱從一開始就用手掩着自己的嘴巴,蹲在最後面的彭戈也無聲地笑着。

“啊!劉大頭,你要死啊!”魯佳突然尖叫了一聲。葉想嚇了一跳,趕緊探頭往外看,認識魯大俠這麼久了,還從沒聽過她這麼女性化的聲音。

“哇塞!”葉想驚歎了一句,“劉大頭這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了!”小朱漲紅了臉不好意思看,林燕咬緊了嘴脣讓自己別笑出來,幾個人就看着劉大頭光天化日之下開始“耍流氓”。魯佳覺得自己已經拼盡了全力,連打帶踹,可劉大頭就是咬緊牙關不鬆手,任憑她踢打。

掙扎間,魯佳的臉被緊緊地安在了他胸前,那怦怦的激烈續聲,還有男人身上的汗味,忽然包圍了過來,讓她在瞬間有些眩暈。壞菜了,魯佳心想,我好像也早搏了……

葉想突然覺得自己眼前一黑,然後彭戈的低笑聲傳來:“小姐們,非禮勿視,咱們撤吧!”他一手一個,拉着林燕和葉想轉身離開,小朱本來就不好意思看,自然乖乖地跟着走了。

“沒想到,劉大頭還有這膽量,”下山的路上葉想嘖嘖有聲。林燕一笑,“是啊,賊膽兒!”

跟在她們身後的彭戈說:“有賊膽兒就對了。”林燕回頭瞟他一眼,“什麼意思啊,你們男人就會向着男人說話!”彭戈微微一下,“我不是向着誰,我們營長說過,這男人吧,年輕時閒地有賊心卻沒賊膽兒;後來呢,因爲工作啊生活忙碌啊,有賊膽兒又沒賊心了;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心也有了膽兒也有了,賊沒了!”

他話音剛落,葉想和林燕就哈哈大笑起來。彭戈笑着又說:“所以啊,當一個有賊心又有賊膽的男人向你們表白的時候,要珍惜啊!”“聽見沒有燕子?要珍惜啊!”葉想擠眉弄眼地用手肘捅捅林燕。“說什麼呢你?!”林燕呵她的癢。葉想嘿嘿一笑,轉身扯了小朱的手就跑,省得當電燈泡討人嫌。

轉眼間就剩下了彭戈和林燕兩人。盛夏中的山谷四處蒼翠,看着透過樹葉散落在林燕眉梢髮際的陽光,剛纔還揮灑自如的彭戈突然緊張起來。林燕今天穿了一件天藍色的V領無袖上衣,一條米白色長褲,人看起來分外清爽秀麗。一年多沒見了,昨天領導們請吃飯,還有葉想她們在,兩個人也沒有獨處的時間,突然一安靜,性格大方的林燕也有點兒扭捏害羞。

等了半天彭戈還是沒動靜,林燕擡頭看去,他就站在自己對面發愣,樣子傻乎乎的。林燕忍不住一笑,“喂,當兵當傻了?彭二公子。”彭戈這纔回過神來,搓了搓手,“好像真有點兒。有好多事想跟你說,可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林燕嫣然一笑,往四周看了看,垂下眼睫輕聲說了一句:“你那賊心和賊膽兒沒忘吧?”彭戈一怔,然後笑了,走過去將林燕緊緊地抱在了懷裡,吻了下她柔滑的面龐,小聲說:“這個打死也不會忘……”

“我說魯大俠,您這是餃子還是包子啊?這膀大腰圓的!”葉想拿擀麪杖指着魯佳整出來的那個“餃子”問。

“大個兒的吃着才香呢!”魯佳不服氣地說,還想繼續包。林燕用胳膊肘把她拱到了一邊,“去,去,去,別搗亂!香不香我不知道,你這包子一下鍋,肯定得散架,變成釀丸子帶片兒湯,人家還怎麼吃?”“哈哈!”忙碌的炊事班戰士們也跟着笑了。

在這兒待了一個星期了,後天女孩兒們準備回家,畢竟彭戈這邊工作很忙,大家也各自有工作和學習。這回葉想算是徹底體會了工程兵們的辛苦,這些士兵們一下工,看起來髒破得跟要飯的有一拼。衣服上濺到的泥漿都洗不掉,因爲水泥裡面都有速凝劑,一沾上就凝固,洗的時候只能用刀子刮,所以他們的衣服,沒有多久就得換一身。最後大家一商量,乾脆臨走之前給彭戈那個排包頓餃子,也算是一番心意。

這些天,彭戈和林燕自然是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眉目傳情的。而劉大頭和魯佳卻處於一種僵持狀態,劉大頭堅決執行了**的十六字方針,跟魯佳打游擊戰、持久戰,反正他心裡有數,跟魯大俠“耍流氓”還能活下來的男人,可就他一個!

