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摯盤坐在田埂之上,手裡拿着一根長長的竹菸袋,吧噠吧噠抽着葉子菸,一股股青煙從他的鼻孔中噴出。一身粗布大褂子,腳上登上一雙草鞋,滿臉深深的皺紋,怎麼看,都是一個經典的老農形象。實際上,還真沒有人能認出這位便是名滿天下的李摯,秦國的兵馬大元帥。
他笑咪咪地看着農田裡正在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剛剛長出尺來長的青苗的那些秦國邊軍。開平之戰後,大量的越人逃亡,使得無數的土地被荒廢,這對於秦人來說,簡直是無法容忍的,一聲令下,一部分秦國邊軍便放下了刀槍,拿起了鋤頭。
伸手從地上抓起一把土來,輕輕一握,黑色的土壤便從指縫間一點一點的掉了下來,多肥沃的土地啊,這便是秦人一直夢想得到的地方。
僻居西方的秦國,日常生活更多的是漫天的黃沙,無邊的戈壁,只有極少數的地方適宜種植生產,貧窮,便是秦人的代名詞。
秦國人剽悍,善戰,也並不是與生俱來的,但當你從小便生活在一個想要得到什麼,都需要去靠實力去搶的地方,便是溫順的小羊,也會在成長的過程中,把他的一對象磨得鋒利的。
國力制約了秦人的擴張,秦人的戰爭,多半都是短平快,速戰速決是他們的最愛,這麼多年下來,其它國家也都弄清楚了這一點,只需要擺出一副要與秦國長期耗下去的架式,秦國立馬就會軟下來。
長期的戰爭會耗盡秦國的國力,會讓他國內的矛盾變得不可調和,這成了秦國一個最致命的軟脅。也是李摯這一輩子的痛。
找到更多的肥沃的土地,養活更多的百姓,收到更多的賦稅,便是李摯這一輩子的念想。可天下四分,每一塊土地都有主人,你去搶一把可以,但你想長期據有,他便對不起,誰都要跟你拼死拼活了。
因爲齊國也好,還是楚人越人也罷,都知道萬萬不能讓秦國有機會讓他們的國庫富足起來,一個儲備了足夠的糧食,銀錢的秦國,會成爲所有人的夢魘。
在安陽,是這樣,秦國全殲了越國西部邊軍,安陽郡已盡在掌握之中,但秦人也只是流淌着口水看了一看那片土地,不甘而又不捨的離去了。只能期待着來年再來搶一把。但隨着安如海入主安陽,重組西軍,去搶,也變得風險愈來愈大,每一次的獲得,都是用鮮血去換來的。
開平郡現在是秦人的了。李摯很開心,多少年了啊,他費盡了多少心思,終於搶到了一塊肥沃的土地而不會有什麼後果。因爲現在越國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等到他們緩過勁來,秦國邊軍早已經開平郡紮下根來了,只要開平郡能養活鄧忠的這支邊軍,那麼別說是越人,便是齊人來了,也休想把他們趕走。
有時候,秦人所缺的就是足夠的時間罷了。
而現在,他們有了足夠的時間。經營着開平郡,再伸長脖子往更遠處看一看,說不定還有機會撈到些好處。
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緩緩地吐出來,看着那些青煙左飄右蕩,隨着風變幻着圖案,李摯有一種舒了一口氣的感覺。
自己的年紀已經太大了,七十出頭,縱然有着宗師的修爲,可是時間,卻始終是人最大的敵人,或者在越國事畢之後,自己也應該輕鬆下來了,不再想着這些公事,而是出去走一走。特別是想去長安看一看,曹衝與衛莊,這幾年,他們究竟研究出了什麼來了沒有呢?
