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衛六泰坦
紅棕色的天與灰黑的大地粘在一起,像是連接人間與魔界的幽冥之域。
出發前魯格聖師和他們說過,完成交易後務必返回。
趙長隆回頭一望,半空中懸着一粒被霧霾包圍的明亮小點,他認得出來,那就是太陽。頭盔攝像機顯示溫度僅37K。
日頭之下,緊跟在他身後的是運送交易物資的卡西和鄭健,而跟在他們運輸車後的則是隱水城全部的武裝力量——四個戴着超聚物加強頭盔的機器人衛士,以及駕駛披甲型行走機的達科斯,他手裡拿着一隻威力巨大的電蛆散佈器。
“嘿!那玩意有什麼用?防鬼麼?”。蘇爾問。
“哈!這星球鬼都沒有!裝備部的教士說是過河用品,難道這是船嗎?”
達科斯想了想,說道:“大概他們喜歡我今年的射擊成績吧。”
“你們倆!集中精神!注意腳下!菜雞!”
粗暴的嗓音嚇了他們一跳,達科斯發現他和蘇爾的私聊裡有葛丹,而且不能踢掉,系統默認他能聽見一切。
“是!收到!”
上一任隊長凱塞離開之後,他的副手葛丹被指派爲新的外勤總管,此刻他正走在隊伍最前方。帶領着這一隻讓他血壓飆升的外勤隊。
葛丹本來希望帶幾個老手和機器人去完成交易,但格魯聖師不同意,新人太多,得加快訓練節奏,這個外勤機會可以讓他們見識真實的泰坦星,歷練一番。
“唉,一堆菜鳥!”
離開隱水城一百米便沒有了道路,土衛六的地表上飄着一層薄紗,雖然它們讓沉悶的星球大氣顯得不那麼單調,但非常妨礙視線。在有限的視野內,死灰色的甲烷湖泊像起司上的氣泡,一灘一灘遍佈在前方,湖裡是鏡面一樣平靜的液體甲烷,反射着依稀的星光。某種海市蜃樓,讓泛着微光的地弧線浮現在天邊。
天地之間了無生機,只有無窮盡的孤寂和絕望。
“泰坦星!什麼鬼地方啊!”
連喜歡開玩笑的蘇爾也閉嘴不說話,更別說鄭健了,哼都沒哼一聲。趙長隆感覺自己簡直要抑鬱了。
他相信如果獨自一人走進這絕地裡,就算不缺挨餓受凍,過不了三天人就會發瘋。零下170℃的極低溫讓水冰構成的地面像鋼鐵一樣堅硬,行走機佈滿關節的柔性金屬腳掌貼合在上面時,腳掌底部細密的防滑尖刺竟然只能插入一半的深度。而頭盔裡那個要命的指標——外殼低溫脆化預警,則永遠徘徊在安全線上方一丟丟。
“嘿,流星!”蘇爾喊道。
“不是流星,那是飛船在使用大氣剎車。它已經閃亮第二次了!”參加過很多次外勤的老隊員葉寧說道。
“不可能吧?”蘇爾故意裝作不信。
“你看,是一艘登記叫做那陀羅的警務船。公共航運網上就有信息……”。
葉寧把資料發了給他。
雖然幾乎荒無人煙,但這顆太陽系裡少有的大氣稠密衛星卻擁有着極高的航運地位,有了天空中稠密的氮氣、甲烷作爲免費的天然剎車,高速船隻可以減少對減速裝置的依賴,甚至能將運營成本減少降低十分之一。
因此,土衛六上出現了一種人工奇觀,每當星際補給艦隊到來時,北邊的天空會出現一大片燃燒的流星,那是幾十艘飛船在高層大氣中利用摩擦減速造成的美景。在這之後,補給艦隊中大部分會轉向飛往海王星,天王星,
剩下的則留在土星系完成貨物的裝載。
每到這一天,就像是節日的召喚。所有土星系的定居點都會收到流星艦隊的畫面,人們則把需要交換物資送到就近的轉運中心去,然後啤酒,烤肉,音樂,該熱鬧就熱鬧起來,等所有物資上了飛船,結算後的星幣將自動出現在賬戶上,讓勤勞的人們臉上掛滿微笑。雖然趙長隆從沒見過這番景象,但魯格聖師描述的如此生動,以至於他們每個人隔三差五地望向北邊,希望發現那些幸運的天火。
然而,通常天空中只有一些雜亂細小的亮線,普通的艦船的減速軌跡看起來毫無效果可言。這個月份並不是觀看流星艦隊的時候,不會有公共運輸艦降落到土星。
他本想打開麥克風找卡西和鄭健聊聊天,好打發這枯燥的旅途,誰知顯示屏上跳出的“靜默”二字。
“看來都沒有好心情呀。”
趙長隆打消了念頭,
來到在土衛六的兩年時間裡,除了學習各種知識和技能之外,經過教士們的日復一日的佈道,他們已經對“分子主”的種種神奇故事了熟於心……
而那個收留他們的老頭子——魯格,他是被教徒們尊爲聖師的特別主教,專門爲全星系的教會培訓骨幹人員,在分子教裡有着極高的地位。
到達一年後,終於有一天,老人決定親自爲這幾十個少年講教義,他的話言簡意賅,條理清晰,嗓音磁性而威嚴,直達心靈。趙長隆和夥伴們都慶幸自己能夠結識這位人生導師,紛紛幸福地宣誓皈依教義真理。
