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內燈火通明,四處瀰漫着醇酒的香味,舒暢的酒已經喝得七八分了,舌頭也大了起來,秦風的酒量大得多,到現在是越喝眼睛越亮,王厚年紀大了,兩個年輕人卻也不去攀扯他,兩人喝一杯,王厚只需喝一口就好了。
席上三人,倒只有舒暢腦子已經不大清楚了,竟然在席間便直接稱呼起王厚爲岳父大人了,王厚也笑咪咪的答應得爽快,倒是讓秦風啼笑皆非,這兩個人是王八眼看綠豆,對上眼了,只可惜另一位主人公卻好像並沒有這個意思。
屋外,皓月當空,涼風習習,王月瑤坐在涼廳之中,遙看着屋內窗紙上映出來的剪影,幾個男人還在吆五喝六興高采烈的喝着。
他們的確有高興的資本,當初秦風舒暢來到越國的時候,就如同一隻只落水狗,狼狽不堪,但四年過去,他們卻坐在了這金壁輝煌的皇宮之中,成爲了這裡的主人。而自己的父親王厚,也從一個曾經的縣中小吏,一躍而成爲這個新國家的權貴,馬上就要出任重要的吏部尚書一職,可以說是光宗耀祖了。
他們都有值得高興的理由,自己也應當有。一個本來是小家碧玉的女子,如今卻是呼風喚雨,成爲了這片大陸之上的又一個傳奇式的人物,這是何等的榮耀,可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大姑,女人必須要嫁人麼?”她突然回頭,看着一邊陪她坐着的瑛姑,她知道,這是閔若兮怕她心情不好,特地讓瑛姑在這裡照顧她。
“當然!”瑛姑微笑點頭:“女人自然是要嫁人,生子,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整個人生纔算是完滿。”她努了努嘴,示意着閔若兮臥房的方向,“即便是公主這樣的世間奇女子,還不是一樣逃不出這個圈子,她現在有愛她的丈夫,有一雙可愛的兒女,我跟她這麼多年,這幾年卻是她最幸福快樂的日子。”
王月瑤咬着嘴脣,半晌才道:“可是,可是大姑你,不也是一生沒有嫁人麼?”
瑛姑沒有想到話題會轉到自己的身上,楞怔了半晌,仰頭看着當空明白,半晌才道:“月瑤,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嫁過人?”
“啊?”王月瑤一怔,自從她認識瑛姑以來,便只看見瑛姑一人,而且也從來沒有聽到過昭華公主閔若兮談起過瑛姑的家人,是以她便認爲,像瑛姑這樣的人,一定是爲了追求武道而放棄了嫁人生子,現在終成宗師,也算是完滿。
“可是怎麼,怎麼從來沒有見過您的丈夫孩子?”她吶吶地問道。
瑛姑淒涼的一笑,“死了。”
“對不起,大姑,我不該問的。”王月瑤有些慚愧,萬萬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沒有什麼!”瑛姑搖搖頭:“我年輕的時候,不但武道修爲在江湖之上有名有號,而且長相,也算得上端莊可人。”
王月瑤看着瑛姑,雖然瑛姑已經年過四十,但卻仍然姿容秀麗,時光如果倒退回她年輕的時候,必然是名動一方的美女。
“年輕貌美,武功又高,行事不免便張狂,即便後來嫁了人,也仍然不改本性,終於惹出了大禍。”瑛姑低下了頭:“那個時候,大半個江湖都要殺我,沒有人出來維護我,哪怕是我的家人。唯獨只有他一個,堅定地站在我的身後,他背叛了他的家族,與我一齊逃亡,身後追着的是無窮無盡的江湖好手,最終,爲了掩護我逃走,他死了。”
“雖然他死了,卻永遠活在您的心中。”王月瑤看着瑛姑,心裡想着的卻是那個雖千萬人要殺你,我也要站在你背後的那個男人,那一定是一個極了不起的人。
“他是一個武學奇才,如果不死,只怕早就進了宗師之列。”瑛姑眼眶微閉,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後來,無路可走的我,加入到了朝廷的集英殿,隱姓埋名,那個時候,楚國正在經歷戰亂,每天也不知要死多少人,過了幾年,那些仇家,大概以爲我死了吧,便沒有再追殺我了,我也便在集英殿裡安身立命了,我可是看着昭華公主出生,長大的。一直到她成年,掌控了集英殿,那時我的武道也已大成,達到了九級巔峰。在昭華公主的羽翼之下,我每年都會在丈夫的忌日那天出去殺幾個仇人,嘿嘿,殺了這許多年,也殺得差不多了,至少,當初親手殺了我丈夫的那些人,我全都把他們送到地下去了。”
王月瑤不由打了一個寒噤,在她眼中,瑛姑一直便是一個慈祥的姑姑,一個極喜歡小孩子的女人,怎麼也無法把她跟裡的那個人聯繫起來。
“我不嫁人了,是因爲思念。他是爲我死的,我怎肯負他?”瑛姑笑道:“月瑤,你是不同的。我對家庭,對愛情,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嚮往,思念便是我唯一的念想。但你呢,你還有嚮往,對不對?”
