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眉頭緊鎖地看着帳內的諸人,“大家對於這一件事,怎麼看?”
現在大軍圍城,包圍昆凌郡的部隊,卻來自數個不同的體系,有楊致指揮下的韓華鋒,關寧部,有江上燕指揮下的荊楚騎兵,有曾琳的嫡系麾下,還有周濟雲的麾下烏林,來源不同,軍令自然也就不統一。這樣的局面,對於老江湖曾琳來說,自然是心知肚明,越京城的皇帝雖然還沒有正式的命令過來,但他已經對皇帝的意思已經心領神會,以東部六郡政務督導的身份,委託楊致替他指揮所有圍城軍隊,暫時確立了圍城軍隊的統一指揮權問題。
烏林現在屬於小媽生的,誰指揮他,他都沒啥意見,更何況現在他的後勤等全靠明人供給呢,自然沒有意見。江上燕從來不是一個爭權的性子,在明人哪裡呆過數年的他,深知楊致在明國的地位,秦風對於楊致的培養那是有目共睹的,輾轉數個主力戰營直至獨擋一面,今日的楊致早就不是昔日的那個有些莽撞的青澀少年了。
“江將軍?”楊致看向自己左手邊的江上燕,在帳內這一衆大將之中,江上燕的份量自然是最足的,不僅統帶着這裡唯一的一支成建制的騎兵,他也是在荊楚呆得最久的人,不僅受到曾琳的信任,也受到明皇的信任。
“我就一直奇怪爲什麼防守城垣的不是卞無雙的嫡系親兵,原來根子在這裡埋着。”江上燕搖頭道:“現在城內不論是卞無雙的新招軍還是從秦地過來的軍隊,軍心士氣已經一天比一天低落,外面的消息即便他們封鎖再嚴密也會漏進去,這樣的情況下,卞無雙居然還敢用他們來守城,不怕這些人獻城投降嗎?搞了半天,卞無雙在這裡等着我們。楊將軍,城內還有十數萬平民百姓,一旦卞無雙狗急跳牆,這個後果,我們是承受不起的。”
楊致微微點了點頭。
烏林也站了起來,拱手道:“楊將軍,我部亦有不少人的家屬都在昆凌郡城之內,一旦這個消息泄漏,只怕也會引起軍心不穩,請將軍體察。”
韓華鋒有些氣惱地站了起來:“他這是在威脅我們,想利用我們大明不願百姓多受荼毒,利用陛下的一片仁愛之心,卞無雙,真不當人子也,楊將軍,難不成我們就要受到他的威脅嗎?”
關寧深有同感:“楊將軍,前幾天我們送進城去的人已經有了迴應,對方已經答應與我們合作了,如果突擊速度夠快,那麼是能將損失降到最低的,而且我們既然已經得到了這個消息,便可以做出相應的對策,多準備滅火之物,一旦突入城中,一邊攻打對方,一邊應急滅火,我大明軍隊,豈能受這樣的威脅?”
韓華鋒,關寧此語一出,江上燕與烏林二人卻是默然不語,與這二人不同,他們在這裡呆得時間更久,對這片土地更有感情,特別是江上燕,之所以最終決定重歸大明,一方面是因爲程務本之死,另一方面卻是感嘆東部百姓生活之艱苦,與他在明國看到的完全是天上地下冰火兩重天,現在爲了取得戰鬥的勝利,居然要以十多萬普通百姓的生命財產爲代價,他是絕對不願意的。
準備得再充分,也不可能做到萬無一失,火頭一起,現在這個季節,只怕立時就會無法控制。
楊致沒有說話,而是起身將一副地圖掛了起來,這是一份昆凌郡城的城市圖,上面用紅黑兩色標出了二道粗粗的線。
“諸位請看,這便是卞無雙的佈防圖,黑色的是普通的部隊,而紅色的,則是卞無雙的親衛嫡系,這些親衛嫡系無一例外,都是由姓卞的人統軍,而他們防守的地方,也就是他們準備引火的地方。”
看着這張圖,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韓華鋒和關寧都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我們即便有內應,速度再快,他們外圍的防守部隊紛紛倒戈,也不可能在他們點燃火頭引起大火之前擊潰他們,一個搞不好,連我們攻進城去的部隊,都會陷身火海,卞無雙是老軍務了,這些佈置,前後呼應,而且地點選擇絕妙,老辣得很。”楊致重新坐了回去:“而且曾郡守和賙濟雲將軍都給我來了函,希望我們能慎重處理此事,所以,強攻不可取。”
“卞無雙降又不降,打又不打,他難不成就準備這樣與我們耗下去嗎?”韓華鋒氣惱地道。
“當然不是。”楊致冷冷地一笑,“他擺出這樣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不過是爲了增加自己的一點籌碼,好與我們討價還價而已。”
“到了這個地步,難不成他還心存僥倖不成?談判,談個錘子的判?”韓華鋒氣急之下,有些口不擇言了。“咱們就耗着,慢慢地將他的部下全都策反了,他一個光桿司令,看他怎麼玩?”
