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晚,血紅色的月。
風輕輕地吹着。
睡夢中的雪萊都開始磨牙了,迷迷糊糊地說着聽不懂的夢話。
帳篷外的鬧劇還在繼續發生着。
亞瑟的馬車緩緩朝着金蛇營地駛去。透過馬車的後窗,他回頭遠遠地看着從另一個方向正在靠近格雷營地的卡蜜拉的馬車。
對陣的雙方好像交替似的,亞瑟剛走,卡蜜拉就過來了。
陸斯恩五世的臉色已經不能再難看了。
與緩緩離去的亞瑟的馬車不同,卡蜜拉的馬車速比較快,是以“正常”速度行駛的。騎着馬走在後面的安德烈還在不斷催促。
如果是在城鎮的街道上還好,畢竟城鎮的道路還是比較平整。然而,這裡是野外。連路都沒有的野外。於是,整輛車不斷地顛簸着,車裡卡蜜拉被搖晃得都忍不住捂住胸口了,甚至一晃,被從座位的這一頭被晃到了那一頭。小小的身軀就好像激流裡的落葉一樣。
後方吉恩二世深深吸了口氣,得意地瞧着金蛇營地的方向。
好不容易地,馬車終於抵達。安德烈迅速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打開車門,然後將卡蜜拉從裡面扶了下來。下車的時候,卡蜜拉整個處於暈眩狀態,站都站不穩。
還沒等她扶着馬車緩過勁來,安德烈已經開始催促了。實在催不動,便又自己小跑着來到格雷面前,行了個禮,輕聲說道:“聖騎士大人,抱歉,這位是我們卡蜜拉小姐,她……”
“我知道,你讓她稍微休息一下吧。人類的女孩子都比較脆弱。”
“人類的女孩?額,感謝聖騎士大人的諒解。”又是行了個禮,安德烈轉身跑回卡蜜拉身邊。
篝火旁的棒槌伸長了脖子張望:“嘿,我們聖騎士大人真是厲害,都搶着巴結他。剛走一個,又來一個。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我們聖騎士大人是最厲害的!”鬥雞眼在高聲尖叫,引得一衆矮人哈哈大笑。
“哼。”一旁的瓊斯不屑道:“這就變成‘我們聖騎士大人’啦?沒想到矮人也這麼勢利。”
“這樣也挺好的。”旁邊捧着杯子的朵拉小聲嘀咕道:“總比前幾天還密謀造反好吧?”
安德魯盤着手站在篝火前啃着銀月騎士們剛帶回來的水果,盯着篝火一直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概相隔三十米的距離吧,格雷靜靜地站着,看着,等着。
黑貓小聲抱怨道:“這也差太多了吧?剛剛那個亞瑟,雖然很尷尬,但至少是得體的。這個還沒談呢,自己都快不行了。”
好不容易地,卡蜜拉才緩過勁來,在安德烈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到格雷面前。
“尊貴的聖騎士大人,初次見面,我是卡蜜拉……伯特大公的女兒卡蜜拉。願您的光輝與聖靈同在。”
聽到她的聲音,黑貓不由得愣了一下。
“您好,很高興見到您,卡蜜拉小姐。”格雷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架,以示回禮。
站在卡蜜拉旁邊的安德烈小聲說道:“小姐,帽子。”
卡蜜拉愣了一下,似乎纔想起來,手忙腳亂地把戴在頭上的兜帽拉了下來,露出自己的真容。
正在啃着野豬蹄,啃得滿嘴油的棒槌愣住了,緩緩地睜大了眼睛。
門牙連忙拍了拍旁邊的繃帶,朝着卡蜜拉指了過去。
原本鬧騰不已的矮人們紛紛停止了動作,全都伸長了脖子,望着不遠處的卡蜜拉。
整個營地緩緩安靜了下來。
“這是個……人類?”躲在格雷盔甲裡的黑貓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順着他們的目光望去,就連安德魯也愣住了,含在嘴裡的水果都忘了咀嚼。
那是一個嬌俏的小女孩,淡金色的長髮,精緻的面容。或者,精緻已經無法形容她了。那是一張比精靈族更加精緻的臉龐,白皙的膚色,如同星辰一般,透着迷茫的藍色雙眸,小小的臉,纖細的眉,高挺而嬌俏的鼻子。那五官,簡直到了無論如何找不出瑕疵的地步。
血紅色的月光揮灑而下,卻彷彿沾染不了她的身。站在那裡,她的身上就自然散發着某種只屬於自己的光芒,瞬間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像一朵花,卻又美得帶着一種夢幻感。
就連審美都已經漸漸開始淡忘的亡靈騎士們都因爲她而停止了動作。
與所有人的詫異相對的,則是她的慌亂。
此時此刻,她正眨巴着眼睛,緊張地將雙手交握身前,好像受驚了一樣,目光不斷移動着,卻唯獨不敢正視格雷。
“我明白了……”黑貓不由得感嘆道:“她根本不是來談判的。她本身就是禮物。”
“本身就是禮物?”打覺醒意識開始就是亡靈的格雷顯然在審美上有些誤區。在場的,大概也只有他感受不到卡蜜拉的美麗吧。
“對,我想吉恩二世的意思,是把自己的女兒送給你。看吧,我剛剛纔說,你想要什麼都行,只要你肯收,就有人肯送。”
“可是,他爲什麼要送個人給我呢?”
