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我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和速度。已經荒廢了十年的我是絕對不可能和正值顛峰時刻的職業殺手們相提並論。這一次,我失手了。那人的手腕比鐵還硬,我打在上面竟然手刃生疼,而那把槍自然還牢牢地握在對方手裡。
他媽的!
我暗啐了一口,好在滾地的時候我已經摸來了死去殺手的那把槍,做出規避動作之前先開了兩槍。
趴!
腳上一疼,我中彈了。
趴!噗!
一聲沉悶,一聲空虛,伴隨着男人短暫的悶哼,我隨意開出作爲阻擾的兩槍竟然有一槍打中了。
或許我應該考慮去買彩票?
嘩啦啦一陣巨響,餘光瞄去,那顆沒有傷人的子彈打破了玻璃窗,那一整面巨大的玻璃就這樣碎了,下雨一般全砸到了地面上。
還好我讓總經理躲到了桌子下,和窗戶隔了一段距離,不然他這時候不死也要重傷。
而這一餘光瞄去,我也順便發現那殺手中槍的位置很好——心臟。他捂着心口倒在地上,四肢輕微地抽搐。
我覺得我真的應該去買彩票!
我癱坐在了地上,小腿肚有些打抖。不是害怕,而是突如其來的高強度運動讓我長久沒能如此運作的肌肉有些發麻。
楊天也從書桌後站起,可能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兇殺現場,他現在有些發愣。
笨蛋,站起來幹什麼。
我苦笑。站起來朝他走去,我們還有很多善後事宜要做。
“總經理……”
我剛開了一個口就聽到身後有異動,心叫了一聲不好,對着總經理大吼:“趴下!”
後方射來的子彈擦着我的手臂飛過,總經理被我吼得下意識後退一步,意外地避過了子彈,卻不知他腳下踩到了什麼,一個踉蹌,向後倒去,而他身後——破了玻璃的窗戶!
此刻我們正在酒店二十樓!
呲——
久違的聲音,肌肉被撕裂的微小聲音通過骨骼的傳導震動着我的耳膜。
情況很不好。
因爲我的大意沒有給殺手補上一槍,那殺手在臨死前射出了最後一顆子彈,逼得總經理向後退以至於摔出窗戶,而我也奮不顧身撲了出去……
我真是太偉大了。
現在的情況是我的右手抓住了總經理,而與此同時我的左手扒住了窗棱,但不幸的是,總經理會掉下去的原因就是窗戶上的玻璃被打碎了,所以我的手事實上是攀住了一排碎玻璃,一個三角形的小尖角就這麼刺穿了我的掌心,所幸沒有傷到筋骨,不然我現在連窗棱都抓不住。
血順着手臂流下,液體慢慢滑過皮膚的感覺有點麻癢,我利用這一點點的麻癢分散自己對痛覺的注意力,不然就算我是超人也要被痛死了。
我想房間裡的那個殺手已經死了,但我也不知要過多久纔會有人出現在這裡救援我們,而我沒有辦法保持這個姿勢超過五分鐘。
顯然總經理在下面也注意到我左手的慘狀了,他驚叫起來:“楊奈,你的手!”
“我知道,那是我的手,我很清楚。所以你別亂動。”我不耐煩地警告他,他因爲情緒激動而掙扎了一下,這讓我的手更痛了。
總經理一下子不敢說話了,我雖然沒辦法低頭看他,但我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愧疚。很好,知道愧疚回頭記得給我加厚大紅包就行了。
兩個人就這麼吊了一會兒,我打量着周圍的情況,思考着如何擺脫困境。這裡是二十層樓,掉下去必死無疑。我可以選擇鬆開總經理,那麼我一個人要活下來是沒有問題的,另外一種選擇呢?
總經理突然開口:“鬆開我吧,這樣下去兩個人都要死。”
我不屑道:“別傻了。”我若是現在鬆手,剛纔何必跳下來。
總經理陷入沉默。
我能不能說我被他愧疚的氣息衝得快抓不牢了?天,拜託你這時候不要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了好不好,和我一起想想如何擺脫困境吧!
