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議的人羣依還在市議會外抗議着,人們聲討着警察的暴行,羣情激憤的人們無不是用盡各種言語詛咒着一切。
而在抗議的人羣前方,那一長溜的蒙着白布帶着血跡的屍體,卻清楚的提醒着所有人,那些警察做了什麼,提醒着人們,他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暴行。
憤怒,無邊的怒火在人們心中激盪着。
理智似乎正在一點點的失去,而在那一長溜屍體之中,那位神情呆滯的抱着滿身血跡早已失去生命跡象的屍體的男人,卻是甚爲顯眼,一些記者紛紛將相機的鏡頭對準他。
“媳婦,等着我啊……”
抱着早已死去的媳婦,於得富的臉上早就沒有了淚,或許,這會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恨,當他用手帕擦去媳婦臉上的血跡後,默默的爲媳婦蓋上那白布之後,又擡頭看着那邊的警察,那些警察的手中拿着盾牌和警棍,在盾牌的前方是碎磚頭塊之類的物品,那些都是老百姓們砸過去的。
是他們殺了她!
望着穿着警服的警察,於得富卻是心如死灰似的擠出了人羣,在他朝人羣擠去時,人們主動的爲這個滿身血跡的男人讓出一條路來。
“想開點……”
“想開點……”
身邊的人們用各種言語安慰着這個失去妻子的男人,可於得富卻是神情呆滯的朝着廣場的另一端走去,先是在服裝店換了一件衣服,十幾分鍾後,他走進了另一條街道,然後進入了一家槍店,槍店內的展櫃內擺放着各種各樣的手槍,在後面還有各種步槍、獵槍。
“給我拿兩支手槍!”
殺了他們!
在離開槍店之後,於得富的腦海中卻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他和媳婦的感情是普通夫妻難以企及的,青梅竹馬的經歷使得他和妻子的感情極深,而現在,失去妻子之後的他腦海中所充斥的卻只剩下一個念頭——報仇。
“嚴懲兇手……”
在於得富費力在擁擠的人羣中朝着前方擠去的時候,數百名地方警備部隊士兵卻已經開始從其它入口進入市議會,他們負責接替警察,以維持引處的秩序,在警備部隊開始接替警察執行保衛任務時,於得富已經擠過人羣。
看到那些警察排着隊即將離開時,於得富卻依然朝前走去。
“停在原地!”
拿着步槍的警備隊士兵看着這個走過來的市民,大聲衝他喊道,而於得富卻是全未反應的繼續朝前走着,在距離那些警察還有數米時,他突然取出了早已上膛的手槍,隨之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
槍聲,接連不斷的槍聲在市議會前的廣場上響了起來,在於得富開槍的同時,警備部隊的士兵先是一愣,急忙爲步槍上膛,而在他們上膛的時候,已經打空了一個彈匣的於得富又取出了另一支手槍,繼續射擊着。
槍聲引發了混亂,整個廣場隨之一亂,在警察不斷被打倒在地時,那些剛剛接替任務的警備部隊的士兵出於自保,幾乎是本能一般朝着市民開槍。
槍聲!
混亂的槍聲伴着民衆的喊聲在廣場上響成一片,一時間廣場上早已經亂成了一團蜂窩,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初時,一些警察還在那裡躲避槍擊,可在看到警備部隊向民衆開槍的時候,同樣出於本能,幾名警察取出槍向士兵開槍,在這場小規模的衝突因爲混亂而產生,更大規模的混亂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刺耳而尖利的槍聲響了起來,密集的槍聲,原本在路邊店鋪內看着熱鬧的宋明新,一面不安地回頭張望着,一面試圖想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他卻只看到混亂的和發出尖叫聲的人流,槍聲中,驚恐的市民們到處奔跑着。
下一秒,他驚恐的看到,那些士兵們正在朝着人羣開槍,槍聲在空氣中迴盪着。
“不!”
在這一瞬間,他完全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儘管他之前是一個看客,可是他怎麼也卻沒想到這些士兵,竟然會向那些遊行示威的平民開槍。
槍聲!
沒有比這更美妙的聲音了!
