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上,一株小樹突然無風自動,簌簌有聲,積雪紛紛落下,一個腦袋從樹下探了出來,眼睫毛上,還結着一層冰渣,正是一路尾隨着痕跡追過來的沙陽郡兵斥候營校尉於超。山腳底下,長長的駝馬隊伍正緩緩地行進,而趕着這些駝馬的人數,大概有兩百餘人。於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自己的感覺的確沒有錯,他終於追上了這支土匪隊伍,只是讓他有些疑惑的是,他沒有發現這支隊伍裡有鄒明的身影。
鄒明的形象還是很突出的。在有限的幾次合作之中,他留給於超的映象還是極深的。
仔細地觀察着山下的這支隊伍,駝馬上載着的是他們搶來的糧食這絕對是沒有錯的,但那些押送糧食的隊伍,卻怎麼看也不像是一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亡命之徒。於超自己也是行走在死亡邊緣的人,對於這樣的人,有着異乎尋常的敏感。但下頭的這些人,怎麼看也怎麼像是一羣乖寶寶。
這讓他心中生出了極大的不安。
鄒明那一夥人都是在江湖之上廝混的,後來響應鄒明的號召,開始抗擊齊軍,多次襲擾齊軍,配合越軍作戰,後來又遭到了齊越雙方的圍剿,一次次的死裡逃生,一次次的血戰,他們不該是如此懈怠的人。
他決定去看一個究竟。
整個身子貼在雪地之上,如同一條蛇一般在地上蠕動着,於超極爲小心地向着下面移動着,每移動數米,都會停下來,觀察半晌,然後再向前移動一段距離。
山腳下的隊伍的確是運送糧食的隊伍。搶上山來的這十萬斤糧食,秦風肯定是要將他送走的,留在雁山,不管藏在哪裡,恐怕也躲不過數千人的搜索,要知道,劉興文現在也缺糧呢。這支運糧隊提前出發,準備將這些糧食送到野狗正在開發的那片高山平地去,按照秦風的預案,這場戰爭,是不可能打到那個地方去的。
送糧隊提前出發,護糧的是王厚父女帶上山來的那些青壯,別外配了十餘名敢死營的老兵,負責掩藏形跡,清除他們走過留下的痕跡。在秦風的計劃之中,這支提前出發的隊伍,將不會有任何形跡留給沙陽郡兵,因爲他的另外兩支隊伍,給了這些郡兵在明顯不過的信號了。
不過讓秦風失算的是,沙陽郡兵的斥候營校尉居然還自洛一水曾經的昭關大軍,經驗豐富之極,而沙陽郡兵原本的斥候又太渣,渣到這位叫於超的校尉一聽說連他們都發現了敵人的形跡,直覺就是不相信,本能地感到這是敵人的圈套。
這是這種不信任,讓於超堅持不懈地沿着自己的猜想去追蹤,而將另外兩個方向上的行蹤當成了反證,誤打誤撞,當真追上了這支運糧的隊伍。
如讓秦風知道於超是這樣發現他的運糧隊的,恐怕撞牆的心思都有了。有時候豬一樣的隊友,也並不見得就會坑人,還會坑對手啊。
其實另外兩支隊伍還真不是迷魂陣,的確是敢死營的主力。
“大家夥兒歇歇吧,吃點東西再趕路!”王厚招呼着衆人,這樣的天氣之下,在厚厚的積雪之中趕路的確是一件辛苦的活兒,一腳下去,積雪便沒過了小腿,便是駝馬,此刻鼻子裡也是直噴白氣了。
衆人將馬背上的糧食一袋袋卸下來,放到鋪在雪地之上的氈子上,沒了負重的駝馬輕鬆地搖擺着腦袋,甩着尾巴,馬伕們則從腰裡的袋子中掏出一把把的豆子,餵給馬兒,也有人扒開積雪,扯出雪下的草根,餵給馬兒吃。
走在最後清掃痕跡的十餘名敢死隊員也走了回來,回來之後的他們,很快便在雪地之上築起了一個竈臺,架上了鐵鍋,不過讓王厚感到驚訝的是,火燒起來了,卻沒有一點菸冒出來。
“這是爲什麼?”他不解地問着帶隊的巧手。
巧手嘿嘿一笑,“軍中的一些小玩意兒,我們以前啊,也經常被人追,便琢磨出了一些法子,比如這個生活不起煙的小竅門,平素要費勁一些,現在遍地是雪,那就簡單多了。”
“處處皆學問呢!了不起!”王厚連連點頭,“這些東西,以後能教給他們嗎?”他指了指那些跟隨自己上山的青壯。
“當然,以後都是自家兄弟了,這些小玩意兒又不是什麼值當的東西,想學,隨時都可以。”巧手笑道。眼睛卻一直看着坐在王月瑤身邊的小水,這位的身份,現在知道的要並不多,但每每想起這個人的身份,巧手便有些戰慄。要真是說起來,眼前這位的身份,大概就是以前他們西部邊軍之中左立行的位子,那時的巧手,別說與左立行平起平坐了,連單獨面見左立行的資格都沒有,最多的時候,便是站在成千上萬人之中,遠遠地仰視那位高高在上的統帥。