“喲,包了這麼多了?今天那些小子可有口福了,一般只有過年的時候,他們才能吃一頓餃子呢!”嫂子推門走了進來。林燕一笑剛要開口。“嗚——”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響徹營區,嫂子愣了一下,轉身就衝了出去,炊事班的那幾個兵也跑了出去。

幾個女孩兒們面面相覷,剛纔還熱鬧無比的廚房,轉眼間就剩下了她們幾個,還有一口正冒着騰騰熱氣的大鍋。這時外面又傳來一陣陣急促的哨聲。“壞了,這是集合哨!肯定出事了!”葉想突然反應了過來,她扔下手裡的擀麪杖就往外衝。

“哎喲!”剛一出門,葉想就被一個從門口跑過的小兵撞了個趔趄,隨後而出的林燕趕緊伸手扶了她一下,魯佳卻一把蓐住了那個小兵,“出什麼事兒了?!這是警報嗎?”那個小兵不敢用力掙脫又急着走,只能倉促地說了一句:“工地出事兒了!你快放手!我得去集合!”魯佳下意識地鬆開了手,那小兵甩手跑掉了。

葉想的心“撲通”猛跳了一下,好像一下子訂到了嗓子眼兒,她不自禁地做了個吞嚥動作。“燕子!”小朱驚叫了一聲,葉想一扭頭,只看見了林燕飛奔而去的背影。魯佳立刻追了過去,葉想一扯小朱,“走!”

等她們跑到最外圍的崗哨時,幾個來探親的家屬已經被擋在了警戒線外媒。參謀長夫人也在,她正在安慰這些驚慌失措的女人。一擡頭看見了林燕蒼白如紙的面龐,她趕緊走了過來,“燕子,你們怎麼來了?”“嫂子,出什麼事兒了?”林燕聲音平穩,可手卻輕顫這,葉想伸手過去握住,只覺得入手冰涼,然後林燕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手。

“應該是洞裡出了點兒問題。你們別擔心,咱們搞工程的這是常有的事兒。”嫂子柔聲安慰。她話音未落,一輛救護車閃爍着藍燈飛馳而來,正往工地跑步前進的士兵們,立刻給讓出路來。救護車淒厲的鳴笛聲把緊張的空氣割得愈發破碎。

“燕子,別怕,不會有事的!”葉想肯定地說,可她沒發覺自己的聲音都哆嗦了。小朱也輕聲附和:“是啊,肯定沒事的!”林燕一言不發,只是死死地盯住工地的方向。魯佳卻喃喃自語:“都是我不好,我昨晚還說他……”小朱一把抱住了魯佳,不讓她再說下去。

“佳佳還是守在那裡?”小朱問。葉想長長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然後坐在了師部醫院外面膽階上。她們都是出事之後跟着團裡的車過來的。小朱細細的眉頭緊皺着,也坐了下來發呆。葉想仰望天空,這邊空氣透明度明顯比北京好很多,可昨天看着還是那麼清晰美麗的反省,現在卻讓人覺得遙遠,冰冷又孤獨。

塌方……這個詞對於穿山甲們就意味着危險甚至死亡。聽嫂子講,本來彭戈他們都已經收工了,可沒走多遠,頭頂上突然開始有碎石墜落,沒一會兒大片的石頭開始往下砸。爲了掩護一個小戰士,彭戈被石頭砸到了腿,但是傷勢不重,但劉大頭卻因爲被砸中頭部,直到現在還昏迷不醒。

可不幸中的大幸,沒有人被埋在裡面,要知道工程兵部隊每年都有比常規部隊要高得多的傷亡指標,而像這樣大大小小的塌方每年都得有上百次,除了傷亡,還會耽擱進度。一切就像嫂子說的那樣,雖然工程兵們沒有面對槍林彈雨,卻依然要流血犧牲,他們是和平年代面對死亡最多的士兵。

“燕子,你電話打完了?”小朱的聲音扯回了葉想的思緒。身影一閃,林燕已經坐在了葉想身邊,她把頭靠在了葉想的肩頭,兩個人什麼都沒說。小朱站起身說了聲:“我去陪佳佳吧。”說完她轉身進了醫院。“你告訴肖阿姨他們了?”葉想問。“沒有,彭戈不讓。”林燕的聲音很疲憊。

