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說着韓氏閉一閉眼,一串淚從眼裡滾落,滾到衣襟上瞬時不見。陳大太太不由嘆氣,這夫妻之間,也是要講緣法的,外人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外人的事。細想半日陳大太太才又道:“我原本給你的翡翠,已經配了人,你就把她帶去,還另外有兩個小丫頭也帶了去,旁的那些東西,若有缺的,你就來我這邊拿。”

韓氏應是起身,陳大太太看着沉默以對的兒媳,不由輕聲道:“我做老人的,還是望着你們夫妻平平安安,順遂一生。”韓氏的眼垂下,接着輕聲道:“婆婆的意思,媳婦明白了。媳婦這就先回去收拾東西。”

陳大太太擡下手示意韓氏退下,看着韓氏那清瘦的背影,終究只是一聲嘆息。曼娘得了信,知道韓氏已經離開陳大太太上房,這才往陳大太太上房來,進門見陳大太太呆坐在那,上前問道:“四嬸子要往揚州去,是讓幾個管家送去呢,還是去韓家請那邊大舅爺送送。”

陳大太太把臉上的淚擦掉,這才擡頭去看曼娘:“就去那邊請大舅爺送吧,他閒在那想來也願出去走走,再說,他也有好些年沒見過他那兩個外甥了。”曼娘曉得此事對陳大太太打擊很大,再多安慰都無用,只是伸手按一下陳大太太的肩以示安慰也就準備退下。

陳大太太的手摺到自己肩上拍了拍曼孃的手:“我沒事,有些事,拖日子長也不好,這回,就瞧你四嬸子怎麼想了。”曼娘明白陳大太太的意思,低低應是,陳大太太又勉強一笑:“我聽她們說,你把五奶奶的兩個陪房給關起來了,等你五嬸子出了月子,就說我的主意吧。”這是爲了讓趙氏不和曼娘爲難。

曼娘自然明白這話,應是後又道:“五嬸子這些年,脾氣也漸漸改了,今早還和二嫂說,明白二嫂這些年爲什麼不爭呢。”

提到陳二奶奶這個庶子媳婦,陳大太太不由微微一滯才道:“你二嫂是個妥帖知禮的,我已和齊家說好,擇個日子去下聘,這些東西都要預備起來,到時再從我這裡來兩樣首飾添上。”公中備的東西,總是有限的,剩下的還要各房自己添上,陳二奶奶的嫁妝微薄,這些年攢下的東西也不能爲了聘一個兒媳就全拿出去,後面還有兩個兒子呢。陳大太太這舉動,是真把振哥兒當自己孫兒看待了。曼娘應是又道謝,陳大太太不由奇了:“你道什麼謝。”

曼娘抿脣一笑:“代二嫂子道謝的,她這些年求的,不就是這個?”陳大太太淡淡一笑:“這是你二嫂應得的,人心總是用人心換的,你先去忙吧。”曼娘應是退下,腳步也有些輕快,見了陳二奶奶把陳大太太方纔的話說了,陳二奶奶忍不住落淚:“婆婆她真的這麼說?”

曼娘笑着拍她一下:“難道我還會誑你不成,這麼些年,你待婆婆的好,大家都看在眼裡,石頭心也該暖了,更何況婆婆她並不是一顆石頭心呢。”陳二奶奶把眼裡的淚擦一下才道:“我明白你從不誑我的,婆婆這樣做,以後我兒媳婦進了門,日子也好過些。”

曼娘不由笑彎了腰:“振侄兒纔剛說定親,你就想着做婆婆了,怎麼說也要四五年後才成親好不好?”陳二奶奶正色道:“四五年日子很快,你以爲很慢,不說別的,睞姐兒現在都已亭亭玉立,不曉得京城多少人家想把這朵鮮花摘回家。”

提到女兒,曼孃的眉不由皺一下,女兒家總是要出嫁的,可是女兒出嫁後就和現在不一樣了,真是難辦。

料理完了家中事情,曼娘今夜決定等到丈夫,要和他好好商量商量女兒的事。敲過了三鼓,小丫鬟們都困的已經睡着,才聽到陳銘遠的靴子聲響,曼娘急忙端着燈迎出去,陳銘遠邊走邊打哈欠,一身的疲憊。

瞧見妻子端着燈出來,陳銘遠哈欠都只打了一半就望着她:“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曼娘看着疲憊至極的丈夫,想說的話在那轉了又轉終於沒說出來,只是輕聲道:“你閨女說,都兩三天沒見着你了,我算了算,確實好幾日都沒見着你了。”

陳銘遠順勢把胳膊搭在妻子肩上進屋,邊走那哈欠還打個不休:“陛下還惦記着劉侍郎的案子,況且也已過了三四年了,先帝已經入葬,此時再翻,也不算什麼對先帝不孝,這才讓我把昔日陵墓進水的那些全都給翻出來,看能不能找出蛛絲馬跡,然後赦回劉侍郎。”

說着陳銘遠就一屁股坐下:“我在那裡翻了兩日一夜,總算查了出來,又進宮稟報陛下,預備明日早朝怎麼和諸大臣說,順便墊了點就匆匆出宮,這會兒胡亂睡一會兒,明早還要起來上朝呢。”

