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着甲烷細雪,趙長隆可以清晰地看到頭盔上飄落的白色小花,它們比地球的雪花細碎得多,如果你用手去摸一摸,就會感受到那種滾燙的冰涼(溫度過低,人體識別爲燙)。
細雪碰到雙層玻璃面罩便發生氣化,化成一縷縷輕煙。
他筆直地站在步行機上,看着最後一層氣閘門被絞盤向上拉起。寂寥荒涼之域逐漸露出面目,雖竭力想保持鎮定,心臟卻一直在胸口狂跳個不停。
“準備好了嗎?”。葛丹問。
趙長隆點點頭,試着不露出害怕的神色。雖自從到達土衛六以來,每天接受全方位的訓練,他便沒有踏出過隱水城一步,但他打定主意要像個戰士一樣出去。
“別擔心,凡事總有第一次”。
“收到,隊長!”趙長隆大聲回答。
“那我們走吧。”葛丹一推油門,站在着他那灰黑相間的行走器裡穿過了閘門。他把玻璃面罩外面的金屬護罩關上,以抵擋更爲嚴苛的環境,跟在後面的趙長隆也依樣照做,只靠攝像頭給出的圖像辨別方位。
“前進。”
趙長隆向機器下令。他輕觸着控制面板上的啓動按鈕,這臺探險者小型步行機便邁步向前。趙長隆爲它取名“雪鼠”。而葛丹的巨型行走器就像《貓和老鼠》裡的那隻貓這麼大……
機械總管約翰迪爾總說雪鼠靈活輕便,行動敏捷。他已經對它進行過特別升級,讓它對趙長隆的腦機模塊有更好的有反應。
“那個小姑娘很擔心你,一定要我調得像爲你定做的一樣。”。胖總管一邊在他的腦袋上做着調試,一邊說起蒂芙兒來
“你的藥她還按時送來嗎?”坐在腦控手術檯上的趙長隆問。
“像時鐘一樣準確!”總管做了個OK的手勢,笑了。
但到目前爲止,趙長隆只是騎它繞這個方圓不足兩公里的“城市”轉圈。而且是在防護牆和加壓殼體之間的內部的乾爽堅硬的的荒土地上……
直到昨天巡邏隊的葛丹隊長通知他加入外勤。
剛開始學行走機的時候,約翰迪爾或鄭健會在後臺幫他監測着,趙長隆則用盡模擬訓練的所有技能,直行,轉圈,跳躍……可惜模擬與真機之間存在不小的差異,雪鼠真機對身體協調性要求之高,超出了預想,讓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不出意料,所有的花式動作最終都以把蒂芙兒笑得花枝亂顫的“伏地魔”式貼地跪趴結束。
“長隆,我要爭取和你對練的機會,我好喜歡這種一千零一次硬核求愛!大場面啊”。
聽見這句話,趙長隆就把她抓住,拋得高高的,然後又輕輕接住,讓她體驗土衛六唯一的溫柔——引力。
“長大再說吧,小姑娘!嘿嘿!”。而只要他這麼應對她,蒂芙兒的皺眉頭便一整天都解不開。
一個星期後,他已能獨自駕馭,乘着它來回慢跑,快跑,折返跑,越障跑,每繞一圈,那種人機一體的信心就更足:“老鼠,老鼠,你不是老虎,你是一隻……”。
他喘了一口氣,健步如飛時忽然騰空躍起,在空中旋轉360度後,看準了精確的落點位置……
“……你是一隻,會飛……的……老鼠!”。
“轟隆!”
自編的歌謠與落地的聲響同時結束……他朝後臺監測鏡頭做了個OK的手勢。
“哎呀,大個子忘記求愛的姿勢了,蒂芙兒會怪我的哦!”。鄭健一邊自言自語,
一邊給了他A的測試成績。
“狂妖赤地!”
