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寺的鐘一聲接着一聲的敲響,伴隨着渾厚的鐘聲,是偌大的洛陽城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新的一年在這大雪飄飛之中來臨了。洛陽城難得地解除了宵禁,自從天啓皇帝死後的一年中,洛陽一直便執行着宵禁的政策,解除了宵禁的洛陽燈火通明,無論是達官富人也好,還是貧民百姓也罷,都在門口掛上了兩盞紅燈籠,區別也只不過是做工的精細與材質的好劣罷了。
昔日熱鬧無比的安國公府如今是冷冷清清,一大家子人都去了翼州老家,獨留下了安國公空守着偌大的宅院,門口兩個紅燈籠在風中搖來擺去,老門子早就鎖好了大門,袖着手縮回到房裡,就着一壺好酒,幾碟侍餚,有滋有味地享受去了。
書房中,上好的白炭火燒得正旺,屋裡裡暖融融的,白髮蒼蒼的安國公獨坐在炭火邊,腿上裹着一條厚厚的羊毛毯,手裡拿着火鉗,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翻弄着炭火,在他的身邊的案几上,卻擺放着一整套茶具,小火爐中,用精檀截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木柴畢畢剝剝燒着,水壺裡的水卻是已沸騰了。
書房的門輕輕被叩響,安國公擡起一雙有些昏濁的老眼,“來了?進來吧!”
房門推開,清風臉帶着微笑出現在門口,跨進書房,向安國公盈盈拜倒,“清風見過安國公老大人!”在她身後,鍾靜影子一般地也隨着出現,默不作聲地向着安國公行了一個軍禮。
皺紋重疊的老安國公臉上的皺紋一根根舒展開來,笑道:“小丫頭這麼鄭重其事做什麼?快進來,坐,今兒老頭高興得很呢,正說要獨自守歲,你就來了,妙極,老頭兒今夜不寂寞了!”
清風嫣然一笑,移步走到安國公身邊,跪坐在小案几後,笑道:“這套茶具是國公爺爲我準備得麼?”
安國公嘿嘿笑着,“那是當然,前些時日皇帝賞了我二兩好茶,我於茶道一事上,卻是半通不通,不想糟塌了這等好東西,早就聽說你極精茶道,聽聞你要來,老頭子可就樂開了花,早早就擺好了這套傢什,就等你來了。卻不想到了這時候纔等到你來。”
清風熟練的將茶具一一擺好,開始清洗茶具,“安國公面子大,大過年的外面還層層疊疊的保護着您老人家,想要進來還真不容易呢!”
安國公嘿嘿笑道:“你不還是進來了,調查司神通廣大,名不虛傳!”
“左右不過是些雞鳴狗盜之輩,那能入您法眼!”清風一邊沖茶,一邊道。一雙玉腕上下翻飛,轉眼之間,就已將四五小盞碧綠如玉的茶水衝好,推到了安國公的面前。
端起一小盞茶水,也不管燙不燙,一口倒進嘴裡,在嘴裡打了一個轉,咕嘟一聲吞了下去,“好茶!”安國公讚道,看了清風一眼,“手藝更好!”
清風笑着欠欠身:“多身安國公誇獎!”
伸手又端起一盞,安國公卻不急着喝了,眯着眼睛看着清風:“茗煙剛去,你緊接着便入京,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需要知會老頭兒麼?”
清風微微一笑,“兩件事,一件是喜事,另一件卻是清風的一件愁事,百思不得其解,特來請老爺子解惑!”
安國公白眉一掀,“你百思不得其解?以你的才智,如果想不明白,只怕到了老頭兒這兒也是枉然哦!”
“我家將軍一直說,家有一老,便似一寶,你老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還多,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還多,在我這裡萬分爲難的事,到了您這裡,說不定就不叫事兒了!”清風笑語晏晏。
安國公大笑,“你這小丫頭,倒是會拍馬屁,好吧好吧,咱先說喜事,什麼事讓你如此喜上眉梢呢?”
清風整整衣袖,道:“我家將軍剛剛和國公爺您添了一個重孫子了。”
“重孫子,好!”安國公大喜,“李氏又添新丁。當浮三大白!”抓起案上的幾盞茶水,連接倒進嘴裡,“是你妹妹雲容所出?”
清風微微低下頭,“是,正是舍妹雲容所出,傾城公主大概要等到年後三四月份方會臨盆!”
安國公昏濁的老眼陡然之間明亮起來,深遂的眼光定定地注視着眼前垂着頭的清風,似乎感受到安國公的注視,清風擡起頭來,清亮的眼光毫不示弱地與安國公對視,嘴角抿緊,一絲倔強的神色在臉上浮現。
安國公嘆了口氣,移開視線,看着冒着幽幽綠光的炭火,提起火鉗撥弄了幾下,“老頭子雖不出門,但你們定州的事情我還是知道一些的。”
清風坦然一笑,“老爺子明鑑,有些事情清風也是身不由己,阿靜經前常跟我說,人在江湖,自不由己,我們都是入觳之人,老爺子是過來人,想必也能體諒!”
