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間大瓦房圍成了一個碩大的院子,便是桃園郡城的學堂了。在這個院子的後方,一扇月亮門通往一排排廂房,是學堂學子們的宿舍。
“桃園郡與其它州郡有一些不一樣,人太少了,娃娃們就更少了。所以我們是將所有的孩子都集中到了這裡,小學堂和中學堂放在一起辦。”賁寬解釋道:“有些孩子離家太遠,我們這裡便提供住宿。”
曹雲凝視着窗明几淨的學堂,看起來比剛剛經過的一些官府衙門的房舍還要好一些,透過窗子,能看到正在讀書寫字的孩子們,都穿着統一的服裝,一些屋子裡是吟誦,一些屋子在揮毫寫字,還有一些屋子裡,居然擺弄着一些物件,雖然也有書本,但與曹雲想象中的讀書卻不一樣了。
“他們這是?”他指着那些房子裡的孩子問道,那些屋子裡的孩子已經是半大小子了,在齊國,一般人家裡這樣的孩子,都是半個勞力了。
“哦,是這樣的,所有適齡的孩子,我們大明的律法是必須要讀書的,但讀書這事兒,必竟還是需要一些天分的,有一些上完了小學堂,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子,所以就改學別的了,主要是教給他們一些謀生的技巧,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條出路。”賁寬笑道:“現在我們大明的讀書人啊,匠師啊,醫師啊,最大的愛好就是能將自己的學問編緝成書,教授天下,所以這些孩子們也不擔心沒有什麼可學的。”
曹雲沉默半晌,道:“那些匠師們的不傳之秘是他們的立身之本,他們願意公開嗎?”
“爲什麼不願意公開?”賁寬道:“在大明,可不會有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一說。敝帚自珍,只會是一條死路。一項技術公開了,會有更多的人學習,然後便會提出更好的改進方案,使得這項技術更加成熟,在這一方面,我們大明可是嚐到了甜頭的。對於這些公開了自己秘技的人,大明是有獎勵的,對於那些改進了秘技的人,大明更是不吝賞賜,這在我們大明,可也是一項進身之道呢!”
“理兒是這個理兒,可真要辦到,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曹雲不由有些慨然,想起了大齊的那些糟心事兒,在大明一些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大齊,現在卻是怎麼也行不通的。
“萬事開頭難!”賁寬道:“當初我們大明推行這項政策的時候,阻力一樣大,但不也是辦下來了嗎?在我們大明,要是不送適齡孩子去學堂讀書,賦稅就要重一些,這個律例,可是當初蕭老大人糾纏了政事堂好久才頒佈下去的。”賁寬笑道:“蕭老大人一大把年紀了,在政事堂諸位大人面前哭鼻子抹眼淚,誰也受不了啊!推行幾年後,現在可是擠着要把孩子送進學堂羅,從學堂裡出去的孩子,找事做都容易一些,薪餉也更高。”
“負擔一個孩子上學讀書,花費不少吧?”曹雲問道。
“小學堂是不要錢的,統統由地方官府籌措,中學堂開始收費,不過呢,對一般的大明家庭來說,這完全不是問題,當然像我們桃園郡就有問題了,不過朝廷對我們桃園郡這樣的地方是有補助的,也能勉強支應下來。”賁寬道。
“這得多大一筆開支啊!”曹雲眉頭微皺,也許一個小學生用不了多少,但放諸全國,恐怕就是一個恐怖的數字了。
“所以啊,我們大明的官府是最窮的,經常性的負債累累,朝廷就更是如此羅,我們的皇帝陛下,常說自己是有史以來最窮的皇帝。”賁寬大笑:“不過現在好了一些,不少商人富戶也開始向學堂這樣的地方捐款了,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有史以來最窮的皇帝!”曹雲喃喃地道。
“是啊,最窮的皇帝,我們的皇帝陛下沒有自己的莊園,沒有自己的產業,宮裡的太監侍女少得可憐,每年都是從戶部領取自己的那一份薪餉,以前蘇老頭當戶部尚書的時候,還動不動就剋扣,耿精明上任之後,皇帝陛下還要求給他漲薪餉,因爲他老人家啊,連平日裡給大臣們的賞賜都快拿不出來羅!”賁寬大笑,看起來居然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說笑了吧?”曹雲不禁也笑了起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秦風如何擁有如此大的一個帝國,大明的中央集權較之大齊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會窮?曹雲當然不相信。
“真沒有說笑。”賁寬認真地道:“去年過年的時候,大臣命婦們進宮給皇帝陛下賀年,皇帝發下了賞賜,大家拿回家一看,那些小物件,很多都是來自楚國,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今年打下秦國之後,我們的陛下可是正兒八經的提出要加薪餉,因爲以前國家財政吃緊的時候,皇帝陛下的身家統統都借給了戶部,但事過之後,蘇老頭卻不還了。認爲陛下擁有整個大明,根本沒必要還,後來耿精明上任,以這件事情是前任辦的,他不清楚,也賴着不還,陛下沒辦法,這才提出要加薪餉。”
曹雲不禁無語。如果說大明的朝臣們不敬皇帝,但秦風在大明卻是令行禁止,上上下下無不賓服,但在這樣的事情之上,卻又與皇帝作對,讓皇帝過得困窘無比。
“不知貴國皇帝原來的薪餉是多少?”