寡言的鄭健走下降落到這顆星球的運輸船後,遙望着暗紅色的天與地,不知在嘟噥什麼。晚上就在寢室門後的牆上刻了這麼一句感概。
趙長隆深以爲然,因爲這傢伙的第六感,對那些有阿沒的東西非常敏感。
此時葛丹的隊伍正穿過崗哨塔樓,越過小山一樣的城市隱蔽體,步入真正的異域……
有氣無力的陽光拉着風雪跑在他們身畔,嗅着他們身上金屬粒子的氣息,雪鼠寬大的腳掌踩在隱水城外的冰冷的土地上,立刻便被褐色的黏糊液體淹沒了腳背……
……就這麼一瞬間,趙長隆恍惚了……回憶起從地球出發那時的事情。
北美洲,溫尼伯太空港……
老式回收化學火箭野蠻的推力陡然升高,在激烈震顫中咬牙切齒地承受了幾倍體重的壓力之後,忽然間,一切安靜了,全身肌肉豁然放鬆……
進入近地軌道後,當不帶感情的語音播報宣稱他們身後的另一艘發射失敗時,趙長隆知道那些人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如果再來一次發射,他應該會好好考慮一下……
“賤命也是命呀。”
“長安道”空間站形如利爪。每根爪尖都是大型艦船的泊位,空間站的周邊有減速環,拖拽船、星空列車同步器和航運調度陣列,頂端則有一排大型天線突兀地指向月球的方向。
一艘形似彎刀的大船正在緩緩馳來,與那些鼓鼓囊囊外掛着各種裝備設施的的遠征艦不同,它的外表整齊乾淨得多。
“歡迎來到聖僕號”,虎說,一邊用嚮往的眼光看着那艘船。
“我們要乘坐它嗎?”蒂芙兒問,姑娘顯然十分中意它的外形。
“沒錯,你們很幸運,教主第一次派他的座駕出來接信衆。”虎笑道。
此時,語音播報注意旋轉機動,他們的乘員艙要倒轉過來用尾部與空間站對接,趙長隆透過頭頂舷窗,看見什麼東西在移動。他只瞥見藍影一閃,然後又迅速消失,當飛船慢慢地回正方位時,他眯起眼睛瞅過去,正好那個藍色球體從窗前掠過……
地球……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在這個星球經歷的的一切都可以暫時封存起來了……
當虎帶領他們進入長安道空間站時,他們才知道人類能夠在太空裡造出如此宏偉的飛行物,空間站高挑的空間明亮而通透。像是一座聖堂,人們在裡面飄來飄去,像是海中暢遊的魚兒……
分子教在空間站裡有自己的辦事處和專用通道。在等待清點人數時,達科斯卻不見了……
卡西有點着急,他急忙告訴了虎……
“別擔心,他一會就會自己過來。教會的人丟不了……”。虎說。
“嘿,請注意,大家進入聖僕號後,就跟着仿生人走,不要被眼睛看見的打擾到……”。虎高聲喊着,一邊給所有人腦機裡發送注意事項。
趙長隆看見魯格師傅和幾個穿着長袍的光頭在一起,他們直接乘坐一臺小型穿梭機往登船的碼頭方向去了。
“嘿!我來了!”達科斯忽然出現在衆人面前,嚇了蒂芙兒一條。
“去哪裡啦,卡西擔心你哦!”。
“記得那個農場主的兒子嗎?,他叫馮鄭鞏,我要了他的聯繫頻道。”。
“哦,準備登船了哈!”。
“噓,聽!”蒂芙兒做了個手勢,制止了正準備嚷嚷的蘇爾。
“一位一體,殘存孤星,撞擊天淵,飛昇環宇,分子吸引,是人類之賜予,我乃最後人間,我乃星海之光……“。
一位風姿綽約,姿態優雅的白袍女教徒帶頭頌唱了起來,蒂芙兒猜這些高級的人才是聖僕號前來迎接的客人,因爲仿生人告訴過她,這些人非富即貴。
其他教徒聽聞歌聲,也跟着頌唱起來。“……最後人間,從深空中走來,先驅治世界,我等享安樂。”。
虎也加入進來:“在心中種下因,在腹中結出果……”。
“他們在星空築起家園,捕盡銀河所有魚獲。”。白衣和黃衣教徒用洪亮的聲音交替合唱起來。歌聲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感人至深。
卡西和蘇爾也試着應和着節拍,然後趙長隆、達科斯和蒂芙兒也都加入了哼唱,除了鄭健面無表情之外,大家搭配着節奏,用手掌和磁力鞋輕輕打出節拍……
邊行邊唱間,他們依次走過身安全檢查走廊,進入通向聖僕號那條亮白的隧道。
“……而我在冰崖中獨立,沒有同伴唯有眼淚。白天被灼日追趕,夜晚在星震中迷離。”
“只因向着拉尼亞凱亞之心祈禱,啊啊~啊啊啊~啊,我是最後的人神,請記住我的歌。”
“總有一天,我將離去,化爲星塵,歌聲消逝,沉寂持續,永遠永遠。”
唱完後,女人的臉上掛着淚珠。
“你爲什麼哭?”
趙長隆上前不解地問,“看!咱們不都還好好的嗎?”。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女人用淚眼望向他,然後便挽起他的手臂……一邊走一邊和他聊起天來……
登上飛船後,信徒和他們便被分開安排,身穿袍子的向左,趙長隆一干人則向右,進入寫着“隱水學徒”的一道門。
脫衣,扔掉身上的舊衣服,步入蒸汽氤氳的無重力浴室。
“女人浴室門在哪?”蒂芙兒用浴巾遮住身子,跑到門口向仿生人問道。
“分子構成了萬物,既然終將回歸,又何須介意男女之別?”。
“天哪!木頭腦殼!”,蒂芙兒罵了一句便逃開了。
趙長隆想了個辦法,他讓達科斯與自己一起,卡西與蘇爾一起洗浴,然後把他們餘下的蒸汽噴頭調了個方向,在蒂芙兒身邊造出了一道霧牆。
“真不錯,完全看不見!”。騰雲駕霧的感覺讓蒂芙兒新鮮感爆棚。
“噗噗噗……”達科斯鼓起嘴使勁吹氣,試圖驅散水霧。
“bang~”
一隻肥皂擊中他的腦袋,惹得大夥一陣鬨笑。
水溫驅散了一身的疲倦,他們換上了學徒裝,仿生人便帶着他們去到宿舍,門一開,裡面滿滿地放着數十張剛剛好夠一人躺下的太空行軍牀,大部分牀上都有人,靜悄悄的,似乎都睡着了。互道晚安之後,小夥伴們也各自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把趙長隆拂醒,一個和藹的仿生人站在他的牀前:“趙長隆先生嗎?我家主人給您帶了這個……”。
趙長隆揉揉眼睛,那是一套最高級貴賓信徒用的罩袍和金燦燦的身份牌,上面居然用青金色刻着他的大名……
“這是幹啥用的?”