可現在,同樣身份的一位,卻傷不啦嘰地坐在自己的對面,嘴裡含着一塊粘糖,真是想不通這傢伙是怎麼如此愛吃這種粘牙的糖的。
似乎知道巧手在看自己,小水擡頭瞄了一眼巧手,哼哼了一聲,突然探出半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在雪地之上某個位置重重一戳,一縷青煙立時便從他戳破的洞中冒了出來。
“我的祖宗呃!”巧手一聲慘叫,一個前撲,兩手一下子捂出那個破洞,用雪將破洞堵住。看到巧手的模樣,王月瑤卟哧一聲笑了出來。
“王小姐,你可是看住他,這位肯定是精通我們這些小手法的,要是他玩興大發,到處去戳洞洞,以他的身手,我們這些人想堵出來不及啊!這煙子要是飄出去,被敵人的探子看到了,那可就糟糕之極了。我們這隊人馬,可真是沒有什麼抵抗之力的。”
“放心吧,他只是覺得好玩而已。”王月瑤看了一眼小水,小聲道:“小水,可不許胡鬧了,乖乖得哦!要是這些青煙冒出來,被壞人看見了,咱們可就跑不掉了,你瞧,這裡這麼東西,要是敵人趕上來,這些可都帶不走了,嗯,還有你最愛吃的粘糖哦,也在那兒放着。”
“真的有壞人嗎?”小水擡起頭,一臉懵懂地看着王月瑤。
“當然,不但有,還有很多呢!”王月瑤看着眼前的這位,有些心痛地道。自從知道了小水的真實身份,她就更加疼愛這位失去了記憶的人,他可曾經是大越的英雄啊,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模樣,而他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了一個親人了。他的所有家人,都在那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裡,身首分離,與滾滾蒼江融爲了一體。
“不能讓人看到我們現在在這裡嗎?”小水又問道。
“當然,要是讓敵人看見了,追上來,我們這裡的這點人,可打不過敵人。”王月瑤伸手,摸了摸小水的腦袋。
小水擡眼,看上一側大山的半山腰,“可是哪裡,一直有一個人趴在哪裡瞧着我們呢?他還在慢慢地往下爬呢!”
“你說什麼?”這話一出口,可是將巧手,王厚都嚇了一大跳,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半山腰處。可是在他們的眼中,那裡只是一片白茫茫的積雪和大小不一的樹枝。
“對啊,就在哪裡,現在他沒有爬了,趴在哪裡不動了。”小水咬了一口粘糖,又道。
“斥候!”經驗豐富的巧手霎那之間渾身被汗水浸透,現在這裡的人可沒有什麼戰鬥力,敢死營的主力,現在正在另外一個方向之上。“抓住他,小水,抓住他,不能讓他將我們的們置暴露出去。”
巧手看着那片一無所有的山坡,急道,他有自知之明,這裡距離那片山坡足足有數百米的距離,就算自己去追,也絕不可能有什麼收穫,斥候,本來就是軍中的精銳,一個能瞞過衆人,追蹤到這裡的斥候,更是斥候之中的翹楚,自己根本不可能追上他,這裡,只有一個人能拿住他,那就是這個猶如小孩一般的傢伙,九級高手,小水。
巧手急得臉上冒汗,小水卻不爲所動,理都懶得理他。王月瑤此時也是花容失色,一手摳住小水的胳膊,“小水,快去,將他抓回來。”
“哦!”王月瑤一發話,小水一口將手裡的粘糖塞進了嘴巴,站了起來,向上摟了摟褲子,向着半山坡上奔去。
當山下幾人同時轉頭看向於超之時,他立即渾身都僵住了,被發現了?他不敢再有絲毫動作,死死地趴在地上,心中祈求這只是下面這幾人的無意識的動作。他們是怎麼發現自己的?自己哪裡露出了破綻?
在戰場之上,斥候一旦被敵人發現,那麼就只剩下一條路,逃跑。
在看到山下一個人站了起來,向着自己這個方向上奔來之時,於超再也沒有任何猶豫,一躍而起,便向着山頂奔去,只消鑽進深山老林之中,他相信對方根本無法找到自己。
他瘋狂地向前奔跑,再也不用顧忌身形,風呼呼地從耳邊吹過,密密的樹林就在眼前了,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讓他全身如同掉進了冰窟窿之中,自己的身後,已經多了一個模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