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
連續兩年多的大戰,讓幽州這個原本無比繁華的城市也凋零下來,蕭氏數代經營的成果在這一次大戰中,消耗殆盡,民生極度貧困,戰事雖然結束,但整座城市依然處在軍官和宵禁之中,龐大的城市在入夜之後便陷入一片黑暗,這年代,便連燈油也成了奇缺之物了。一入夜,幽州城便如同黑暗之中的一隻怪獸,靜靜地趴伏在那裡。
與燕州相比,幽州並沒有直接受到戰火的摧殘,但爲了應付這場戰爭,蕭氏聚集了一切可以聚集的力量,戰爭之中,大量的燕州流民涌入這座城市,使它的承受力量也達到了極限。
爲了應對急劇惡化的治安,以及應付可能爆發的流民騷亂,幽州一直實行宵禁,一入夜,整座城市便陷入死寂。
但今天,在幽州城中,蕭氏府弟之中,卻是燈火通明,一整條街都被大紅的燈籠照得透亮,戰爭終於結束了,蕭氏擊敗了入侵的洛陽軍隊,老百姓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高懸在頭上的利劍終於被打得縮了回去。
但戰事的結束對於蕭遠山來說,還只是結束了上半場,在自己的主場,還呆着一隻威脅不下於洛陽的傢伙,那便是定州軍隊,呂大臨的呂師。打走了前門的虎,如何送走這隻從後門進來的狼,卻是更費周折了。
定州軍隊是自己請來的,爲了抵抗洛陽,自己不得已而爲之,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呂師卻還沒有走的意圖,數萬軍隊分駐在幽燕各要害之地,美其名曰爲協防,但蕭遠山知道,李清那顆貪婪的心,一直就沒有放棄過吞併幽燕之地。
外邊的大廳之內,幽燕的文武官員正在招待着呂師的中高級軍官,熱鬧非凡,划拳鬧酒,觥籌交錯,這一時刻,他們是朋友,是兄弟,是在戰場上生死與共的戰友,但他們都明白,錯過今日,也許雙方再會的地方便是戰場,便是你死我活的較量。
今朝有酒今朝醉,珍惜眼前的一切,或許是這些軍人們共同的心情寫照。有不少人已經喝醉了。
而與外邊大廳有別的是,內裡一間幽雅的小廳內,蕭遠山,呂大臨,蕭蔚然正相對而坐,氣氛便要臨重得多。
桌上有酒,有菜,但卻沒有人動著。對他們而言,吃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這一次會面會給雙方帶來什麼。
“呂將軍,非常感謝你這一次率兵進入幽燕,助我渡過難關,眼下戰事已停,想到與呂將軍即將分別,蕭某心中無限感慨啊!”蕭遠山端起了酒杯。此時的他,心中倒真是無限感慨,曾幾何時,呂大臨還是他手下的一員部將,自己清算李清的行動中,就是因爲他的臨陣倒戈,讓自己功虧一簣,被從定州逐走,可以說,自己的失敗倒有一大部分要拜託眼前之人。
時過境遷,蕭遠山當初的恨已淡了不少,這些年的經歷讓他愈加的成熟起來,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這種赤裸裸的利益關係在這幾年的獨掌幽燕之中,讓他體會得淋漓盡致。
呂大臨卻沒有端起酒杯,臉上浮起一絲微笑,“蕭將軍,何來戰事將停一事?據我看來,中原三大巨頭之間的戰事的確已經停了下來,而且很有可能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不會再起干戈,但你的幽燕恐怕不會是這樣吧?如果我猜得不錯,天啓很快就要對你動手了。”
頓了一下,道:“蕭將軍,我們將向平逐出幽餘,驅出斜谷不易,只怕以後我們還要繼續合作呢!”他的意思,根本就是不打算撤軍了。
蕭慰然臉色微變,道:“呂將軍,天啓對我們動手也罷,不動手也罷,我相信我們幽燕都能安然渡過,貴軍此前義舉,我們感激不盡,但後面的事情,就讓我們自己處理吧!”
呂大臨嘿地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卻不搭理對方。
蕭遠山笑了笑,伸手按下一邊正欲奮而站起來的蕭蔚然,輕輕地道:“呂將軍,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們兩個相識已久,更犯不着繞來繞去的說得麻煩,我輩軍人,便打開窗戶說亮話吧,你要怎樣才願意從幽燕撤走?或者說李清想要什麼?明言相告吧,我是斷然不會允許定州軍隊還駐留在我幽燕之地的。”
呂大臨看了一眼對方,“蕭將軍,你不後悔?”
“絕不!”蕭遠山毅然道。
“那好,我也就實話實話,我率兵靠近幽燕之時,正值我定州傾城公主發動政變之際,這不算什麼大不了的秘密,也用不着諱言,那時,我可沒有奉李大帥的命令,算是我擅自爲之,之後蕭將軍向我求助,我也沒有向大帥稟報,便率軍入幽燕,當然,我也是看到了當時我大軍出幽燕對於我定州大局極有幫助的,蕭將軍你知道,我這樣不奉命令,擅自行動,實在是很犯忌諱的,特別是我並非李大帥的嫡系部隊,這其中的利害你當然很清楚!”