幾乎是在聽到無錫的警察和警備隊向市民開槍的消息之後,對於沉寂多時的那些反對派的領導者來說,這槍聲似乎是美妙的,似乎是他們等待多時的“好消息”,這會改變許多事情,會改變這個國家,會引起民衆的激憤。
壞消息從來都比好消息傳的更快,更吸引人們的注意力,幾乎是在無錫的槍聲響起的第一時間,消息即通過長途電話,先是經由記者後又由普通市民,一直傳到了南京,傳到了這個國家的心臟。
人們最初爲這個消息所驚詫不已,一開始,他們並不相信這是真實的,甚至於他們認爲這個消息是虛假的,畢竟,從帝國建元至今,無論是軍隊或是警察,都從沒有向平民開過槍,即便是在任何時候,軍隊也好、警察也罷,總能夠保持理智,他們會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解決問題,而不會選擇開槍。
可是現在——無錫的槍聲,卻讓他們爲之驚詫,爲之懷疑,可接連不斷的消息,卻讓他們不能再質疑,不能再懷疑,而在不再懷疑之後,代表最初的質疑卻又是前所未有的憤怒,一種憤怒的情緒在人們的胸膛中縈繞着,怒火在吞噬着他們的理解。
青年、大學。
帝國建立十二年來,取得最大進步的就是教育,在過去的十二年間,通過強迫教育法,中國的教育取得了長足的進展,僅以大學爲例,在帝國十二年的中國,全國一百九十五所大學之中有超過六十萬名大學生在大學中學習。
而南京,作爲中國的首都,更是雲集着十三所中國第一流的大學,在這些大學校園中聚集着大量的年青的、好衝動的青年學生,他們其中的許多人原本就對帝制不懷好感,這或許同校園中寬鬆的教育氛圍不無關係。
多年來,大學一直都是“共和分子”的大本營,有許多教授原本政治傾向就傾向於共和,自然的其學生也深受其思想影響,三年前,當這個國家捲入戰爭的時候,當這個國家暴露出貪腐案的時候,儘管他們未能阻止戰爭,但是數萬名青年學生卻依然用遊行示威改變了這個國家的經濟政策,在過去的三年間,放松管制、減少政府幹預的特殊經濟政策正在一步步的退出歷史的舞臺。
儘管青年學生們付出了上千人被強徵入伍的代價,可是通過那一次事件,人們卻意識到,在這些青年之中,貯藏着一種力量,一種可以改變這個國家的力量。
“同學們,無錫的槍聲響了起來,成百上千名市民慘死於警察、慘死於軍隊之手……”
在南京帝國大學的校園內,幾十名無錫籍的學生在校園內發表着演講,他們無不是添油加醋的講述着“道聽途說”的的“無錫慘案”,聲討着無錫地方政府、警察以及軍隊的暴行。
“……我們準備前往國會請願,要求嚴懲元兇……”
“請願、遊行……”
在學生們因暴行而悲憤填膺之時,在帝大的教授聯席會議室內,十幾名教授卻是皺着眉頭商討着正在大學內上學的這一幕,對於發生在無錫的暴行,他們固然極爲憤慨,可是同樣,源自於三年前的那次變故,卻不得不讓他們謹慎應對。
幾乎是在會議剛剛開始,發言就顯得有些零亂,這些教授們在一方面聲討暴行的同時,更多的卻是關心自己的學生,關心這所學校中學生的未來,併爲此議論紛紛。
“如果發動遊行示威的話,那可不是鬧着玩的,要是萬一再鬧出亂子來,如果到時候法院再把學生們強徵入伍,送上前線,你我如何向他們的父母交待?”
“就是,原本對於一些人來說,如果不是因爲有大學生無需徵召的特權,估計那些早就想把那些有共和思想的學生送上前線了,要知道他們可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一鬧,且不就從他們之願了?”
“從他們之願?現在我們能阻止學生嗎?”
“發生這樣的慘案,如果學生們不有所動作,恐怕纔是最奇怪的!”
“學生讀書固然要緊,可國家卻更加重要,如果學生們不表達自己的聲音,任由此事發展下去,未來,這個國家還真不知道發展成什麼樣子。我們可以不參加示威遊行,但是,阻止學生遊行,卻沒有道理!”
“無錫地方政府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咎由自取。學生聲討暴行,無可厚非!”
