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達到仙桃縣已經有數月了,與叔父分別不久,便聽到了南軍艦隊在黑水洋之上全軍覆滅的消息,那時候心中還抱有一點點希望,雖然兵敗,但叔父不一定會就此死了,但接下來傳來的消息讓他徹底死心,叔父與登州號一同沉入大洋,已是壯烈犧牲了。
緊接着便是定州軍如同潮水般地涌進寧州,當龐達到達仙桃的時候,定州軍也幾乎在同時開進了仙桃,叔父說得很準,寧王的確將艦隊當成了拖延定州軍進軍時間的犧牲品。
所幸叔父在仙桃鑑湖邊上這個莊子裡的準備工作極其充分,連龐達的身份都早已準備好了,所有的人更是跟隨着叔叔征戰多年的心腹從人,龐達一到,立刻便改名換姓,也虧得如此,在接下來定州軍接管仙桃之後,龐達才毫無驚險地渡過了這一關口。成了一個有着全新身份的人。
莊子並不大,但選擇的地點卻別具匠心,整個建築的修建地點選擇在鑑湖之畔,離鑑湖最近的一個地方只有數十丈遠,而站在莊子裡的高處向前看去,大片的稻田延伸到遠方,視野極其開闊。這幾百畝稻田也正是龐軍爲侄兒準備的生活來源,而負責耕種的佃農卻都是龐軍逐年來安排從水軍中退下來的一些老兵。這些佃家的家分散在這些稻田的四周,正好隱隱地將這個莊子圍子起來,外人要進到這個莊子裡,無論從那個方向走,都會經過這些佃農的家。
龐達已經決心忘記過去的自己,重新開始另一種新的生活,叔父兵敗的詳情這些天來陸陸續續地傳來,定州水師裝備了一種全新的武器,一旦發射,便聲如霹靂,無堅不摧,被稱爲神威大炮,這已經不是秘密,到了這個時候,龐達終於明白了叔父的一番苦心。
脫下盔甲,換上便裝,扔掉戰刀,拿起鋤頭,龐達開始了他全新的生活,雖然這些田地不需要他親自耕種,但他還是會扛起鋤頭走上田間,與佃農們一起勞作,或者駕着漁船出湖,撒下魚網,親手撈起一網網的魚來,每日累得精疲力竭,以此來麻痹自己的神經,經過數月的努力,龐達開始慢慢適應了這一份新生活。
一條小船自夜色之中悄無聲息地劃出,看着遠處岸邊那黑黝黝的一片莊子,許思宇眼中露出讚賞的神色,龐軍一向心思縝密,單看這莊子的選址便可見一斑。
“大人,便是那個莊子!”一個漢子指着遠處的莊子,小聲道。
“好,你們便在這裡等着我吧!”許思宇點點頭,“我去見見龐將軍。”將身子一躍,游魚一般滑進水中,向着遠處的莊子游去。
龐達已經睡下,這幾個月來,他已經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白天的勞累使他到了晚上草草地扒兩碗飯,喝一大碗酒,然後倒頭便睡。
今天也不例外,龐達此時已經睡得很香,鼾聲震天,很輕易地便尋到了龐達的所在,靜靜地佇立在房門外,聽到龐達響高亮的鼾聲,許思宇眼中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門沒有拴,許思宇推開房門,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讓他詫異的是,龐達仍然高臥如故,對於有人侵入了他的房間,到此時還是一無所覺,這可不是一個一直帶兵的將軍所應該具有的反應。
坐到牀前桌旁,許思宇看着沉睡之中的龐達面孔,皺起眉頭,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一個茶杯之中蘸起一滴殘水,屈指一彈,那水珠輕盈地飛起,準確地落在龐達的臉上。
龐達霍地睜開眼睛,眼簾之中首先闖入的便是一個黑影正坐在牀前桌邊,大驚之下,龐達身子一縮,向牀內滾去,一團棉絮首先飛了出來,劈頭蓋臉罩向那道黑影,同時不知從那裡拔出一柄鋼刀,緊隨着飛出的棉絮,一刀直插向前方。
棉絮忽地反捲回來,大喝一聲,龐達刀貫刀鋒,聲如裂帛,將棉絮一斬爲二,眼前寒光一閃,喉間已經頂上了一個硬物,龐達高舉着長刀僵立,來人武功之高,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頂在喉間的硬物一分分縮了回去,嗆的一聲,對手居然將刀插回刀鞘,伸手點點桌邊,示意龐達坐下。
“你是誰?”龐達驚疑不定。
“龐將軍,認不得我的人,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麼?”來人輕笑道,嚓的一聲,桌上油燈被點燃,一個面孔陌生的老頭出現在龐達的面前。
聲音的確很熟悉,但面孔卻是從沒有見過,“你是?”