“額……這個怎麼形容呢?就好像一隻松鼠把最好吃的堅果送給你,雖然你不一定分得出堅果之間的區別,但終究是好意。大概是這麼個意思吧。”想了想,黑貓又連忙補充道:“雖然也是送禮物,但你可別像剛剛那樣。拒絕可以,但必須委婉。有時候相親失敗,貴族之間可是會直接開戰的。這涉及到一個名譽問題。”
“行,我懂了。”
“每次你說‘我懂了’,說實話,我都提心吊膽。總覺得你會搞出什麼事來。”黑貓小聲抱怨道。
“不,不會的,我已經對人心瞭如指掌。”
“哦,呵呵。”
大概是格雷和黑貓實在小聲嘀咕太久了吧,旁邊的棕發騎士安德烈乾咳了兩聲,輕聲問道:“聖騎士大人,您……不邀請我們進您的帳篷去坐一坐嗎?”
“不,我不會請你們進我的帳篷的。”格雷直截了當地答道:“爲了保持仲裁的公正,我不會與你們任何一方的人私下會面。所以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們只能在這裡談。”
“在這裡談?”
“是的。你們說想找我談談,那就在這裡。國王陛下那邊,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樣比較公平。”
這話說得,安德烈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往下接了。他只能微笑着攤手道:“那,如您所願。你們談。”
說着,安德烈一步步後退,退到一半,發現卡爾還站在格雷身後,又跑回來把卡爾拽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嘟囔着:“這位騎士先生,你怎麼那麼沒眼色呢?沒看到你們聖騎士大人剛剛愣了多久嗎?這種時候,就要主動走開。難道還要等聖騎士自己開口嗎?”
卡爾被拽走了,營地裡的人卻都遠遠地圍了過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看。就連啃着水果的安德魯也圍了過來。
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而精靈對美貌尤其挑剔。
整個營地靜悄悄的。
……
“咦?怎麼沒聲音了?”半睡半醒的雪萊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說道:“這幫傢伙不吵我還真有點不習慣了……”
說着,側過身,抱着枕頭繼續睡。
……
此情此景,吉恩二世高興得拍手。
另一邊,陸斯恩五世則是氣得破口大罵:“無恥!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居然連自己女兒都送上去!”
說着,卻又扶着額無奈嘆道:“特麼,早知道我也多生幾個女兒了。兒子一個就夠了,多了有什麼用?一個女兒要是抵得過九萬噸糧食……天哪,這女兒得是多值錢!”
……
風輕輕地吹着,格雷盤着手,靜靜地瞧着卡蜜拉。
卡蜜拉呆呆地眨巴眼睛,站着,抿着脣,時不時低頭捋一捋髮絲。依舊不敢看格雷一眼。
不知道爲什麼,她的目光總是給人特別迷茫的感覺,就好像隔着一層面紗一樣。
兩個就這麼一直站着,一直站着。
格雷不說話,卡蜜拉紅着臉,也不說話。
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類能逼得格雷先開口,畢竟對於壽命無限的巫妖來說,時間,並不是一個特別緊要的東西。然而,卡蜜拉做到了。
呆站了整整一小時,一個小時,格雷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聽說,你要找我談事情。”
卡蜜拉像是忽然受了驚一樣,嚇得往後退了一步,緩過神來了,又生生怯怯地走回原地,低着頭,抿着脣小心翼翼地說道:“是……是我父親說讓我找您談的。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找你談什麼。”
“不知道?你父親讓你找我談的時候沒告訴你找我談什麼嗎?”
“說是說了,可我不能告訴你。”
“不能告訴我?”
卡蜜拉臉都紅到耳根了。重重地點了點頭,依舊是不敢與格雷對視,然後又不說話了。
“我可以直接說出來嗎?”格雷問黑貓。
“你想說什麼?”黑貓都驚了。
“我想直接點。關鍵她什麼都不說。我甚至沒機會拒絕,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
“他們談了多久了?”陸斯恩五世問。
旁邊的侍衛小聲回答道:“兩個小時了。”
“談什麼需要談兩個小時?究竟談什麼要談一個多小時!”陸斯恩五世都跳腳了。
亞瑟躲得遠遠的,不敢招惹自己暴跳如雷的父王。
……
大概三個小時吧,前後足足三個小時。夜裡的風越來越涼,卡蜜拉都已經裹緊斗篷了。
格雷實在忍受不了,於是開口說道:“已經很晚了,不如你先回去吧?”
“我可以先回去?”卡蜜拉如獲大赦般鬆了口氣。
“是的,當然,你隨時可以回去。”
“謝謝您,聖騎士大人,那……我先回去了。”向着格雷行了一禮,卡蜜拉躬着身緩緩後退,走開幾步,卻又回來了,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父親讓我明天還來,我可以來嗎?”
“你明天還要來?”格雷都有點懵了。
卡蜜拉小聲說道:“我覺得以父親的性格,他很可能會這麼要求,所以我想先徵求一下您的意見。”
想了想,格雷只能說道:“如果他一定要你來你可以來,但如果不是,最好不要。”
“謝謝您,聖騎士大人。我先回去了。”
說着,卡蜜拉一步步後退,直到與格雷相距五米以上,才提着長裙轉身踏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