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午後的玉靖城有些吵雜又有些安靜,樹上的蟬鳴不止,各處街道卻空無一人。青色的石板路暴露在炙人的太陽下,上面的直紋也變得扭曲了起來。
得勝居在盛夏的白天自然沒有什麼生意,沈星河跟陽習在櫃檯點帳,任老闆一個人坐在大堂裡的最陰涼處喝着悶酒,用他的話說這叫烈酒消夏,別有風味。可是兩個年輕人卻知道,自打沈星河神遊萬里玉牌破碎,任老闆就很少說話了。
陽習記得那天拿着自己的玉牌,歡喜得緊,可又想着少東家碎了玉牌,十分沮喪。
沈星河自歸神之後,神魂不穩,並未記得太多神遊萬里時的所見所聞,只是依稀記得秦玉面容,還有宋七星的那句“遁一”。任老闆沒有多問,也無需多問,自己爲星宗挑的這個傳人如今落得如此蕭條境地,實屬無奈,任老闆告訴他,玉牌並非普通的東西,註上個“星”字以後,就是星宗的命牌,沈星河的命牌算是徹徹底底的碎掉了,以後修行,除了要整理好現在體內處處破碎的經脈,還要從零開始。
老頭兒不會告訴沈星河的是,自己用了此生躋身十三的可能,寫下了他的星字,這字寫下還沒撐到第二天,就已經毀了。任老闆覺得,有些事說出來矯情, 還只會讓年輕人多些不必要的擔子。大道修行最怕心境蒙塵,若是剛開始就有了欠債還錢的心思,這事早晚要成爲小傢伙的心障。
這不,老頭兒想出了這麼個烈酒消夏的套路,自己一個人喝着酒,看着青石板上灼目的太陽,嘀咕了一句:“夏天真他媽的煩。”
沈星河和陽習點完了賬目,陽習提出要去溪山轉轉。玉靖城西有這麼一座山,山不算高,但是勝在綠植遍地,溪水環山,縱然是炎炎夏日山道上也是十分陰涼,是個避暑消夏的好去處。一旁喝酒的任若萌聽聞溪山這片去處,又抿了一口,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如果說沈星河是自己精心挑選的星宗傳人,那麼溪山底下潛心修煉的那小傢伙確確實實是爲自己的衣鉢傳人,當年東山路上這頭血統純正的上古蟒螈正是被自己收入袖中,隨後勸離了點蒼大長老,並它安置在溪山之下潛心修行,如今蟒螈已修得人形,隱隱與自己功法大道相契,想到此處,任老闆心中多少有些欣慰。
沈星河向任老闆告了個假,帶着陽習一大一小頂着日頭穿過了皇城道,路過了各個衙門和宗派。沈星河注意到,儒齋大門緊閉,好像在門框的橫樑上,放着一本書。
聽任老闆說,儒齋那些功名在身的君子要離開人世之際,會由弟子在書齋橫樑上壓上一本此人的著作,爲的是彰顯該名儒家大修的學問境界可稱儒齋棟樑。問道修士,各有各的宗門規矩,也有些不成文的約定俗成,沈星河看了一眼就不再多想,加快腳程,兩人很快就來到了溪山地界。
儒齋發源於中洲,主要分支有二,一是顯學,二爲隱學。儒齋隱學以出塵究學而聞名,對天人作觀;顯學以治世經道著稱,近千年來,儒齋出了不少名修大儒,有人桃李遍山海,有人扶龍正鼎定乾坤。儒齋向來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爲目標,以學正心入道。而今天的這位大儒更是了得,一手操辦了當今中洲李氏的屠龍策,可謂是開朝功臣,也正是憑藉此人,儒齋又穩佔了一百多年的學派龍頭。
玉靖城玄策堂,最後一位合字輩大儒坐在中堂爲下方爲儒生們授業解惑,眼神有些渾濁。此間儒生再不是蒙學少年,就連中年人都很少見,竟大多是些頭髮花白的老儒生。只見那大儒合上書頁,將自己那本書置於門堂橫樑之上,場下的老儒生們都正了正衣冠,對着那大儒跪了下來。
“老夫看遍了此間景緻,已是要出世之人了。”大儒的聲音有些虛弱,“還請各位繼續潛心究學,書海尋道。”
“我死之後,儒齋齋主之位傳於南越陳氏次子。”
“齋裡要做些準備,我這一輩跟李氏的香火自我之後會越來越淡,三堂可以動遷去璃洲。”
“顯學行走不要再挑了,李興嘆這個小傢伙不錯,讓他去了南邊以後再去雲洲占星樓。”
“老夫最後這一程不需送,”他看到下方的老儒生不少都眼含淚光神色悲慼,有些欣慰,“我自出去轉轉,都散了吧。”
一陣清風拂過,場間再無大儒身影。
他來到老家的祖宅,看了看無垠的稻田;他來到了沙城關,站在城關道上,看着那老舊的城主府,心想原來真的過去了很久了;他又去了各地儒齋的小學堂,聽着蒙學幼童咿咿呀呀的朗讀聲;他又來到玉靖城皇宮,皇帝對他行了弟子禮,大儒神色有些憐惜,心想何至於此,皇帝對着他笑了笑,似乎在說無需在意;大儒最後來到了欽天監,看着那個觀星臺上的有些孤單又有些瘦弱的清麗身影,李玉靖哭着擁緊了他,李合鋒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小靖兒不哭,老夫此生最精彩也是最難忘的經歷,就是能夠遇見你。”
大儒來到了溪山道前,此地有山有水,想來是個好歸處。
......
姜清死後,沙城關風沙漸歇,本就破碎不堪的城池經此一役更是斷壁殘垣。柳閃閃看着眼前那隻秀氣可怕的手,抱拳沉聲道:“星宗柳閃閃,見過前輩,謝過前輩救命之恩。”
女子聽到星宗眼前一亮,便在他身邊坐了下去。柳閃閃看她沉默自然也不敢說話,開始細細調理自己的傷勢。他借星光淬體,靈海一閃一閃,與天上星辰輝映着。只見星光碎爲點點光屑慢慢滋養着他的經脈。
秦玉看着這人功法,似乎想起了什麼,雙手置於雙膝,開始引星。柳閃閃感受到這位奇怪的高人身上的氣息變化,有些驚訝,她竟可以引星!
只見星辰列陣成海,在她的感召下化爲了一縷縷純粹的星帶環繞在她身旁,柳閃閃凝神看着,開始感嘆起了這個世界真的好沒道理。
一個不知名的絕色女子,一指殺了一個十一境的大修,還能引來星輝化爲實質星帶繞身,星宗內門竟然都沒有這等高效的修行方法,柳閃閃不知此人到底是何根腳,只覺修行事果真是世上最不講理的達者爲先。
女子雖能引星,但並非星宗修士,自然無法將這星輝利用起來,只見她看着身邊星帶,有些好奇,又有些懷念,然後星光漸斂,只剩她絕美的臉龐上的無盡悵然。
她轉頭對着眼前這人說道:“你試試?”
柳閃閃開始冥想起來,秦玉拿起了那人的酒壺飲了一口,對着星幕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