宗師之後是什麼?對於他們這樣的人,是不得不想,不能不想的問題。前兩天,鄧方送來消息,說楚國的文匯章已經出了上京,看目標卻是齊國的長安,看起來他也是耐不住了,與閔若英三年之約一瞞,立即便出發了。
曹衝,衛莊,文匯章再加上自己,他們這一輩兒碩果僅存的四個人,如果真能聚在一起來研究一件事情,倒也是不錯的。
希望自己能有成行的一天吧!伸手又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細細的研磨着,看着這黑色的泥土,就像看着親生的兒子,不,比兒子還要親切,因爲這些黑土,能夠長出糧食,能夠長出希望,能夠長出大秦的未來。
再一次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煙鍋裡的菸葉長燃不滅,然後變成了灰燼,伸手在草鞋之上磕了磕菸灰,李摯站了起來,準備回去了。這一段時間,他每天都會到這莊稼地裡來看一看,瞧一瞧,看着那長勢甚好的青苗,心中便樂滋滋的。
將菸袋別在腰後,拍拍手,轉過身,然後他便怔在了那裡,一個戴着斗笠的人,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上一刻,他還在極遠處,在李摯的眼裡,大概也就小狗那般大小,他眨了一下眼睛,這個人便近了許多,成了一個正長人大小的模樣,再眨巴了兩下眼睛,戴着斗笠的人便已經到了他的跟前。
看着眼前這個人,李摯還是在不停的眨巴着眼睛,半晌,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笑得臉上的皺紋擠成了一堆。
“真沒有想到,真沒有想到你會來找我。”他伸手從腰後又摸出了菸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把的菸絲,填進了菸斗裡。
來人伸出手來,大指指和食指一搓,手指間竟然騰起一股火苗,伸到菸斗的下方,李摯若有所思地看着對方,半晌,將菸嘴塞進嘴裡,深深一吸,菸絲立刻便亮了起來。
一口氣吐出,青煙筆直得向前飛去,來人手裡的火苗在這一刻,陡然變得筆直向上,火苗變得極細,與那股青煙纏在一起。
半晌,煙散,火滅。
戴斗笠的人雙手負在背手,看着李摯,淡淡地道:“你退步了,現在比我強不了多少啦,如果是以往,我會試着殺一殺你。”
“這是我的地盤。”李摯呵呵一笑。
“這是大越的土地。”來人昂起了頭。
“以前是!”李摯笑容不變,似乎根本不擔心對方會動手,竟然一撩袍子,又坐回到了田埂之上,菸袋指了指身邊,道:“坐!”
看着李摯的模樣,來人皺了皺眉,並沒有坐下來,而是蹲在了李摯的身邊。
“有時候我真得很奇怪,你的武道修爲天下罕見,能與你匹敵的,老一輩的只有曹衝,衛莊,文匯章,再往後一點的,大概也只有畢萬劍一人而已,在秦國,你更是除皇帝之外,權勢最大的人,即便是你們的皇帝,對你也是禮讓三分,可你一直就是這副模樣,穿着最破的衣服,吃着糙飯,喝着苦茶,抽着這種連普通老百姓都覺得衝得草煙,你是爲了什麼呢?”
李摯呵呵笑道:“我的日子,過得與你也並沒有什麼不同,日起日落,不比你少過一點點,苦一點,可以提醒我。我修練武道的天姿遠不如他們三個,如果不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過着這種苦日子,我怎麼與他們抗衡?”
“我來與你談筆交易!”來人道。
“現在看起來你的本錢不多哦!”李摯開心的笑了起來。
“李摯,你們秦國,是想吞了我們整個越國麼?”來人冷哼道。
“吞不下去。”李摯搖搖頭,“而且如果我們真吞下去的話,會消化不良的,楚人會來找我們的麻煩,齊人也會跟我們過不去,我敢說,如果這個時候我吞了你們越國,那兩個正在打生打死的傢伙,說不定就會偃旗息鼓先來收拾我。”
“看來你還有自知之明。”
“那當然,秦國僻居西方,國力最弱,但這麼多年來,卻只有我們欺負你們,卻不見你們欺負我們,就是因爲我們定位很清楚,該要的我就當仁不讓,不該要的就不伸手。”李摯笑咪咪地道。
“這一次你們從洛一水手裡拿到了開平郡,你一定很開心吧?”
“當然,每天我都會到這片地裡來看看。看到這莊稼長得這麼好,我就笑得合不攏嘴,知道這代表着什麼嗎?這代表着我們的將士不會再餓肚子,我們的孩子們會長得更壯實。”李摯笑吟吟地道。
“既然如此,爲什麼你還在這裡不肯走呢,還想得到點什麼?”
“當然,人心總是不足的,總是再想,還能不能多得到點什麼,我們窮啊,機會難得,說不定會再不費力氣的再撿點什麼呢!”
“現在有個機會,你想不想要呢?”來人淡淡地道。
“機會在哪裡?”
“秦風的太平軍在永平郡。”來人看着李摯,“而現在,洛一水已經派了陳慈去搶永平郡了,我估摸着洛一水還搞不清楚秦風的軍隊已經秘密開進了永平郡,而在哪裡,秦風將會給陳慈迎頭痛擊。”
“你居然與秦風勾搭上了?”李摯驚訝地道:“看來這一次,你還真是動了不少的心思。”
“不是我勾結上了他,而是他找上了我。”來人道:“我想,你或者對永平郡有興趣。”
李摯看着對方,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