“恩,不說也好,省得他們擔心。對了,彭戈的腿好點兒了吧?”葉想說。“醫生說了,只是骨裂,休養一段時間之後就好了。剛纔醫生給他打了一針,讓她早點兒休息。”說完林燕低嘆了一聲。“辛苦你了。”葉想拍了拍她的手背,林燕搖搖頭,“他們更辛苦!”葉想明白她說的是那些工程兵,除了彭戈他們,其他幾個士兵也受了不同程度的砸傷。“燕兒,你害怕嗎?你後悔嗎?”葉想突然問。

林燕一怔,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害怕,非常害怕,可我不後悔!你知道嗎,剛纔彭戈還跟我開玩笑呢,說在別的部隊當逃兵得槍斃,但他們部隊,會逃跑的纔是英雄!他今天就當英雄了。我哭都哭不出來了,可她居然還笑。”看着林燕微顫的嘴脣,一時間葉想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這時小朱突然從大門裡跑了出來大叫:“燕子!想想!劉剛醒了!”葉想和林燕對視了一眼,同時跳了起來往醫院裡衝。

劉大頭的病房外圍着幾個滿身泥污一臉疲憊的軍人,不時有醫護人員進出着,而工程團政委正在跟一個兩毛一交談着什麼。“佳佳!”葉想一眼就看見站在病房門口的魯佳,“劉剛醒了?”“恩,剛纔他睜開眼了,然後醫生就把我們轟了出來!”魯佳回答,眼睛依然盯着病房裡面。

這是一個醫生走了出來,政委迎上來問:“李主任,這個戰士怎麼樣了?”“人已經醒過來了,但還需要進一步觀察,問題應該不大,現在還是讓他安靜休息吧。”李主任邊說邊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政委頓時鬆了口氣,周圍的氣氛也輕鬆了起來,軍人們你拍拍我、我拍拍你,用自己的方式表達着內心的喜悅。

“太好了,佳佳!”小朱哽咽着說。葉想和林燕則輕輕地抱了魯佳一下,淚水迅速地從她臉上滑落。從出事到現在,魯佳終於哭了出來。“醫生,我想進去再看看他,就一會兒,行嗎?”魯佳輕聲祈求。李主任猶豫了一下,這小姑娘從出事就一直陪在那戰士身邊,關係應該不淺,再說人家領導也沒攔着。“這樣吧,你快一點兒,他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和專業的護理。”

“謝謝您。”魯佳快步走了進去,葉想她們還有那幾個兵也跟了進去,卻不敢靠得太近。白色的繃帶把劉剛的腦袋包得緊緊的,他這回真是成了名副其實的“大頭”了,鼻青臉腫不說,露在外面的皮膚上還有好幾道血口子。魯佳剛一走到他牀前,劉剛就跟有心電感應似的張開了眼,雖然有點兒困難,但他努力地調整目光焦距。

“劉剛,你感覺怎麼樣?”魯佳彎下身柔聲問。若是平常,葉想早就大笑起來,這種溫柔的聲音實在配不上魯大俠的風範,可這會兒,葉想卻有點兒想哭。劉剛的目光有些呆滯,他緩緩地轉了下眼球,好像認不出來魯佳似的,幾個姑娘的心又拎起來了,不會砸傻了吧?

“劉剛,是我啊,魯佳。你昨天還說要跟我耗一輩子,看誰耗得過誰!你忘了?”看他這樣,魯佳也有點兒急了,聲音也高了起來。“噓!”護士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你喊什麼!他剛剛醒過來,還暈着呢!”

“魯佳?”劉剛喃喃叫了一聲。“是我!你哪兒不舒服?想讓我幫你做什麼?你別急着急,慢慢說。”魯佳胡亂地擦抹了一把眼淚,露出個溫和笑容來,手還輕柔地摸了一下他頭上的繃帶。

“我……是不是要死了?”劉剛沙啞地說。魯佳一愣,趕緊否認,“你胡說什麼呀!”“真的……不是?”劉剛不信。魯佳眉頭一揚,但還是剋制着自己的脾氣柔聲說:“真的不是,放心吧,啊。”劉大頭好像還是不信,死盯着魯佳看。一旁幫忙調整點滴的護士樂了,“老兵,你只是腦震盪而已,休息幾天就又可以上戰場了,離光榮遠着呢。”

“哦,是嗎……”劉剛這才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這回你信啦?”魯佳撇了下嘴。切,這臭小子居然不相信自己。正想說點兒什麼,劉剛下一句話差點兒沒讓她背過氣去。就聽這傢伙委委屈屈、斷斷續續、嘀嘀咕咕地說:“嚇,嚇死我了,你突然……對我這麼溫柔,我還以爲,是臨終關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