“那是另一種將卞無雙逼得狗急跳牆的方式!”江上燕搖頭道:“不可取。”
“江將軍,難不成我們就要受他的訛詐不成?”韓華鋒惱火地道。“打仗,征戰天下,哪有不死人的?”
“但是現在,是能避免死人的,特別是大量的無辜的百姓。”江上燕盯着韓華鋒,一字一頓地道。
“好了,二位!”楊致擺了擺手:“卞無雙擺出這個架式,並不是真的要這麼辦,他只不過是想逼我們與他談判罷了,談判嘛,自然是雙方來談,先看看對方的要求,卞無雙不是蠢人,過猶不及的道理他是明白的,如果他提出了過分的要求,我們自然不會答應,如果他提出的要求不過分,我們自然是可以考慮的。”
江上燕點頭稱是:“末將認爲,第一要務,還是要以保證城內無辜百姓的性命爲首要。”
“當然,大明一向視百姓爲國之干城,豈會坐視他們處於危難之中。”楊致笑道:“來自西地的卞部軍屬的一些德高望重之人以及前來宣旨的陛下身邊的大太監樂公公馬上就要到了,我們且等幾天吧,現在急得不是我們,而是卞無雙,先涼他幾天,讓事情再發發酵,卞無雙的期望值便會降得更低一些。畢竟對於我們而言,打也可,談也可,總之是要利益最大化的,而對於卞無雙來說,既然還存有希望,那自然不希望魚死網破,人啊,就怕他沒一點求生的慾望,什麼欲求也沒有了,無欲則剛啊!只要他還有想法,那便有空隙可尋。就有漏洞可鑽。鷹巢這邊動作可以大一點,既然卞無雙已先給我們出了題,來而不往非禮也。”
角落裡一位將領站了起來,躬身領命。“楊將軍放心,接下來關於安陽軍屬的事情會在城內瘋傳,到處都會出現大字報,我們也會半公開化地出入城內某些將領們的住所,屬下想,現在卞無雙只怕是管不了啦!”
“就是這個道理!”楊致大笑道。“他讓我們焦慮,我們就讓他恐懼,既然都是演戲,那自然雙方都要下場。”
昆凌郡城,雙方都在試探着對方的底細,動作愈來愈大,卻又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對方所謹守的那一點底線,那就是明軍不攻城,城內就不放火。隨着城外明軍策反的動作越來越明顯,越來越肆無忌憚,城內,佈置的着火點也愈來愈多。
昆凌郡城,現在就像是坐落在一座火山口上,隨時都有可能燃起沖天的大火。
而此時,在潞州,兩個重量級的人物卻在進行着一場非同一般的會面。
蓮花鋒下,兩路人馬互相對峙,山上,兩支軍隊的將領卻是並肩而立,自上而下,欣賞着眼前的美景。
雪已經在融化了,除了山尖上的那一個白白的帽子,鬱鬱蔥蔥的綠,已經佈滿了視野。
郭顯成顯得有些傷感。
“還記得那一年我們在潞州圍困閔若英的二十萬東部邊軍時嗎?我們兩人也曾在這裡並肩而立。此情此景,與那時可真是相像啊!”
“景同情非!”賙濟雲顯得清瘦了許多,這一個月來,他大起大落了好幾回,即便是像他這樣的心性堅韌之輩,也不免是心驚肉跳。“那時的我們是友軍,現在的我們是敵人。那時的我們並肩抗敵,現在的我們刀兵相向。”
“濟雲,何苦呢?”郭顯成搖了搖頭:“大帥已經即位,他對你的看重之心你是知道的,回來吧,陛下必然不計前嫌,重用於你的,我們與明人的爭鬥將是長期的,激烈的,陛下需要你這樣的將領。”
賙濟雲呵呵一笑,旋即又長嘆了一口氣:“郭兄,何必作此無謂之語。洛陽城破之時,他們……”
郭顯成沉默片刻:“週一夫,烏宿等人自盡,其餘八大家的嫡系子弟被一鼓成擒,你也知道,當時那樣的景象,這些人自然是活不了的。先帝被刺身亡,這需要用無盡的鮮血來不息衆人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