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成擒,盡皆斬殺!”賙濟雲將這八個字咀嚼了一遍,垂下了頭,“還以爲大帥登上大寶,會有什麼不同,這還不是一樣嗎?郭兄,我不但是八大家嫡系子弟,還是八大家之首周氏最爲倚重的人,也在你們的斬殺之列呢!
“只要你願意回來,陛下親承可以赫免你!”郭顯成道。
“包括我軍中的那些八大家嫡系子弟嗎?”賙濟雲反問道。
郭顯成搖了搖頭:“不包括他們,陛下看重的,唯有你而已。”
賙濟雲呵呵的笑了起來:“大帥當真是好手段,以前我只以爲大帥在軍事之上無人能出其左右,現在看起來,在玩弄政治手段之上,他的手段要更爲高明,佩服啊佩服!當真是潤物細無聲啊!可嘆週一夫,田汾,還有我們的前任陛下,都自認爲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可當真做到了這一點的,恐怕也只有大帥了吧!”
郭顯成臉色微變,低聲喝斥道:“濟雲,不管怎麼說,大帥對你也有提拔之情,知遇之恩,你怎可信口開河,如今八大家已經被連根拔除,但陛下卻願意爲了你而一力承擔朝中壓力,你還不知足麼?”
“知足?”賙濟雲冷冷一笑:“我軍中骨幹將領,皆是八大家嫡系子弟,大帥一張口,便要我全殺了他們,只赦我一人。我如真這麼做了,豈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一個。赤條條回到長安,拜倒在大帥階前,從此可便真成了大帥跟前一條狗了,因爲只有大帥才能保我平安,才能讓我顯達。”
“有何不可?豪門世家罪行累累,死不足惜。”郭顯成冷然道。“濟雲,我是看在我們一齊奮鬥了數十年的份兒上,纔來勸你這一遭。”
“你我活在世上,那個身上不是罪孽重重,郭兄,你很乾淨嗎?”賙濟雲嘆了一口氣:“像你我這樣的人,都是不乾淨的。替我回復大帥,就說我賙濟雲謝謝他了,他於我有知遇之情,提拔之恩,卻又殺我周氏滿門,從此賙濟雲與他之間恩斷義絕,兩清了,再次相見,只會是在戰場之上,周某一定會竭盡全力打敗他的。”
丟下這句話,賙濟雲轉身欲行。
“濟雲,當真不再考慮了嗎?”身後,郭顯成大聲問道。
“不用多說了。”賙濟雲回過頭來,看着郭顯成,道:“顯成,你我從二十歲出頭便在一起作戰,後來各掌一軍才分開,算起來,我與你呆在一起的時間,比家人呆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臨別之際,我想問你一句,與大帥在一起,你害怕嗎?”
郭顯成一呆,“大帥待我親厚,我爲什麼要害怕?”
賙濟雲一笑:“以前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經歷了這一次,我突然對大帥怕到了骨子裡,一個人的城府要多麼深,才能隱藏到這樣一個程度,一個人的心要多麼狠,纔會連自己的妻兒老小也能下得手去殺掉,郭兄,我怕了,即便我走投無路,隱居深山,我也不會再爲大帥效力的,你自己保重吧!”
郭顯成看着賙濟雲步履匆匆地下山而去,腦海裡卻盤旋着他剛剛說的話,一時之間,背心裡突然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賙濟雲的話太過於誅心,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了。不,一定不是這樣的,大帥一生光明磊落,豈是賙濟雲所能誹謗得了的,這只不過是他把大帥儘量往惡的一方面去想罷了。
郭顯成嘆了一口氣,賙濟雲恨大帥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爲在洛陽的八大家子弟,必竟是大帥下令斬殺的。而賙濟雲軍中骨幹將領,多是八大家子弟,可以想見的未來,賙濟雲的他的部隊,肯定會成爲反齊道路之上的急先鋒,以賙濟雲的能力,將來大齊又多了一個可怕的對手啊!
遙望大明方向,郭顯成略微有些失神,大明這些年,名將輩出,不管是吳嶺,還是陳志華,不管是章孝正還是楊致,一個個都氣勢逼人,現在又去了一個賙濟雲,此消彼長,郭顯成竟是有些擔心起來了。
回到大營的賙濟雲情緒極度的低落,悶坐在大帳之中。
曹天成被刺殺身亡,臨死之際留下遺旨,以曹雲繼承帝位,洛陽城外,曹雲軍前登基,發佈詔書,揮軍逼城,只殺八大家讓聚集在洛陽的世家兵馬頃刻之間便軍心離散,輕而易舉的被曹雲破城,八大家被連根剷除。這些消息,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傳入到了他的耳中,但他總是心存一絲絲幻想,今日,在曹天成這裡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一切都無法改變了。
雖然在洛陽的八大家中與他相熟的人不多,但兔死狐悲,脣亡齒寒,賙濟雲仍然深感憤怒,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大帥,你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一些。
嶽開山現在的承受力要強悍得多,因爲他的家人,早在多年之前安如海率兵侵入齊國之時,便被殺得乾乾淨淨了。也正因爲如此,他恨楚人,更恨齊帝,如果不是齊帝曹天成要借刀殺人,何至於此?