我只得說:“你不要一副對不起我的樣子,我最不耐煩看別人這個表情,特別是男人。”
愕然。這是我現在從總經理身上捕捉到的情緒。
“……對不起。”總經理的聲音很低。
我懶得再去迴應他,說話也是要耗力氣的,我沒有那麼多力氣去浪費。
我的目光在轉了一圈之後最終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個平臺上,這個酒店的設計十分奇特,每隔幾層就有一個突出來的平臺,我不知道這是用來做什麼的,但現在這個平臺可以救我們的命。
那平臺在第十九層,縱向上在我們的下面,橫向上離我們一個窗戶的距離。
我緊了緊抓住總經理手腕的手,感覺到他的注意力過來了,便問:“看到我們右邊的那個平臺沒有?”
總經理看過去,點頭:“看到了。”
“我等會兒把你甩過去,你就呆那上面,等人來救知道沒?”
總經理瞬間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平臺不可思議地說:“你把我甩過去?!”
“是的。”
“你?甩?”
“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給了他很肯定的回答。
我當然知道他擔心什麼,從我的身型上看很難想象我可以擁有這麼大的力氣,力氣不夠的下場就是我這麼一甩甩不到平臺,那麼他就直接下去了——必死無疑。但在另一方面,我也擔心:當我將他甩到平臺上的時候,他能否穩住自己的身體。如果是曾經的我,手中抓的是曾經的搭檔,我可以很有把握地完成這個聽起來很荒謬的事。
但時間已經過去十年了,曾經的都不在了。
總經理沉默了,要下一個決定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說:“等其他人來救援,但我不見得能支持到那時候。要麼我現在就扔下你,我自己逃生,要麼就是你到那個平臺上,我翻上窗子,兩個人一起活。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的力量完全可以把你扔到那個平臺上。”
總經理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了:“好,你扔……扔吧。”
“那你準備好,到那個平臺上後穩住自己的身體,不要滑下去了。”
“我知道了。”
收到總經理肯定的回答我開始搖擺自己的身體,單靠臂力我是不可能把他扔出去的,但有一種力量很偉大,我們稱之爲——慣性。
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大,刺穿手掌的玻璃也開始撕扯我的肌肉,疼痛如潮水般襲來,我十分懷疑就算我們得救了我這隻手也要廢了,但現在想不了那麼多,我的命不值錢,先救人再說。
“你的手……”
可能是迸涌而出的鮮血引來了總經理的注意,他驚呼,他焦躁,但我現在沒有力氣去迴應他,搖擺的弧度越大,我要抓住總經理的力量就要越強,不然在達到目的前他就會掉下去。
我感覺我像是一根皮筋被上下拉扯到了極限,左手臂的肌肉似乎已經斷裂了,而右手也痠痛得麻木。
還要再快一點,還要再大一點!
我在牆壁上用力一蹬,當身體擺到最高的時候我甩出了手中的人,看着他狼狽地落在平臺上滾了一圈,看着他差一點就要從平臺的另一邊滑下去,看着他艱難地穩住了身體,看着他安然無恙,
我舒出一口氣,被玻璃割裂的手掌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手指一鬆,玻璃如同一柄利刃切肉而出,從指縫間滑過,而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下落,聽着耳邊風聲呼嘯,中間夾雜着一個男人淒厲的呼喊——
“楊奈!”
是總經理的聲音,不用叫得如此驚悚吧,都有點變形了,我想他在接下去的兩天裡嗓子可能會啞。
果然還是勉強了,畢竟十年沒有走在刀刃上了。
我想這些事情,沒有感覺到所謂的“一生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的悵然,只是閉上眼睛,享受着自由落體的快感,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很平靜,因爲死亡真的不可怕,它就像是一種解脫,將我從血色中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