安國公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說得倒也不錯,不過這其中的分寸卻是要把握得恰到好處纔是。”
“這個清風省得!”清風毫不猶豫地道。
“好了,好了!”安國公擺擺腦袋,“不說這些事了,你倒說說你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老頭兒卻是好奇得緊,能將你難住,卻勾起老頭的好勝心了。”
清風從懷裡掏出一疊文件,道:“國公爺,這是我節略出來的一部分材料,還有我的一些分析,你老先看看!”
鍾靜將燭火移到案邊,安國公打開厚厚的一疊文件,只看了數頁,臉色就有些變了。擡頭看了一眼正重新在那裡沖茶的清風,又低下頭去閱讀那些讓他震驚萬分的東西。
一個時辰匆匆而過,安國公放下手中的文件,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是你的判斷?”
清風點點頭,“後來我與將軍仔細戡酌過,都覺得大有可能。如果真如我等所猜測的那樣,很多原先不理解的東西就能迎刃而解,但有一點我和將軍卻怎麼也想不明白。那就是爲什麼?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安國公眯起了眼睛,“我也想不明白。這完全是沒道理的事情。”
“先帝暴斃,以國公爺的身份,應當是見過先帝遺體的人吧?”清風問道。
“你說呢?”安國公笑道:“太極殿一場大火,將所有一切都燒得面目全非,雖然經過宮廷醫師整容,但也只能辯給大概了。”
“那些御醫想必都已經死了吧?”清風道。
安國公點點頭。“從身材輪廓和隨身攜帶的物件,卻是先帝無疑,再說了,皇后娘娘是與先帝最熟悉的人了,有她確認,應當不會有錯。所以,我認爲,你的這推論卻是有些站不住腳的。”
清風有些懊惱地甩甩頭,“這麼說先帝潛行是不可能的了!”
安國公點點頭。
“國公爺,如果皇后娘娘知道內情呢,與先帝兩人串謀呢?”一邊一直默默無語的鐘靜忽地插了一句。
安國公霍地擡起頭,看了一眼鍾靜,眼中滿是震驚之色,啪的一聲,手中的火鉗卻是掉進了火盆之中,濺起一大蓬火星。
鍾靜無意之中的一句話,此時卻將安國公和清風兩人都驚住了。鍾靜說這句話,是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身世背景,但就是這一句無意識的話,卻讓屋中的兩個當世人傑一下子想起了另一個可能。
皇后娘娘姓向,是大楚門閥向氏的女兒,而向氏,正是這一次與蕭氏合謀發動宮廷政變的另一大勢力,如果皇后娘娘知情,那麼向氏就一定知道,向氏知道還發動這一次政變,那這其中的意義就不言而喻了。
“如果真是如此,蕭氏危矣!”安國公喃喃地道。
“果然如此,那麼天啓的目標就不僅僅是蕭氏。”清風喃喃地道,“他是要牽一而發動全身,讓大楚所有的門閥大族都加入到這一次爭奪中來,在無數的戰爭和死亡之中,將門閥世族掃蕩一空!”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露出駭然之色,如是這是真的,那麼李氏也在清洗之列。
安國公站了起來,“先帝有這麼大的魄力嗎?爲了重振皇室,居然連自己的皇位也捨得放棄?”
如今昭慶帝已登位,天啓如果真地詐死潛行,暗中謀略天下,即便成功,他也不可能重登皇位,將自己的兒子再廢了,畢竟,他已是公告天下的一個死人了。如果他重登皇位,不諦是告訴世人,這些年來的戰亂,讓整個大楚陷入戰火,讓百姓流離失所,讓成千上萬人的人死於非命都是他一手操縱的,如此一來,皇帝的威信照樣蕩然無存。
“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將軍曾對我說過,天啓皇帝絕不是一個糊塗蛋,也許他真得是一個有大魄力的人傑。”清風道。
安國公有些心亂如麻,在書房中轉了幾圈,天啓皇帝當年是他與蕭氏等一衆門閥一手扶起來的,原因無他,就是因爲天啓與寧王相比,衆人覺得天啓更要容易控制一些,而寧王無論是在才能和魄力上都要出衆許多,但現在看來,當年他們一衆人等,可都是走了眼。如果天啓真還活着,那麼預謀這個驚天大局,便做好相應的準備,天啓很有可能登位不久便開始籌劃了。十年時間,天啓有足夠的時間佈置好一切,算計好所有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