“濟雲,節哀順便吧!”他安慰道。
“哀倒未必,怒則真有。”賙濟雲嘆道:“我長年在軍中,別說對於其它幾家了,便是我本家的人,也陌生的很,認不得多少。我只是嘆大帥心腸太狠,既已連根拔除了世家,又何必要殺盡殺絕呢?也不知有多少無辜因此而喪命!”
嶽開山嘿嘿笑道:“在他們眼中,沒有無辜者,哪怕就是剛剛出生的嬰兒所吮吸的奶汁,那也是吃了民脂民膏才生出來的。他們的姓,就是他們的原罪。”
賙濟雲苦笑。
“軍中將領羣情激憤,多有要出兵猛攻潞州報仇的呼聲,開山,你一向擅勸人,這些將領的激憤之情,你要多做做工作。將不因怒而興兵,我今天直截了當的拒絕了郭顯成,現在他只怕已經做好了圈套等着我們去進攻了。”賙濟雲道。
“我省得!”嶽開山點頭道:“將領們的親人大都都在洛陽喪命,想要報仇的心思是可以理解的,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愈在仇深似海,便愈要沉得住氣,否則壯志未酬身先死,豈不是讓仇人笑歪了嘴巴?”
“就是這個道理。郭顯成用兵穩重,不會給我們什麼太多的機會,與這個傢伙打仗,出奇謀詭計很難得逞,唯有慢慢地營造勢力,然後與他硬碰硬地正面碾壓。說起來,我是最討厭這樣的將領的,你空有滿腹計謀,他卻讓你無處下嘴。”賙濟雲恨恨地道。
“來日方長。濟雲,明國之勢,他日必然強過齊國,等一切就緒,我們就平平地碾壓過去,以敵人最擅長的方式擊敗對手,豈不是更大快人心嗎?”
“說得好!”賙濟雲站了起來,“我準備從潞州退兵了,大長老要我做的,我已經做得很好了,但他們自己卻失敗了。你也知道,明帝一直不希望我進攻潞州,現在我軍的後勤已經頗有壓力了,接下來大明的戰略是要全力攻佔楚國,我們如果還呆在潞州,不免會讓明帝不喜。既然已經決定要投奔大明瞭,那自然要奉行大明的戰略。”
“你說得是。只是不知將來明帝會如何安置你,如果讓你屈居他人之下,不免要委屈了你。聽說現在在昆凌郡統籌指揮是的楊致,此人是前楚國首輔楊一和的孫子,更是明國皇帝秦風兒子的乾爹,身份很是特殊。”嶽開山有些擔心。
“喪家之犬,哪有那麼多的要求,只要能讓我單領一軍,就心滿意足了。”賙濟雲淡淡地道。
“你能這樣想,那就最好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與齊國他日的爭鬥,肯定是一個漫長的時光,你一定會出人頭地,讓明皇看到你的能力不是他人能比的。說起來,在明國,我認爲在軍事才能之上能與你匹敵的,也不過吳嶺,章孝正等廖廖數人而已。”
賙濟雲不置可否地站了起來,“準備撤軍吧,郭顯成一旦發現我們的打算,肯定會尾追,希望能咬我們一口的,需要好好的佈置一番。”
賙濟雲在潞州準備撤軍,而是昆凌郡城之下,自明地千里迢迢而來的使者與從西地而來的卞部軍屬之中的一批人也已經抵達。
前來傳旨的是秦風身邊的大太監樂公公。其一是將東部五郡的軍事指揮權統一到了楊致的手中,讓人大爲意外的是,楊致的副手,居然是賙濟雲。而曾琳,不但保留着其在楚國之時東部六郡總督事務的職務,更是被直接提拔成爲了政事堂輔政,位居金景南之後,名列第四。其二,則是給在小石城立下偌大功勞的關寧所部授旗,關寧所部,被正式授予了明威營的稱號。
而城池之中的卞無雙,終於也等來了明營之中派來的使者,一名官員帶着來自西地的軍屬堂而皇之的到了昆凌郡城下叫城。
楊致希望在正式談判之前,先讓卞無雙感受一番凜冽的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