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在皺起眉頭仔細思量了一會兒後,點着頭聲音沉重的道:“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有可能……”
說到此處,李世民突然仰起頭看着李元吉道:“但事已至此,再去追究是誰的錯已經沒用了,我們得儘快想辦法解決掉楊政道這個惡賊才行。”
李元吉聽到這話略微愣了一下,他沒料到,一向喜歡跟他擡槓,喜歡對他冷嘲熱諷的李世民,居然沒有趁機嘲諷他,而是幫他開起了脫,甚至還提出了要幫忙想辦法解決掉楊政道。
一時間,李元吉心裡有那麼一點點的欣慰。
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在正事上真的不拖人的後腿,也不趁機發泄私慾。
李元吉當即擠出了一個笑容道:“這個二哥不用擔心,我已經想到辦法對付他了!”
李世民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的道:“什麼辦法?”
李元吉笑道:“調李靖、阿史那思摩、阿跌部大酋、僕固部大酋、薛氏兄弟,一起率軍共討蘇尼失部。”
李世民一瞬間愣住了。
這跟之前謀劃好的戰略一模一樣。
這也算是辦法?
李世民一時間有點弄不明白。
李元吉笑着解釋道:“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的陰謀詭計都不可能長久。所以楊政道想玩儘管玩就是了,我們不接招,我們只需要用堂堂正正之師,從正面碾碎他和阿史那必勒即可。”
李世民一下子不知道說啥好了,數次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說這不是辦法吧,這的確是個辦法,而且還是比較光明正大的辦法。
說這是個辦法吧,這等於是將之前謀劃好的又搬出來說了一遍,這跟沒說有啥區別?
李元吉見李世民都無語了,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楊政道而已,跳樑小醜罷了,還不用爲他多費腦細胞。
反正大唐已經決定了用堂堂正正之師將蘇尼失部碾壓,那麼楊政道的那些手段,就只能對大唐形成一些障礙罷了,根本阻止不了大唐拿下蘇尼失部的腳步。
大唐有這個實力,那就用實力說話,沒必要自降身份,跑到楊政道所在的那個水平線上,去跟楊政道鬥心眼。
更何況,戰場上跟敵人的參謀鬥心眼,那是將校們以及幕僚們的事,統帥和上位者可沒那麼閒工夫,統帥和上位者是要把控全局、佈置戰略、調整戰略的。
所以非要跟楊政道鬥心眼的話,也該薛收、于志寧、長孫無忌、房玄齡這一類的人出面,而不是由統帥或者上位者出面。
兵對兵,將對將,這是戰場上最基礎的法則。
“殿下,前面有人相迎!”
在距離朔方城約莫十里的時候,趙成雍派出去的斥候突然趕回來稟報。
李元吉並沒有感覺到意外,而是饒有興致的問道:“是誰?”
斥候拱手道:“是朔州刺史樑洛仁!”
李元吉呵呵一笑道:“我猜就是他……”
樑洛仁如今雖說被任命爲了朔州刺史,可他這個刺史能不能一直坐下去,對他而言還是個未知數。
雖說他幫大唐征討樑國有功,可他終究是樑國的皇族。
有其他投降了大唐的皇族做例子,他這個時候肯定很惶恐、很不安。
跑到十里外來迎接審判他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雖說他決定不了最後的審判結果,但在宣判之前,先刷一波印象分,也能多一分生機。
許久沒說話的李世民在這個時候開口了,“你很想見這個背宗忘祖,毫無骨氣的人?”
李元吉一愣,錯愕的看向李世民。
他不明白李世民爲什麼會給樑洛仁這麼一個評價。
站在大唐的角度上看,樑洛仁是對大唐有大功的人。
身爲大唐的皇族,不僅不該貶低他,還得誇讚他,讓更多的人效仿他,帶着族人歸順大唐,爲大唐立功。
“怎麼?不明白我說的話?”
李世民語氣生硬的質問。
李元吉回過神,哭笑不得的搖頭道:“明白,怎麼會不明白呢!”
站在大唐的角度上看,是不太好理解李世民對樑洛仁的評價,但是站在已經滅亡的樑國的角度上看,一瞬間就能理解。
李世民這是看不起樑洛仁在梁氏的樑國危難之際,不僅不以身許國,還爲了榮華富貴,爲了小命,倒戈相向的舉動。
坦白了講,樑洛仁此前說過這個問題。
他倒向大唐,並不是爲了他個人的富貴,也不是爲了他個人的小命,而是爲了梁氏的生死存亡。
以大唐對待敵國皇族的方式,他要是跟着樑師都一條道走到黑,而樑師都最後還是敗給了大唐的話,那麼他們梁氏上下都得給樑師都陪葬。
他是不希望他們梁氏像是劉氏、柴氏、王氏、竇氏等族一樣被滅族,才倒向大唐的。
所以李世民說他是個背宗忘族、毫無骨氣的人,難免有失偏頗。
不過,李世民既然已經這麼認爲了,那麼短時間內就很難改變他的看法。
也就是他的看法對樑洛仁以後的一切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不然樑洛仁知道了以後,估計該瑟瑟發抖了。
李元吉也總算明白了爲何歷史上的樑洛仁在歸順了大唐以後就變得岌岌無名了,原來根子在這裡。
他被李世民看成了是背宗忘祖、毫無骨氣之人,又怎麼可能在李世民手底下混出頭?
