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防海陵的復州軍參將袁程渾沒有將灣口鹽工叛亂放在眼裡,一羣沒有經過任何訓練的泥腿子而已,即使他們殺了灣口的官兵又能有多少兵器,頂多幾百支長槍加上幾百把刀,箭他們沒有,弩他們沒有,戰陣?笑話,這些泥腿子懂嗎?一鼓而下而已。
心裡這麼想,但嘴上卻不是這麼說,在秦祖海面前,他面露難色,告訴對方,灣口可是有數萬鹽工,光是精壯就有上萬人,自己手裡這三千士兵兵力有所不足啊。而且長期以來,軍隊也沒有換器械,士兵的刀都上鏽了,矛杆都是一用力就折啊,弩弦鬆軟無力,戰馬都又老又弱,總之一句話,要去剿滅這夥反賊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還是請縣令大人趕快上報州里,請大帥發援兵吧!
秦祖海心裡滴血,這事要是敢告訴向大帥,還用請你這個丘八來麼?三千兵?你袁程手裡有二千兵就不錯了,不要以爲本縣不知道你吃空額,撥下來的軍費十有四五落入了你的腰包,那些嶄新的兵器,恐怕都被你倒賣給了那些豪紳武裝吧?
心裡發恨,臉上卻還得帶着笑,好話說了一蘿筐,終於以五萬兩銀子的開拔費換得了袁程的出兵,看到袁程滿意地笑容,秦祖海恨得牙癢癢,這五萬兩銀子大半得他自己掏腰包啊。
鄧鵬冷眼旁觀,這事輪不到他水師出頭,而且現在他手裡的實力還不如袁程呢,雖然他的品級比袁程要高得多,但在海陵,他的實際話語權還不如袁程。看到袁程一臉輕鬆的模樣,鄧鵬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袁參將,不要大意,雖說只是一些鹽工暴動,但也要小心啊,南方三州的叛亂也是由一些農民掀起的,至今已是尾大不掉。成了朝廷大患了。”
袁程呵呵一笑,向鄧鵬一拱手,“鄧副將放心,些許小賊,焉能亂我海陵,您就等着看好吧,今天我就作好準備,明天一早出兵,後天就可凱旋歸來,將那些亂賊和腦袋掛在縣城的城牆上,看看還有沒有人敢作亂!”
鄧鵬看着袁程一臉的寫意,無奈地搖搖頭,站起來向秦祖海微微示意了一笑,大步走了出去,自己的水師也要做一些必要的準備,萬一袁程失手,暴亂的鹽工必然會乘機攻打海陵,自己的水師可不能受了池魚之殃,在水上,自己是一條蛟龍,但在陸上,自己這一點人馬可不夠給人啃的。
隱隱的,鄧鵬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頭。但卻又摸不着半點頭緒。
次日午時,袁程和他部隊到了灣口,看着那憑空多出來的一道矮矮的簡易的城牆,瞠目結舌之餘,也不僅搖頭曬笑,從他這裡看過去,那道簡易的城牆之後,更多的人手持的木棍竹槍,只有極少數的人拿着長矛大刀,身上披着凱甲,想必是從殺死的士兵身上奪過去的。
馬鞭指着對面,袁程笑道:“如此土賊,虧得鄧副將還高看了他們一眼。”
身邊的親衛諂笑道:“大人說得是,以大人神威,此等毛賊還不是一舉拿下。大人,是不是要發動進攻了?”