“她希望您能幫助她,請隨我來……”。
“幫助是沒有問題……阿欠~”。
“我也要去!”蘇爾跳了出來,這傢伙平日裡經常把風站崗,號稱半睡半醒的蘇爾。
“哦,沒有問題,這位先生,不過只有一套衣服,您只能以戀人的身份前往……”。
“戀人?”蘇爾一聽就來精神了,“好的!好的,我和他是兄弟,比戀人還親!”。
在仿生人傭人的帶領下,蘇爾和趙長隆飄向右邊的門……他們來到一個有更多門的艙室,有一股焚香的味道,很好聞,牆面上流淌着一種微光,讓人迷醉……
“是分子的糾纏者嗎?”。一個空靈的聲音問道。
“糾纏者,嗯!沒錯。他經常糾纏我!”趙長隆指着蘇爾說道。
“請走這道門……”,蘇爾以爲進門就完了,其實門還打不開,緊接着空靈的聲音就說起了注意事項。
“其他的門或許會自動開放,您將看到許多攪亂思緒的事物:有美好的,有可憎的,有恐怖的,有溫柔的,因人而已,亦或不會發生。”
“您經過時,可能會看見慾望的主僕,如果你們是來求得星彩之子的,您可以回答,如果不是,也可以不予理睬,一切悉聽尊便,但到達合室之前,決不能進入任何房間。“
“明白了。”
“如果您有幸見到了玻色之輪,請千萬保持耐心。我們短暫的生命對它而言如蜉蝣一般。您只需仔細傾聽,如果它有話和您說,請將每個字銘記在心。”。
於是他們進入到門裡,立蘇爾刻便被驚呆了下巴……
幾十個肉身正攪纏在一起掙扎,當蘇爾睜大了眼睛看清楚時他們在做什麼時,他臉紅了,連忙捂住嘴,但還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天哪,大型那啥現場!我得叫達科斯他們一起來看!”。他踮起腳一蹬,勾着腰,縮成一團,悄咪咪地往外飄了出去……一路笑:“乖乖!香豔……”。
趙長隆沒有動……
因爲他看見房間的盡頭,那位挽過他的手的女人,正等在那裡……。身上似乎只披了一層水霧,手中託着一個銀盤,上面放了綠色的夜光杯,內盛發光的金色液體。
“你來了!這便是我和你說過的合之水,花神星聖壇泌出的美酒。”
“哦, 喝下去我會變成金色的嗎?”
“喝下去,助我產下星彩之子!“女人用不可置疑的口氣對趙長隆說道。
在這個距離,他注意到她實際上啥都沒穿。四周扭動的人體和麪前的玉人,早已讓他渾身燥熱,口乾舌燥,他忍不住就想一口乾了……
於是便舉杯一飲而盡,
那滋味竟如凝鍊過的陳年汗液一樣騷酸,噁心無比!他差點就吐了……
但隨着金色液體順着嗓子流下後,卻在體內活動起來。隨着一陣陣輕潮在胸中推搡,彷彿逐漸帶出來整個海洋的力量,不停鼓舞着心臟,肺臟,肝臟,腎臟……舌尖則油然生出鮮花的味道,更像是母親的乳汁,也像熔化的星空。嚐起來有他所知的一切滋味,卻又非其中任何一種……
“來,進到我裡面來”。女子柔聲說道。
趙長隆將杯子懸空一放,丟了魂似的跟着飄進了一扇門。
“傻子!別發呆,看腳下!”
葛丹的吼聲把他拉回了現實。
“嘿,注意電池電量!永遠不要讓它掉到紅線以下!”。葛丹的粗嗓門活像千年前的海盜水手長。
土衛六的大地淒寒、死寂。
甲烷雪正在變粗,氣溫更低了,從他眼裡看出去,一整隊行走機搖晃着巨大的身軀緩緩前行,,猶如天降的神兵戰隊,莊嚴、神聖又強力……
氣溫持續降低,
行走機的保溫皮膚開始加熱保暖,薄薄的蒸發霧籠罩在巨人周身,並讓輪廓發出微光,像是成佛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