“我是許思宇!”許思宇淡淡地道。
“許將軍,你,你……”龐達大驚,“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許思宇笑道:“我想知道的事情,當然便會知道,龐將軍,你倒好生逍遙,居然在這裡當起莊主來了。”
龐達盯着許思宇,“許將軍,龐達已經死了,現在我叫龍廣達,只是一個鄉間略有薄田的小地主,你找我想幹什麼?”
許思宇冷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龐將軍,你想做一鄉間舍翁,只怕是做不成的,即便能隱藏一時,又豈以隱姓埋名一世?”
“龐達自然不成,但龍廣達有何不可?”龐達將手中戰刀嗆的一聲扔到牆角,坐到許思宇對面,冷冷地道:“我龐家也算是爲寧王殿下鞠躬盡粹了,如今已是死傷殆盡,許將軍,你便將我當個屁放了吧,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伸手一指門外,已是下了逐客令。
許思宇一楞,“龐達,你忘了你叔父是怎麼死的啦?你忘了你龐氏子弟這些年來在與定州的海戰之中,有多少人葬身在黑水洋上,你難道就不想復仇?”
“不想!”龐達簡單直接,“兩軍交戰,各安天命,我們時運不濟,技不如人,死便死了,有什麼好抱怨的。便是我叔父,也是口服心服。”
許思宇怔怔地看了龐達片刻,“原來你是對寧王殿下下令龐軍將軍作最後必死之戰而心存怨恨?是這樣嗎?”
龐達忽地爆發起來,“是,明明知道我們只要出去迎戰,便會是死路一條,絕無獲勝的希望,可是寧王爲什麼強行命令我們出戰?難道就爲了替他拖延這麼幾天的時間嗎?難道這就是我龐家的命嗎?”
許思宇看着龐達,一字一頓地道:“龐軍將軍難道不知道出戰意味着什麼嗎,但他還是去了,龐達,你說得不錯,這就是我們的命,不僅是你龐家,還有我,還有許許多多的人,我們都在這條大船上,有時候爲了讓這條大船不沉沒,就必須要有人犧牲,這一次是你們龐家,下一次說不定便輪上我了,其實,我已經輪過一次了不是嗎,在衛州,胡澤全將軍毫不猶豫地便拋棄了我和藍玉,但我們沒有怨言,因爲只能如此,方能顧全大局。”
“就算犧牲了這麼多少,這條大船還是要沉了!”龐達道,“我要下船另覓生路。”
“現在這條大船快要沉了!”許思宇坐了下來,道:“船上有很多人,也許有人會跳船另謀生路,但是龐達,這些人之中,絕對是不可能抱括你,我的。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儘量地挽救這條大船,讓他不沉。”
“你認爲現在還有這個可能嗎?”龐達冷笑,“寧王都被趕進山去做山大王了,這條船還能繼續航行麼?”
“爲什麼不行?”許思塵激昂地道:“英武大帝當年只不過一府之地,揭竿而起推翻周朝,建立大楚,如今李清起兵之時,不過一區區校尉,一縣之地,十年不到,便有如此局面,現今寧王還有數十萬子民,還有十萬大山這等天險之地,爲什麼不能再次崛起?”
“龐達,你想下船,你下得了船嗎?你龐家早就和這條大船休慼與共,榮辱一體了,你以爲你扮個老農,扮個漁夫,定州就找不到你了嗎?就會容你這樣逍遙地過完你的後半生嗎?”
龐達臉色陰沉。
“你怨恨寧王,可曾知道,寧王在大撤退之際,放棄了許多人,卻專門派人將你們龐家婦孺幼子先行撤往了十萬大山麼?你想放棄,你不替你在十萬大山之中的家人想想麼?船真的沉了,他們怎麼辦?”
“夠了,不要說了!”龐達憤怒地道:“你這是在威脅我麼?”
許思宇看着龐達,“我需要威脅你嗎?你只要自己好好想想,便能想通,龐達,你是一個帶兵打仗的將軍!”
燭火跳動,龐達低下頭,臉上神色變幻,半晌,才道:“許將軍,你的情況我也知道一些,你現在不也一樣被困在這裡嗎,我就算答應你回去,又如何能能夠返回十萬大山,我一個水軍將領,回到十萬大山又能做什麼?”
許思宇微微一笑,“你錯了,我們不回去,這裡又更好的舞臺在等着我們!”站起身來,推開窗戶,看着窗外波光鱗鱗的鑑湖,“八百里鑑湖啊,龐達,你是水軍將領,你一身本領深得你叔父真傳,這片水域就是你起舞的地方啊!”
“你是要我去做水匪?”龐達道。
“八百里鑑湖水情複雜,溝汊縱橫,支流交錯,小島密佈,聚攏一批隊伍,往裡面一藏,任他定州軍有千軍萬馬,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