蕭遠山看着對方,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在痛罵,什麼叫沒有奉李清的命令,看定州這一次整個的戰略佈局,分明是早就策劃好的,呂大臨助自己兵出斜谷,擊敗向平,兵脅洛陽,逼迫天啓不敢冒險,說白了,自己這裡,成了李清牽制天啓的一枚重要棋子,此時呂大臨如是說,無非便是爲接下來的獅子大開口作鋪墊罷了。
“所以說,如果我這一次沒有拿到足夠的好處回去讓大帥滿意,我的日子可就要不好過了!”呂大臨笑吟吟地道,不過看他的神色,那裡有一點不好過的自覺?
蕭蔚然道:“呂將軍,如果李清那裡不好過,何不來我幽燕?我們蕭氏可是倒履相迎!”
呂大臨哈哈大笑,“蕭大人真會說笑話!”他這話裡的潛意思可就明顯了,如今定州李清勢力蒸蒸日上,眼看就有橫掃六荒八合,馬踏天下,鼎定中原的氣勢,而蕭氏卻是日薄西山,苟顏殘喘,傻子纔會棄定州而投幽燕呢!
蕭蔚然也是極聰明的人,如何不明白呂大臨的意思,一張臉氣得通紅,卻是無言以對。
“什麼樣的好處才能讓呂將軍,哦,不對,是李清李大帥滿意呢?”蕭遠山問道。
“蕭將軍也知道,我定州對於士卒的獎賞是極重的,這才讓士兵作戰之時,奮勇向前,從不退縮,因爲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可是這一次我們卻是在替你蕭氏作戰啊,大帥豈肯爲此戰事埋單?再有,我們協助幽燕打了這麼久,士卒損失也是很大的,軍械,戰馬,輜重,這花的銀子可就海了去了。”
“這部分錢我們出!”蕭遠山斷然道。
“定州軍打仗,每一次都有所斬獲,不說盆滿鉢滿,總還是小有賺頭的,這一次出兵幽燕,我也不想破了這個例啊!”
“所有勞軍費用,還有感謝李大帥拔刀相助的費用我也出,呂將軍,你說個數吧!”蕭遠山不動聲色。
“蕭將軍大方,我想我呂師數萬戰兵,林林總總的加在一起,總得百萬兩銀子才能堵住這口子吧!”
呂大臨話一出口,蕭遠山便倒吸了一口涼氣,蕭蔚然更是跳了起來,“呂大臨,你敲詐麼?你還不如直接帶兵去搶呢!”
呂大臨笑眯眯地道:“蕭大人又說笑了,即便我想去搶,現在的幽燕,還能搶到什麼?”這幾乎已算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蕭遠山定了定神,“呂將軍,你既然知道現在的幽燕,即使你去搶也搶不到什麼,又何必爲難我呢,這百萬兩銀子,你叫我如何拿得出來?”
“是啊最啊,我呂大臨是蕭將軍的老部屬,您是我的老上司,我還得體諒您是不,銀子拿不出來,我們便換個方案吧!您把象山府給我,這百萬兩銀子我便作主不要了。唉,這可是我看在您是我老上司的份上,纔將這擔子擔上啊,象山府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窮得真夠可以的,在您那兒反正也是負擔,把他給我們定州吧!有了這一府之地,我想李大帥看在我這張老臉上,也許捏着鼻子就認了。”
象山府接壤幷州,的確窮,但卻是幽燕的一道屏障,沒有了他,幽燕几乎便等於向李清敞開了懷抱,只差大喊一聲,來吧,來吧!聽了呂大臨這話,別說是蕭蔚然,便是沉穩如斯的蕭遠山,也幾首控制不住,跳起來給對面的老狐狸劈頭蓋臉一大巴掌。
請神容易送神難!蕭遠山強按住憤怒的火焰,“呂將軍,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還是給銀子吧,能不能看在我們過往的交情上,少一點。”
“不給象山府啊!”呂大臨慢吞吞地道:“其實那破地方,我也不想要呢,也是,少一點便少一點吧,無論如何說,您可是我,也是李大帥昔日的老上司吧,九十萬,一口價,不能再少了,否則我回到了定州,李大帥定要給我好看!”
“九十萬,我給!”蕭遠山幾乎是從牙縫裡迸出這幾個字。
“好,爽快!”呂大臨大笑着端起酒杯,“與老上司合作,就是爽快,來,蕭將軍,我敬你,這一次我撤軍之後,還是會駐紮在幷州,如果老上司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義不容辭!”
“還是算了吧,我們請不起你!”蕭蔚然咬牙切齒地道。
呂大臨滿意而歸,看着他搖搖晃晃的背影,蕭蔚然恨道:“遠山,他這就是敲詐,我們如何能答應他?”
蕭遠山滿臉蕭索,“叔,不然怎麼辦,呂大臨說得不錯,天啓的確要對我們動手了,此時此刻,如果我們的家中還留着一隻惡狼,我們如何應付外來的猛虎,只能先打發他們走了。”
“殺了他們!”蕭蔚然惡恨恨地道。
蕭遠山看着有些失去理智的叔父,“怎麼殺,呂大臨再我們境內足有三萬正規軍,加上各色輔助兵種,差不多有五萬,象山府也控制在他們手中,一旦交惡,定州軍頃刻之間,便會自幷州一涌而入,我們拿什麼抵擋,此時的我們,還能兩面樹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