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失笑道:“突地稽這是要自己當家作主啊。”
突地稽是大唐的附庸,現在卻要自己當家作主,這算什麼?
而大唐這個大家長又算什麼?
不向大唐這個大家長哭窮,不向大唐這個大家長訴苦,那大唐這個大家長如何名正言順的插手他們的戰事。
突地稽在戰敗以後,沒向大唐求援,看似很硬氣,看似也在維護大唐的利益,不希望大唐付出更多的代價幫襯他。
可實際上他是沒拿大唐這個大家長當家長看,不然的話他應該向家長哭訴,讓家長幫他出頭。
家長的作用不就是這個嘛?
相反,踏實力部就很聰明,他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是大唐放在遼東的一條敖犬,所以在戰敗了以後,根本就沒想過自己當家作主,而是果斷的向大唐求援。
這看似是在給大唐添麻煩,可實際上卻是讓出了自己在遼東的話語權,由大唐來代替他們當家作主。
這纔是一個合格的敖犬。
該咬人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含糊,咬不過人的時候就會來找主人幫忙。
甭管主人最後幫不幫忙,他們永遠將話語權留在主人手裡。
而不是自己當家作主。
蘇定方自然知道這其中的道道,所以聽到這話,沒有太大的反應,而是躬身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派人去馳援踏實力部,還是坐視不理?”
李元吉笑着瞥向蘇定方道:“人家都哭上門了,我們要是沒有任何表示,人家會寒心的,其他的藩屬知道了,也會對我大唐失望的,所以我們應該有所迴應。
你這樣,讓人去給幽州總管府傳令,讓幽州總管龐玉率軍去馳援踏實力部,幫踏實力部一起抵禦大賀氏來犯。”
龐玉是一員老將,前隋的時候任監門直閣,跟隨過王世充,後又跟隨皇甫無逸歸順了大唐。
歸順大唐以後,參加過淺水原之戰,也就是李世民平定薛舉之戰,被授予右將軍,後又出任梁州總管,平定過巴集兩州的叛亂。
羅藝造反被平定以後,他和他的老部下李大亮先後被調遣到幽州、薊州充任總管,幫大唐鎮守遼東。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老部下李大亮如今的官職還比他強一些。
他只是幽州總管,可李大亮不僅是薊州總管,還是薊州刺史,外加河北道大總管府的參軍。
雖說河北道大總管府參軍的官職不高,可河北道大總管府乃是河北道的權力中樞。
能在權力中樞任職,所擁有的消息渠道,以及隱性的權力就不是其他總管能比的。
李大亮之所以能在官爵上超越他這個老上司。
有人說是因爲李大亮姓李,是隴西李氏武陽房的人,跟李氏沾親帶故,李淵又一貫喜歡任人唯親,所以李大亮才爬的比老上司快。
但事實並非如此。
李大亮之所以爬的比老上司快,是因爲他在歸順了大唐以後,投入到了李世民的陣營。
有李世民提攜,他就算是一頭豬,也能混的比老上司好。
畢竟,從大唐立國起到武德六年,李世民堪稱是一枝獨秀。
北方所有的戰場,都是他的秀場,沒有他擊敗不了的敵人,也沒有他啃不下的硬仗。
再加上李淵又給了李世民極大的權柄,幾乎讓他擁有了足以比肩儲君,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儲君還強的權柄。
誰跟着他混都能平步青雲。
“龐玉嗎?”
蘇定方有些遲疑的問。
李元吉看着蘇定方道:“怎麼,你覺得不合適?”