“我看這事兒想管也管不了,恐怕只能睜隻眼閉隻眼算啦。”
這時又有人侃侃道來﹕
“諸位,依我說,這古代的太學生,就有關心國家大事的傳統。遠的不說,就拿1902年來說,清政府向沙俄出賣中國的權利,京師大學堂的學生就上《抗爭俄約疏》,到執政府後,政府爲爭取外交優勢,更是多次發動遊行,並出資印發大量傳單,由學生到處散發,抵制洋貨。帝國初期,那一次外交突破,不是由學生開始的,多年來,一代代同學們不爲名利,只在國家需要時,挺身而出,這一點即便是陛下,也是多次肯定的,怎麼,現在這政府暴行,學生聲討一下,大家就顧慮頗多了……”
說這話的,顯然是一位思想有共和傾向的教授,或許,思想開放用於中國的大學無疑是最爲合適的,對於中國的大學來說,這裡的思想從來是沒有禁區的,甚至就連同社會主義思潮亦有一定的空間存在,對於信奉“先有自由之思想,後有自由之學術。無思想自由,即無學術之自由”的中國大學來說,思想的開放不僅僅體現在學生的身上,同樣體現在這些教授身上,儘管這些國立大學接收着國家的教育經費,可是能對大學的用人制度指手劃腳,大學從來都是教授治學,即便是一些教授傾向於共和,只要他在學術所取得成就足以征服他人,通過教授的投票,亦可進入教授聯席會議參與於學校的管理之中,在這種情況下,大學內思想的自由從來都沒有止境的。
而此時,對於學生們要發動遊行請願的舉動,這些教授們雖說有的擔心,有的同情,有的支持,但出人意料的是,卻沒有一人反對,這種沒有反對的擔心,往往意味着縱容。
而在聯席會議的教授們討論着如何應對學生們的遊行請願之舉時,在南京帝大五個分院的公告欄裡,同時貼出一張內容相同佈告,通知帝國大學全體同學,以及首都各校學生代表,於今晚七時在三院大禮堂召開緊急會議。
幾乎是在佈告貼出的第一時間,剎那間,佈告跟前擠滿了人,那些看着佈告的學生和教授們都紛紛交頭接耳着,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情議論紛紛,每一個人都能夠預感到將有重大事變發生。正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烏雲翻滾雷聲急。
與此同時,南京高校的許多激進組織,也在暗中召集會員,對於這些深藏於學校之中的激進組織來說,他們大都是傾向於共和思想,或許多年來,共和派倍受打擊,可是他們卻從沒有放棄過那個夢想——關於共和的夢想,也正是這一代代青年學生的傳承,使得那種思想得以傳播下去,或許,他們是少數派,但是,正因爲少數,所以他們纔會變得越發激進。
在無錫慘案發生的第一時間,這些激進組織就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擺在他們的眼前的一個有可能改變這個國家的機會,他們立即開始着擬定行動計劃,佈置特殊任務。
在帝國師範大學,“民權會”,在這所大學中,一直都是一個隱密的存在,多年來,一直利用着所謂的“學生社團”來掩蓋其真實的面目,多年來,其幾代成員,一直秘密的傳播着共和思想,在他們看來,共和纔是真正的未來,纔是屬於中國的未來。
在午休時間,幾名“民權會”學校內的領導者聚在一起商量事情。四人相約來到學校的操場,沿着跑道一面散步一面交談。
“章新君,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到時候各校的學生代表,一定會向國會遞交請願書!”
望着遠處的同學們,易克年輕聲說道。
“沒錯,這是慣例。”
羅章新點頭答道,遞交請願書,這是學生遊行示威的習慣或者說一個傳統,而這個傳統卻是從執政府時期傳承下來的。
“馮山君、厚德君,你們覺得,這次他們會製造什麼樣的請願內容嗎?”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要求嚴懲兇手、徹查真相。”
思索片刻李馮山回答道。
而樑厚德則又補充道。
“估計還會有一些工權的要求。”
易克年點點頭,工權,無錫慘案的導火索正是工權。
“咱們可以在這上面看看做一些文章,比如要求工人有組建工會的權力。”
“還應該再加上工人社會保險繳納的要求,在企業主承擔時,不應降低工人收入”
一邊補充,樑厚德一邊分析道。
“這樣的話,我們應該可以爭取到一些工人的支持,過去,咱們的遊行,不過只是學生參於,可是市民參與的卻很少,這一次,咱們可以藉助爭取工權的方式,把工人爭取過來的!”
李馮山卻在一旁提醒道。
“工人,如果爭取工人的話,萬一工人要是失去控制,請願變成“工人運動”到時候局勢,可就不是咱們所能控制的了!”
或許是因爲長時間來對俄國暴亂的宣傳,所以他們或多或少的對於“工人運動”總有一些恐懼情緒,畢竟“工人運動”給俄國帶來的只是混亂和暴行。
“可如果沒有工人蔘與的話,咱們又能幹什麼呢?”
樑厚德反問一聲,隨後又似自嘲的說道。
“大家都知道有一句老話,叫書生造反十年不成!”
這自嘲的話語卻讓易克年把眉頭微微一皺,但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無論是作爲學生的他們,還是那此已經進入社會的學長們,他們總有這樣那樣的顧慮,或許,這正是共和派始終沉寂的真正原因吧。
“工人或許有力量,但是……”
停下腳步,樑厚德看着身邊的同學說道。
“但是他們卻需要領導者,如果我們抓住這個機會的話,完全可以領導這些工人,只要我們掌握了工人,就掌握了這場遊行的主動權,進而安全掌握局勢的主動權?”
“可,單憑我們,能做到嗎?”
李馮山反問道,他可不相信,單憑他們可以做到這件事。
“別忘了,還有民主立憲黨,對於他們來說,這也是他們爭取權力的好機會,你以爲他們會錯過這個機會嗎?”
在樑厚德出聲提醒之後,易克山深思片刻後說道。
“那……就這麼辦吧,不過,咱們可不要亂來一氣!否則,國民就不會相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