王月瑤垂下了頭。
“從你不肯跟着我們一道入京,我與公主便都知曉了,你還在念着束輝,不,現在叫曹輝了!”瑛姑搖搖頭:“可是那個男人,真得值得你念想嗎?”
瑛姑冷笑起來:“他最終還是把功名利祿看得更重一些,跟我的男人,沒法比。他如果真得把你看得重要,他會娶了齊國首輔的女兒爲妻麼?就算因爲你們身處兩個陣營,無法紅線牽連,但爲什麼不能像你一樣呢?不,在他心中,女人,只不過是他們生命之中一個需要補全的缺口而已,卻並不是必不可少的。他不可能一直堅定的站在你的背後。”
“我沒有想念他,我只是不想再見到他而已。”王月瑤辯解道。
瑛姑沒有理會她,卻指了指窗戶上倒映着的一個搖搖晃晃的背影,“這個舒暢,有時候讓人看着真是不順眼,嘴欠,邋遢,自以爲是,張狂,打毛一看,真是渾身上下,哪都是缺點。”
看着瑛姑數落舒暢,王月瑤忍不住抿嘴一笑:“我聽說他還算計了您幾次,然後只要是您出現的地方,他都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敢攏身。”
瑛姑意味深長的看了王月瑤一眼:“不錯,即便是現在,他還在躲着我,但今天膽子卻大了不少。”
王月瑤一楞,馬上便明白了瑛姑的意思。
“舒暢這個人,你要與他相處得久了,便又能看出他身上的無數優點,有才華,做事執着,認準了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在他身上,我能依稀看到我丈夫的影子。月瑤,我敢說,如果有一天,你做出了什麼天人共憤的事情來,那個唯一站在你身後的人,必然便會是他。”
王月瑤垂下了頭,在她的身邊,似乎所有人都認爲舒暢與她,纔是天生良配。
“你不知道他爲了做出了多少改變?”瑛姑道:“都說江山好改,本性難移,但舒暢當真在拼命的改變自己。說個例子吧,他以前邋遢之極,爲了他的醫術,可以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做實驗幾天不眠不休,等到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渾身那叫一個臭,簡直比街上的叫花子還要悽慘。他不注重打扮,平素一身衣服,可以一年穿到頭,但爲了你,他現在可是變得乾淨了許多,不管什麼時候出現在衆人面前,他都將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了你!”不等王月瑤回答,瑛姑接着道:“他看着束輝呢!像他這樣才高八斗卻爲了你去模仿另一個人的着裝打扮,對他來說,在我們看來,這難道不是一件極痛苦的事情嗎?越是才高的人,便越是自視甚高,但舒暢卻絲毫沒有這方面的負擔,這隻能說明,他真的是喜歡你,爲了你,願意做出任何的改變。”
“我知道!”王月瑤低聲道。
“爲了討好你,他可是無所不用其極,用秦風的話來說,爲了討你歡心,舒暢卻是讓太平軍發了大財,這叫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一次他又弄出了香水這麼個東西,最初的實驗品,他是讓公主先用來着,公主其實極喜歡的,問他討要,他居然敢說沒有了。今天他去拿出一大盒十二種味道的來,公主聽了可是笑得喘不過氣來。月瑤,在舒暢的心中,你比昭華公主還要重要得多,那可是將來的皇后娘娘,更是他生死兄弟秦風的老婆。”
“可是我……”
瑛姑豎起手搖了搖,“月瑤,我也好,公主也好,秦風也好,都沒有強人所難的意思,更沒有想把你們硬撮合到一起,我們只是想,有這樣一個好男人,你爲什麼不考慮考慮呢?試着與他相處,也許你會發現,原來這一個纔是我一直想要的啊!女子情竇初開,總是會對第一個讓她動心的男人戀戀不忘,但往往這個人,卻並不是最合適他的。”
王月瑤輕咬着嘴脣,緩緩點了點頭。
看到王月瑤終於鬆口,瑛姑不由大喜。看來王月瑤這個心結,終於要打開了。回望着屋內那個已經在轉圈圈的影子,瑛姑在心裡道:“舒暢小子,姑奶奶我成就了你的好事,但我們的帳卻還是要算的,只要讓我尋到機會,定然將你打成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