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
肅穆的殿堂。
佈滿四處的蠟燭並沒能讓一切沐浴在光明之中,反而涇渭分明,產生了一種光與影的撕裂感。
一位神職人員躬着身,雙手託着一個放着兩份信函的托盤路過長長的走廊,匆匆從門外走了進來。那步伐輕巧得沒有聲響。他快步來到教宗面前,雙膝跪了下去。
“大人,這是來自愛羅伊半島的兩封急信。”
教宗緊閉雙目靜靜地坐着。站在的教宗旁邊的紅衣主教朝着教宗行了個禮,然後轉身走到神職人員面前,伸手拿起了兩份信函,拆開,一封一封地看了起來。
風輕輕地從殿外吹入,吹動殿內的燭火。整個大殿中的光與影都彷彿在風中搖曳一般。如同此時此刻的教廷。
只看了一封信,紅衣主教已經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拆開了另一封信。看完,那額頭都在冒冷汗了。
“怎麼啦?”教宗閉着眼睛問。
“是菲德斯教會和伯特教會的來信。”紅衣主教恭敬地答道:“聖騎士格雷不知道爲什麼,帶着銀月騎士團出現在愛羅伊半島,而且剛巧出現在戰場上。現在他已經介入了兩國的戰爭,勒令兩國停戰,並承諾主持一場決鬥,讓兩國的述求都能得到公正的解決。”
這番話說完,在場的另外七名紅衣主教都懵了。
信函在紅衣主教之間傳閱了起來。
“他去愛羅伊半島做什麼?不是應該呆在貝希爾公國嗎?”
“難道他覺得在以撒已經落敗,想轉戰愛羅伊半島?真想跟我們爭到底不成。”
“菲德斯國王和伯特大公居然真的接受了他的條件,這簡直不可思議。”
“那是因爲他手上有銀月騎士團,現在整個大陸都知道他在獅王都的輝煌戰績了。沒有人不怕他。”
“這真是個大麻煩。以撒王室的危機剛解除,他又把手伸向愛羅伊半島。只要他在一天,我們就有救不完的火。難道就不能褫奪他聖騎士的封號嗎?”
“安德魯大法師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完全沒有消息。”
紅衣主教們紛紛議論了起來。這當中還有最初力薦讓格雷成爲聖騎士的前以撒主教安東尼三世。不過,他只是低着頭,什麼都沒說。
教宗緩緩睜開了眼睛,伸出了一隻手。
兩封信被迅速集合起來,一起交到了教宗的手上。
教宗低頭半眯着眼睛,細細地看着,輕聲道:“如果安德魯確定出事,那麼他對我們的敵意,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假設他對我們有強烈敵意的話……”一位紅衣主教猶豫着說道:“那麼,他出現在愛羅伊半島干預戰局就可以理解了。他也許是想徹底擺脫我們,取代教廷。”
這一說,在場紅衣主教們都譁然了。
“在過往,國與國之間的仲裁,一直都是由我們來做的。當然,絕大部分都是在萌芽階段就被撲滅。已經發展到部隊集結地步的,我們也沒有辦法。他終止了一場正在發生的戰事,這足以證明他的野心了。這是在向所有人傳達一個訊息:他的威望,比教宗,比樞機院更高。”
“他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有人問。
“當然有意義了,現在我們對各國的控制力正在急速減弱。爲什麼這場菲德斯王國與伯特公國的戰爭會發生?不就是因爲我們已經對愛羅伊半島失去控制了嗎?他這是在打我們的臉。或者說,在填補我們教廷威望衰退後產生的空缺。”
“但他終究只是一個人,沒有效忠於他的神職人員。就算威望再高,也只是他一個人的威望。”
“派一位聖騎士到愛羅伊半島去吧。”教宗忽然開口說道。
頓時,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靜靜地望着教宗。
教宗輕輕將手中的兩封信放到一旁的桌案上,用深邃的目光凝視着前方空無一物的地面,輕聲說道:“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麼,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給我們帶來巨大的傷害。這是我們無法承受的。與此同時,我們又無法徹底與他劃清界限。既然我們與他之間無法溝通,那就嘗試着讓守護天使去溝通吧。”
“讓……守護天使去溝通?”在場的紅衣主教都愣住了。
“每一位聖騎士都有守護天使。如果我沒記錯,他的守護天使,叫凱瑟琳。並不是一位十分強大的天使。甚至,可以說是五位守護天使中最弱的一位。”
“這……怎麼可能呢?是不是哪裡搞錯了?”一位紅衣主教插嘴道:“他的守護天使是最弱的一位,可是他分明是所有聖騎士當中最強的一位。至少我們看到的是這樣。我甚至都一度覺得聖靈在拉偏架了。”
在場的紅衣主教們都睜大了眼睛,靜靜地等待着教宗的說法。
稍稍沉默了一下,教宗輕聲說道:“那都是他自己的力量,並不是聖靈賜予的。聖靈並沒有告訴我他的力量來源,只是提醒我們,這是一位特殊的聖騎士,與之前的任何一位都不同。我們需要學會與他相處。很遺憾,到目前爲止,我們似乎找不到跟他相處的方式。既然我們與他無法溝通,不如嘗試着,讓守護天使與守護天使之間去溝通。這件事不能再拖了,是戰是和,必須有個結論。”
“要開啓天使間的戰爭嗎?”有人小聲問。
教宗沒有回答。
風輕輕地吹着,燭火搖曳,在蒼老的臉上留下道道溝壑。那是歲月的痕跡。