說着陳銘遠的眼皮就往下塌,他這樣疲憊,曼娘滿心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吩咐那些丫鬟趕緊端熱水來給他擦臉,又把他外面衣衫寬了,靴子脫掉,洗好腳扶他去歇息。陳銘遠一動不動任由人服侍,等躺到牀上才睜開眼瞧着妻子一笑:“我就曉得回家來就是舒服。”

說完陳銘遠就呼呼睡去,曼娘微一搖頭,天子重臣,這四個字後面可是要付出多少努力都不曉得。吩咐丫鬟讓她們告訴廚房,明兒一早預備三鮮餡的餛飩給陳銘遠,他愛吃這個。丫鬟們都退下了,曼娘才躺下,丈夫已經睡熟,伸手摸向他的臉也沒有把他驚醒。

曼娘靠向丈夫肩窩,只有這樣才能踏實,把手放進丈夫手心,曼娘也沉沉睡去,不知西東。

原工部侍郎的案子被重新提起,而且皇帝以能史贊之,並有意赦免他回朝,監督今年的黃河河工一事,在次日早朝時候,果然激起不少人的反對,畢竟當年因此事獲利的不少人還在朝堂上。

但皇帝並沒聽那些反對意見,只說先帝已經下葬,這三四年也再沒什麼別的事發生,況且先帝當日,也甚爲惋惜此事。皇帝的意思已決,那些反對的聲音慢慢低下去,經過數日討論後,赦免的旨意往劉侍郎流放地發去,以工部侍郎之職領今年黃河河工一事,若再出紕漏,則無可赦。

這算是給那些反對者一個交代,畢竟當日劉侍郎是以帝陵進水一事被流放的。

朝廷上的紛爭並沒影響平常的生活,日子已經進入四月,陳家和齊家已經說定,選在四月初三這個日子去齊家下聘。

齊長史住在齊王府附近,那日也備了酒席請新親,陳太妃年紀越大,越愛熱鬧,聽了這樁喜事,雖不能親自前來,也命人送來賀禮。送賀禮的不是別人,就是秦婉柔。

頂頭上司的兒媳親自來送賀禮,齊長史夫婦也覺面上有光。秦婉柔照例說了幾句百年好合的話,也就說要去瞧瞧齊家的花園,齊奶奶急忙讓人帶路,秦婉柔已經笑着道:“陳奶奶雖也算客人,可今兒是她侄兒下聘,又有半主之份,不如請陳奶奶帶我去。”

曼娘和秦婉柔的交情衆人都是曉得的,齊奶奶自然不會攔阻,口中說笑幾句就請曼娘帶了秦婉柔往花園去。剛離了衆人的眼,曼娘就笑着道:“越發愛拿我打馬虎眼了,今兒是什麼日子,還要世子夫人您親自來送賀禮?”

秦婉柔啐她一口:“倒會取笑了,我不過是想着自從過年後都沒好好見着你,這才搶了這個差,你倒好,就只取笑我。”過完年後兩人都忙,小叔子娶媳婦,秦婉柔這個長嫂當然也要幫忙操持,曼娘掩口一笑:“嗯,多謝了,哎,這花園也沒什麼好看,也只有那邊幾棵柳樹能看,我們在那邊坐坐吧。”

說完曼娘就回頭吩咐丫鬟去拿些點心和茶來,丫鬟應是而去,秦婉柔已經坐到石椅上:“哎,你們家的女兒,是不是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我那新四嬸子,嫁過來半個來月,就把王側妃激的無話可說。”

丫鬟已端來茶水點心,曼娘給秦婉柔倒杯茶,這才問道:“總不會是王側妃聽了淮安伯夫人的話,要拿捏兒媳吧?”秦婉柔點頭:“我也不曉得,你那堂妹,從哪知道的這些道理,一口一個規矩禮法,生生讓王側妃說不出話來。不過呢我也說一句,側妃雖是有誥封的,在平常人家畢竟不過是個妾,擺正經婆婆的譜,讓我婆婆怎麼做?”

王氏一家子,瞧來都差不多,都是有勢時候把勢使完了,卻不想長久的事。曼娘在心裡說了句就問:“王側妃怎麼說也是郡王的生母,我堂妹這樣,會不會讓小夫妻情分不好?”秦婉柔啪地拍了下桌子:“這就是她聰明處,說話時候永遠都笑着,若是王側妃被氣到了,她還立即起身問側妃可需要請太醫,絕不讓人挑出一絲半毫的錯來。我四叔偶爾被王側妃挑唆了,去問她,她頭一句總是,郡王您說的對,然後纔是一番道理出來。哎,我可和你說,這些彎彎道是不是你們徐家祖傳的,是的話,你該早些告訴我,以後我那兩個女兒出嫁,纔不會受婆家欺負。”

曼娘已經笑的趴在桌子上:“你在和我說笑話吧?等世子承襲王位,你那兩位千金就能晉封郡主,郡主出嫁,什麼樣的婆家纔會敢欺負她?倒是你,在王府可是如魚得水,世子連個側室都不置,這彎彎道,你該教給兩個侄女纔是。”

提到丈夫,秦婉柔眼裡閃過幾分柔情,啐曼娘一口:“什麼話都讓你說了,我哪有什麼彎彎道,只不過虧得公婆慈愛,上面還有位老太妃坐鎮,沒有那些鬼魅魍魎的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