蘇定方直言道:“龐玉已經上了年齡了,身上的銳氣不存,即便是領兵出征,恐怕也難有建樹,況且幽州和營州中間還夾着一個薊州。
讓幽州的兵馬去馳援踏實力部,還不如讓薊州的兵馬去馳援踏實力部呢。
一來離的近,可以隨進隨退。
二來李大亮正值壯年,正是勇猛精進的時候,去了營州以後,也能很快穩定營州的局勢。”
至於會不會贏,蘇定方沒說。
因爲幽州和薊州的精兵在羅藝兵敗以後就被抽空了,如今幽州和薊州剩下的都是些普通的府兵。
對上了以野蠻和彪悍著稱的大賀氏兵馬,誰也不敢保證一定能贏。
從軍事上的角度看,蘇定方的說法是對的。
派一個正值壯年,勇猛精進的將軍去幫踏實力部,肯定要比派一個已經垂垂老矣,已經沒有銳氣的老將要強。
但是從政治上的角度看,以及目前的局勢看,派一個垂垂老矣,沒有銳氣的老將去剛好合適。
大唐現在要的是拖住大賀氏,將大賀氏拖死在營州以北,而不是付出巨大的代價去擊潰大賀氏,幫踏實力部穩住現在的局勢,並且反敗爲勝。
踏實力部和突地稽部在此次突厥內亂中都得到了極大的發展,突地稽部還生出了要自己當家作主的心思。
那麼這兩部的實力就必須想辦法削弱,必須讓他們重新回到以大唐馬首是瞻,求着大唐過日子,求着大唐才能存活下去的地步。
而大賀氏對他們的打擊,剛好能幫大唐達成削弱他們的目的。
所以,派去的人幫他們穩住現在的局勢,跟大賀氏僵持着或者拖下去是最好的。
幫助他們擊潰大賀氏,並且吞併大賀氏,反倒對大唐不利。
大唐如今尚未徵平突厥、西突厥、吐谷渾、吐蕃,乃至蒙舍詔。
所以大唐現在需要一個混亂的營州以北,而不是一個統一的營州以北。
“我倒是覺得龐玉剛剛好……”
李元吉笑着說。
蘇定方站在原地仔細的品味了一番後,拱手道:“臣明白了,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顯然,他已經品味出了派龐玉去馳援踏實力部的深意。
李元吉滿意的點了一下頭。
蘇定方又道:“那突地稽部……”
李元吉擺擺手道:“先讓他們繼續撐着吧,等他們撐不下去了,向我們求援的時候,讓高雅賢從蔚州過去,幫他們一把。”
蘇定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當即再次躬身一禮,引領李元吉往衙門內走去。
穿過了衙門的正門,步入衙門正堂的時候,李元吉腳下一頓,突然對蘇定方道:“你剛剛說在蔚易交界處擊潰大賀赤羅的人叫盧子符?”
蘇定方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尷尬的點了一下頭。
李元吉笑着道:“看來你這位義父在河北道混的不錯啊,居然能驅使盧氏的人。”
大唐的武勳榜上可沒有什麼姓盧的將軍。
大唐的將校當中,也沒有什麼特別出彩的盧姓人物。
一個名不經傳的人,突然冒了出來,還以一州府兵擊潰了大賀赤羅三萬多兵馬,並且首戰告捷,要說這個人是尋常人家出來的,鬼都不信。
而李世民招攬的盧姓子弟中,沒有一個叫盧子符的。
所以這個叫盧子符的必然是范陽盧氏培養出來的精英。
以前沒出來爲大唐賣命,估計是看不上大唐,也不想爲一個胡人江山拼上身家性命。
現在又出來爲大唐賣命了,必然是范陽盧氏嗅到了什麼危機,開始提前佈局了。
高雅賢能將這麼一個人引入仕途,又委以重任,要說他跟范陽盧氏沒什麼交易,鬼都不信。
蘇定方顯然是猜到了這一點,所以神色才變得尷尬了起來。
畢竟,高雅賢可是他的義父,高雅賢能被重新啓用,也是因爲他的面子。
如今高雅賢跟世家豪門的人攪合在一起去了,不僅愧對了朝廷,也害他在主公面前丟了面子,他怎麼可能不尷尬。
更重要的是,高雅賢一個先後跟過竇建德、劉黑闥等一衆反賊的人,跑去跟世家豪門攪合在一起,這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嘛?!
李氏就是憑藉着世家豪門的底蘊起家的,能容忍一個掌兵之人跟世家豪門混在一起去?
“臣會去信告誡義父的……”
蘇定方尷尬的說道。
李元吉笑着擺擺手道:“不必了,他是他,你是你,以後跟他少來往就是了。”
蘇定方可不是羅士信那種把情誼看的比命還要重的人。
他和高雅賢之間的恩怨,早在他們在洛陽分道揚鑣的時候就撇清了。
如今高雅賢上趕着找死,他不可能陪着高雅賢一起去死。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點了一下頭道:“臣明白了……”
李元吉也點了一下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帶着所有人進入了正堂。
在正堂內坐定以後,蘇定方等一衆將校又詳細的稟報了一遍軍務,並且將李靖那邊傳來的軍令也一併稟報了上來。
李元吉在仔細聽了一會兒後,給出了自己的決斷,“你是說李靖已經傳令給你,讓你在四月底的時候,向樑國發起進攻,牽制住樑國的兵力?”
蘇定方點頭道:“是……”
李元吉若有所思的道:“李靖這是怕樑師都重新倒向頡利,破壞他的謀劃。”
蘇定方認真的道:“臣也是這麼想的。”
李元吉疑問道:“那蘇尼失那邊呢?他就沒什麼安排?”
相比起樑師都來,蘇尼失倒向頡利的可能性更大。
畢竟他們是同族,如今的戰事又關係到他們族羣的存亡。
蘇尼失和頡利冰釋前嫌,重新走到一塊,也不是沒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