……
星夜,平原上的風緩緩地吹着,吹動旗幟獵獵作響。
格雷一行在山坡上紮了營。
與他們營地遙遙相望的,是一個名爲巴克的小鎮。一個非常普通的小鎮,不過,卻是本次戰爭的焦點。此時此刻,整個小鎮看上去只剩下零星的燈火。應該是大部分人都已經入睡了吧。
格雷的營地位於東面,小鎮位於西面,至於北面和南面,則分別是陸斯恩五世和吉恩二世軍隊的營地。浩浩蕩蕩的兩個營地,看上去竟然比小鎮的規模更大,即使是夜晚,也保持着高度的戒備,燈火通明。
帳篷裡,累了一天的雪萊已經入睡了。旁邊堆滿了她下午帶着瓊斯和朵拉到巴克上“血拼”帶回來的“戰利品”。當然,也就一些普通的東西而已,巴克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鎮,比不了白城,更比不了獅王都。
格雷站在山坡上拄着劍靜靜地眺望着,卡爾豎着獵獵作響的銀月大旗站在他的身後。代表血腥的紅色月光揮灑在他們身上。
身後的矮人們正在篝火旁載歌載舞呢。
棒槌非要拉着一名銀月騎士滔滔不絕地說着。
“我們的……我們的格雷大人,真這麼厲害?大陸上僅有的五位聖騎士之一?天哪,難怪他能直接制止一場戰爭了。臥槽,我們好像追隨了了不起的人了。以前我只是覺得他很神秘。好吧,其實你們也很神秘,你們都從來不脫盔甲,也不用睡覺。不過,如果是得到神明眷顧的聖騎士的話,那麼這些都是小兒科了不是嗎?我們矮人一般都是信奉矮人戰神的,身爲聖騎士的下屬,我們需要改信聖靈嗎?”
“老大,矮人戰神是我們的信仰,怎麼可以隨便改變?哎呀!”
扭轉頭,棒槌隨手給了門牙一個腦瓜子,惡狠狠地說道:“信戰神有什麼用?我們連矮人山谷都回不去,聖靈卻可以庇佑他們打勝仗。打仗能贏這還不夠牛逼嗎?實在太實用了!”
門牙捂着後腦子一臉的無奈,棒槌滿臉的陶醉,彷彿找到了人生的真諦。一旁深刻知道真相的瓊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也不戳破。
格雷繼續靜靜地站在營地前眺望着。
遼闊的平原上沒有樹木,沒有建築,沒有遮擋。所有的一切都一覽無遺。格雷在眺望着遠處的兩個軍營,毫無疑問地,遠處的兩個軍營裡,肯定也有人在眺望着他。這平白增添了一種奇怪的氛圍。就好像三個全副武裝的劍客對視着,就看誰先拔劍一樣。
……
“父王。”已經換上便裝的亞瑟來到正在眺望格雷營地的陸斯恩五世身後,輕聲說道:“消息已經全部傳遞出去了,他們正在趕來。不過時間實在太緊迫了。即使他們能如期趕到,也不會有足夠的時間休息。這意味着後天決鬥的時候,他們的狀態不會特別好。”
回過頭,陸斯恩五世瞧着自己的兒子目光閃爍地說道:“看來他是真的準備讓我們公平決鬥了。用決鬥替代戰爭,這簡直是荒謬。但這麼荒謬的事情,它就是發生了,我們還沒得選。你再想想,除了把最優秀的傭兵找來代表我們出戰,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可以提升我們的勝率的。”
遠遠地往格雷營地的方向看了一眼,亞瑟輕聲說道:“我覺得可以從聖騎士的身上下手,他是裁判。”
“從他身上下手?他看上去油鹽不進。”
“不進,只是我們沒找到真正裂縫而已。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是油鹽不進的。來到愛羅伊半島,他總有自己的目的不是嗎?我可以帶上禮物去拜訪他一下。只要他願意說出來,那我們就有辦法了。”
陸斯恩五世輕輕拍了拍亞瑟的肩:“行,你去試試吧。”
“是!”
……
與此同時,吉恩二世同樣在眺望着格雷營地的方向。
一位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來到他的身後,提着裙襬向他行了個禮。
“父親。”
“過來了?”
“是的。接到父親您的命令,女兒就立即趕來了。”那是一個銀鈴一般的音色,卻又溫潤無比,彷彿天籟之音一般。
遠遠地指着格雷所在的方向,吉恩二世說道:“看到了沒有,站在旗杆下的那個人。”
“看到了。”
“那是享譽大陸,讓教廷頭疼不已的聖騎士格雷。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不過,總之他就是來了。或許這是個機會。我一直不喜歡你跟那些小貴族來往,因爲我覺得他們配不上我的女兒,甚至即使是王子,也配不上我的女兒。你是上天賜給伯特公國的禮物,是伯特的瑰寶。現在我要你替我解決他,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
女子遠遠地望了格雷一眼,低下頭,沒有說話。
月色下,格雷的身影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倒是身後的銀月大旗十分顯眼。
吉恩二世深深吸了口氣,接着說道:“只要他能完全站在我們這邊,那麼,不僅僅是這個小鎮。我們將有希望吞下整個菲德斯王國,白狐家族,將成爲愛羅伊半島的主人。所以,這件事非常重要,甚至比你我的性命更加重要。明白我的意思嗎?”
猶豫了許久,女子才輕聲回答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