袁程擡頭看看日頭,“狗日的這天,當真熱得邪乎,告訴弟兄們,衝進去後隨他們意,反正這些土賊也都是該死的。”
“好嘞!”親衛興奮地跑去傳令,將軍的這句話不諦是告訴他們打破灣口後不必在意什麼軍紀了,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吧!這些泥腿子錢固然是沒有的,但娘兒們必定少不了。
果然,聽到袁程的命令,被日頭曬得懶懶的士兵們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兩眼放光,盯着對面的那道矮牆,眼中閃動着貪婪的光芒。
“進攻!”袁程揮了揮馬鞭,自己卻下了馬,走到一處樹蔭下,早有親兵擺好了凳子。伺候着他坐下,一邊殷勤地給他打着扇,一邊講着些笑話逗將軍開心。
熊德武緊張地看着對面蜂涌而來的復州軍,手裡的矛杆微微抖動,滲出的汗水讓矛杆滑膩膩的極不好握,他滋的一聲撕下一截衣服,一層層纏在手上,將矛杆緊緊地綁在手上,對身邊的幾個人道:“告訴鄉親們,守住城牆,就能活,退一步,不但我們要死,全家都會死。跟狗官兵拼了吧!”
“拼了!拼了!”上萬青壯們握着木棍竹槍,涌上城牆,憤怒地盯着奔過來的復州軍。
空中嗖嗖地傳來羽箭破空聲,復州軍雖然糜亂,但也不會忘了怎麼攻擊城牆,雖然他們沒有什麼攻城的器械,但這樣簡易的城牆實是在不需要那些大型攻城器具,恐怕幾個人衝上去,合力一撞,也會將那城牆撞開一個口子。在弓箭手和弩手的掩護下,一排排的步卒貓着腰,吶喊着衝了上來。
鹽工們沒有受過任何的軍事訓練,憑着一腔熱血衝上城頭,毫無遮掩的他們立時便遭到了箭雨的洗禮,嗖嗖的羽箭落下,城牆上不時有人慘叫着倒下。但旋即有更多的衝了上去。
熊德武伏在城牆上,看着越來越近的官兵,臉孔扭曲,“素素,看我爲你報仇了!”他在心裡唸叨着,直到對面的官兵在面目已清晰可見,看到對方正向城牆上攀爬,他才虎吼一聲,霍地站了起來,用盡全力,將手裡的長矛刺了出去,哧的一聲,手上感覺澀澀的,面前的那名官兵睜大了眼睛,向下摔落,矛收回,帶起一蓬血花,濺到了熊德武身上。
“殺官兵啊!”他嘶聲大叫,又刺出了長矛。
“殺狗官兵啊!”身邊傳來山呼海嘯般的迴應。一排排攀爬的士兵被刺倒在城牆下,身上插着他們先前完全沒有看在眼裡的竹槍,更有的被劈面砸下的木棍敲得腦漿迸裂。
晴天霹靂般的吼聲讓正在樹下納涼的袁程嚇了一跳,站起來看着不遠處的戰場,臉頓時黑了下來,矮矮的城牆下,已躺倒了一批自己的士兵,而自己以爲一鼓可下的防守仍然巍然不動。
“混帳!”袁程怒道,“去告訴黃小銘,下一波進攻還沒有打進去的話,把他自己的腦袋提來給我!”
灣口的攻防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激烈,而此時,距離灣口不到一里的地方,過山風率領着他的一千騎卒正隱蔽在那裡。
“大當家的,該動手了!”羅玉剛焦急地道,“復州軍一個營三千兵馬,打了盞茶時分,老熊他們一定要守不住了,萬一讓他們攻破壁壘,那裡面完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啊!”
過山風搖搖頭,“小羅子,你太小瞧這些鹽工了,一個人在絕望之下,迸發出來的戰力是不可想象的,而且這個時候,袁程也沒有盡全力,他還有預備隊沒有動呢!我們畢竟只有一千騎,只有在最關鍵的時候上去捅一刀子,將他的隊伍完全打亂,才能趕羊呢!現在那小子還有整整一個翼沒有動,讓騎兵去衝擊布好陣的步卒,我們的損失會很大的。”
“可是老熊他們……”羅玉剛還想說什麼,過山風一擡手,阻止了他,“小羅子,你是統計調查司派來配合我行動的,清風司長沒有告訴你一切行動要聽我的指揮麼,而且在軍隊的指揮上,你沒有發言權。我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行動,我們要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利,我只有這一千人,損失不起,你明白嗎?”