“十萬兩!”賁寬道,“聽起來不少,但皇家用錢的地方更多,所以啊,我們的皇帝陛下,日子過得一直緊巴巴的。”
十萬兩很多嗎?對於一個普通百姓來說,這的確是一個天文數字,但對於一個皇帝來說,這點錢,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大齊皇帝擁有自己的莊園,自己的生意,光這兒每年就進項數百萬兩,每年大齊的賦稅收入的十分之一也要入皇帝的內庫,所以大齊的皇帝,其實就是大齊最大的財主。但到了大明,皇帝過得反而還不如一個大臣了,至少曹雲每年的花費,就不止十萬兩銀子。
大明沒錢嗎?肯定不是。大明的軍隊是全天下軍隊之中裝備最豪奢的,士兵們拿着獨步天下的薪餉,他們可以奢侈的免除百姓的徭役,大幅度除低百姓的稅賦,他們可以免費給小娃娃們提供讀書的機會,他們在全國大興水利,修建道路,橋樑,但皇帝,卻過得如此緊巴巴的。
這或者就是秦風所說的不同的觀念,必然會擁有不同的視野,匹配不同的行動,支付不同的代價,最終導致不同的結局。正因爲有了一個如此克己的皇帝,大明纔會如今的興旺局面。
但秦風能做到的這一切,大齊的皇帝能夠做到嗎?曹雲搖了搖頭,遑論皇帝陛下了,便是自己,又如何能做到到這一點?
想到這裡,他看了看身邊這個瘦瘦小小的郡守,年紀不大,但臉上卻滿是風霜之色,一雙手骨節粗大,能讓一個讀書人有這樣的一雙手的原因,只可能是他經常性的親自參與某些需要勞力的事情,以前只聽說過馬向南凡事親力親爲,今天卻又看到了一個。
曹雲很擔憂,他不怕大明有一個或者幾個這樣的官員,他最怕的這是大明官員的一個普遍的狀態,那對於大齊來說,就太糟糕了。
但有那樣一個皇帝,麾下便有馬向南賁寬這樣的官員,會很出奇嗎?
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一趟真是來得對了,不親自來看一看,從那些探子蒐集起來的情報之中,又怎麼能看到這一些情況呢?
正思索着,院子裡突然響起了清越的鐘聲,瞬息之間,便從一個個屋裡涌出一羣羣或大或小的孩子,在院子中間的空地上列成了整齊的隊伍,幾個老兵模樣的人從另一間房裡走了出來,站在了這些孩子們的面前。
每一羣孩子前面都站着一個孩子在大聲的下達命令,整理隊伍,竟然如同軍隊中一般無二,隨着一聲聲的號令,很快地一個橫平豎直的隊伍便在院子裡排列整齊。
幾個老兵這才走上前來,開始帶着孩子們一板一眼的打着拳。
“這麼小的孩子,也要進行軍事訓練?”曹雲盯着這些娃娃,眼裡的震驚不言而喻。
“哪裡是什麼軍事訓練?”賁寬笑道:“就是課餘之時,讓孩子們煅煉煅煉身體而已,讀書可以明禮,而這些卻可以健身。一個健康的體魄,才能讓他們以後無後顧之憂嘛!”
賁寬說得很隨意,但曹雲可不這麼想,這些孩子們的剛剛展現出來的隊列隊形,分明就是軍隊纔會操練的,也就是說,大明從這些小娃娃就開始進行軍事訓練了,將來這些人如果進入軍隊,不用多費力便會很快掌握軍隊之中的那一套號令。讓一些普通人如同軍隊一樣的令行禁止,這有多可怕,曹雲自然能夠想得出來。看着那些小小的身板在院子之中一板一眼的操練着的身影,曹雲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