“既然明白,那就不應該見。”
李世民哼了一聲道。
李元吉搖頭笑道:“見還是要見的,他或許沒有二哥說的那麼不堪。”
李世民當即瞪起眼就要反駁。
李元吉接着道:“我知道二哥爲何會說他是一個背宗忘祖、毫無骨氣的人,但二哥有沒有想過,他可能是有苦衷的?”
李世民不屑的道:“他要是在歸順了我大唐以後,安置好了族人,然後再拔劍自刎,我就相信他是有苦衷的,可他沒有!”
李元吉一瞬間不知道說啥好了。
李世民拿仁義的典範去要求樑洛仁,這不是欺負人嗎?
恐怕李世民自己都做不到這個地步。
那幹嘛又要用這個標準去要求別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二哥!”
李元吉在短暫的沉默過了以後,有些無奈的提醒李世民。
李世民聽到這話以後,也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過分了,當即咳嗽了兩聲,嘴硬的道:“反正我就覺得他是個背宗忘祖、毫無骨氣的人!”
李元吉哭笑不得的搖搖頭,沒有再跟李世民搭話,而是吩咐前軍的斥候頭前引路。
往前約莫走了一里地,一個造型雅緻的八角亭子就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亭子似乎是新建的,周遭的雪和草木都被剷平了,露出了一大片黑的能攥出油的黑土。
樑洛仁頭戴着有兩片翎翅的紗帽,穿着一身紫色官服,腰間配着金玉帶,帶着一羣穿着綠色官服的人在亭子前靜候。
李元吉帶着人快要進入亭子前十丈的時候,樑洛仁帶着一衆官員快步的趕上前相迎。
“臣朔州刺史樑洛仁,參見殿下!”
“臣朔州長史……”
“臣朔州參軍……”
“臣朔州民曹……”
“……”
樑洛仁趕到馬前的時候,率先施禮,隨後其他官員也跟着一起躬身下拜。
李元吉大致瞧了一下,除了樑洛仁外,剩下的也全是從樑國降過來的降臣,他們跟樑洛仁有着同樣的擔憂,所以跟着樑洛仁一起來這裡迎駕並不奇怪。
“樑愛卿請起!”
李元吉笑着讓樑洛仁起身。
樑洛仁道謝以後,帶着其他官員一起直起了身。
李元吉客氣的笑道:“勞樑愛卿來此處相迎了!”
樑洛仁趕忙彎下腰道:“臣不敢!”
說着,樑洛仁又道:“臣和一衆朔州的同僚在亭子內備了一切酒菜,爲殿下接風洗塵,還望殿下不要嫌棄。”
李元吉往亭子那邊瞥了一眼,見到亭子前豎着一塊矮碑,上面寫着‘迎君亭’三個字,會心一笑道:“樑愛卿有心了,樑愛卿能想到在這裡爲我接風洗塵,倒是別出心裁!”
在荒郊野地裡臨時蓋一個亭子,然後在亭子內請人吃飯,可不就別出心裁嘛。
當然了,別出心裁只是客氣一點的說法,不客氣的話,會直接說腦子有病。
樑洛仁聽出了‘別出心裁’四個字中的褒貶之意,有些尷尬的道:“臣也是爲了表一表心意,要是您進了朔方城,臣再想表心意,恐怕就沒機會了。”
樑洛仁的這個說法李元吉倒是認可。
畢竟,朔方城內會給他接風洗塵的人很多,身份地位都在樑洛仁之上,樑洛仁想單獨請他,根本沒這個機會。
“罷了,看在你用心了的份上,我就嘗一嘗你設的宴。”
李元吉笑着感慨道。
這裡說的用心,可不是指樑洛仁出城十里相迎,也不是指樑洛仁在亭子裡設的宴,而是指樑洛仁爲了請他吃飯,特地蓋了一座亭子的苦心。
臨近了看,亭子上的石料和木料是什麼時候開採的,一眼就能看出來。
石料上鐵鉗子的痕跡非常的清晰,並且石料很新,沒有任何污垢,也沒有任何風吹雨打的痕跡,估計是剛開採出來的。
木料開採出來估計有些年頭了,因爲已經幹了,但木料明顯又刮過了一層皮,並且刷了一層桐油,所以看着既新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