羅玉剛垂下了頭,不再言語。
袁程終於忍耐不住了,他的士兵數度攻上了城牆,但又數次被趕了下來,那羣泥腿子簡直是羣瘋子,手抓牙咬抱腰扭腿,無所不用其極,目的卻只有一個,將自己的士兵們趕下城牆。他黑着臉跨上戰馬,對一直沒有發動的預備隊,他向中翼下達了命令,“衝鋒!”
復州軍不同於定州軍,沒有那麼多的戰馬,袁程一個營,也只有他的中翼纔有兩百名騎兵,那是他的命根子,也是他一直花重金打造的精銳,這些騎兵得到命令,發出一聲吆喝,一叩馬腹,風馳電摯般地衝入了戰場。
有了這股生力軍的投入,熊德武等人立時抵擋不住,低矮的城牆根本擋不住戰馬的衝擊,只是輕輕一躍,戰馬便躍過障礙,落入到了城牆裡面,緊跟而上的步卒嗷嗷叫着緊跟着衝了上去,城牆被破。
“就是現在!”過山風一聲唿哨,他的千餘騎兵立時翻身上馬。
“出擊!”過山風大聲下令。
袁程先前的憤怒已不翼而飛,騎坐在馬上,揮動手裡的大刀,輕而易舉地斬掉擋在他面前的鹽工,一路直進。而此時,鹽工們有組織的抵抗已完全崩散,整個戰場陷入了混戰,毫無防護的鹽工們立時便成了被屠殺的對象,被全身着甲的士兵輕而易舉地砍翻刺倒。
“果然不堪一擊!”他在心裡道。
戰場上響起隆隆的聲音,袁程心裡一跳,這是大隊騎兵衝擊時出現的徵兆,難道復州大帥知道了消息,派出了親衛營?整個復州軍,也只有大帥的親衛營纔有如此多的戰馬。他回頭望去,不由心膽俱喪,整個人完全僵在了馬上。
這是一支衣甲雜亂,完全看不出是何方神聖的隊伍,但卻是一支千餘人的騎兵,海陵,從哪裡來的這樣一支強大的騎兵?看着他們像切頭腐一般切入自己的隊伍中,將士卒衝散,然後好整以暇地砍殺着自己的士兵,袁程完全傻了。
“半天雲來了,小羅子回來了!”熊德武全身浴血,身上已多處負傷,但仍奮力揮動着手裡的長矛,抵擋着敵人的進攻。
隆隆的馬蹄,震天的喊殺,只用了短短的一個衝刺,過山風便將袁程的部卒殺破了膽,這些與蠻子生死搏殺過的軍漢哪裡將如此孱弱的復州軍看在眼裡,橫衝直撞,刀起刀落,每一次都帶走一條性命,頃刻之間,便將復州軍殺得七零八落。
“半天雲來了,半天雲來了!”倖存下來的鹽工喜極而泣,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着。
“半天雲,半天雲是什麼人?”袁程渾渾噩噩,隨着潰兵一路奔逃,此時的他還沒有回過神來,由大勝到瞬間的大敗,這其中的落差的味道自不爲外人道。
身後馬蹄驟響,親兵們回頭看時,不由魂飛魄散,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大漢揮舞着一根狼牙棒,正領着幾人風一般地趕過來。
“將軍快跑啊!”親兵們大聲喊道。但他們胯下久不見陣仗的戰馬如何能與過山風等人精選出來的草原戰馬相比,片刻之間便被趕上,過山風狼牙棒揮處,像砸西瓜一般將他們一一砸下馬來,可憐的袁程,被過山風一擊之下,整個頭都陷入到了脖腔裡,哼也沒哼一聲,倒栽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