雖然也有頑固分子,曾經與他們同來的兩個孩子宣稱自己經有信仰,一個信真主,一個信基督。不久後,再也沒人見到過他們……
消息靈通的八卦王達科斯偷偷告訴趙長隆,他們被從氣閘艙扔出了飛船,當然,教會的宇航服並不會給沒有正確信仰的人使用……
他想到這裡時,卡西忽然打破了通訊靜默,他使用的是鄭健手工製作的“T~chat”通訊器,讓他們可以幾個人私聊。
“嘿,大龍!”卡西總是這麼叫趙長隆。
“蒂芙兒……逃……沒了。”
大概是電磁干擾,他的聲音時斷時續,不那麼順暢。
“喂!沒了?你說什麼,卡西!”趙長隆大聲重複着。
“蘇爾的消息,訓練營……裡出事了,有一個孩子……錘了,有一個被“出門”了。”鄭健在他後面說道,也是噪聲不斷。
“那蒂芙兒呢!你剛剛說到蒂芙兒……出什麼事了,卡西呢?……別瞞我!”趙長隆有些急了。
古代斯拉夫人的錘刑,那種把骨頭和皮肉一寸一寸用錘子砸碎,讓犯人細細體會痛楚的折磨。
負責行刑的教士也採用這種方式。
不同的是分子教士在實施刑罰之前還會給犯人喂下一粒放大神經信號同時保持清醒的黃色小藥丸,就爲了讓行刑時的叫聲更加淒厲,幫助他們搖頭晃腦進入定神狀態。
自從趙長隆來到這裡一年,曾親眼目睹過兩次,每次都讓他害怕得三天無法入眠。
至於“出門”則要仁慈得多,把只穿內衣的犯人拋入土衛六的大氣中,讓他在咳嗽,窒息,皮膚碎裂的痛苦死去,第二天施刑的教士會拿一把錘子把屍體砸成細粉,讓甲烷風帶走一切。
“如果他們敢動蒂芙兒?天哪,我要毀了這座城!”。他的臉憋通紅,呼吸急促起來……
“嘻嘻嘻,看他緊張死了!我可沒有這麼說,你自己瞎想!”
“卡西!”鄭健嚴厲地喊道,接着對趙長隆說:“他瞎說八道……通過魯格的神選儀式的人都不會受到一級責罰的。”
隊伍前方巨人般的行走機放慢了腳步,隊伍停了下來。
“前面是冥屍河!”葛丹大聲說道。
“冥屍河,屍體嗎?卡西問道,“河呢?”,他詫異地看着前方,明明是一塊地面,只有些磨光的石板,反射着昏暗的日光……
“去看看!”葛丹下令,兩個隊員便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老隊員葉寧告訴趙長隆,他們這隻外勤隊要去的地方是隱水城與外界交易的港口。每隔五年,就會有一次大型補給交易,從花神星派來的運送反應堆燃料的小船、運空氣與糧食的大船以及將最高級的隱水戰士專用的船,甚至有塗得五顏六色、極其花哨的極樂船。
“教主一向信任這裡訓練出來的人才,甚至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孩子,因此隱水城有着舉辦這種內部活動的榮耀。”。
“爲什麼不直接降落在城堡的旁邊?”。
“因爲,額……每隔十年外勤基地就要被毀滅一次,這是泰坦的意志,只要帶走了祭品,隱水城就能在土衛六倖存下來。”。
“毀滅?這鬼地方還需要再來一次毀滅嗎!”。蘇爾指了指毫無生氣的大地,“還能怎麼毀……滅?……隱水城只要關掉反應堆,又是高氣壓,又是極低溫的,要不了三年,城就都會消失。 ”
“這條河已經死了幾十個人了!”葉寧說。
“你們說的河在哪?”達科斯問,他緊張地捏着那把電槍。
耳機裡傳來葛丹的命令:“待機!全部進入待機模式!”。
燈光全熄滅下來時,太陽的微光下,遠山露出了崢嶸鬼工,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似乎都在聚精會神地找尋着什麼,趙長隆不知道自己該看向哪裡,他的目光遊移在黑咕隆咚的大地上,找不到焦點。
風停了,最後一片細雪落下。
“來了!一點鐘方向!”不知誰大叫了一聲。
右邊的山腳下,出現了一條蜿蜒的亮光,像一條閃着電光的蛇,朝着他們的方向飛快地游來……
“武裝隊!預備!”葛丹喊道。
四個機器人衛士立刻舉起了手中的電槍。達科斯也跟着舉起來……
“目標是什麼?”他問道。
但葛丹沒有答他,而是全神貫注地盯着前方的地面……
光線遊走在地下,電光的鋒芒四射,像是異獸身上的毒刺,趙長隆終於知道爲什麼叫做“河”了,那些東西過來時,地面變得透明起來,無數明亮的游龍在下面踊躍着……
“發射!”。葛丹下令。
“突突突,突突突。”天女散花一樣的電蛆彈衝上了天空,又紛紛落下,在隊伍前方的地面形成了密密麻麻的一道電牆,那些游龍撞上去便立刻便改了方向。
“它們是什麼?活的嗎?”卡西問。
“土星磁場感應放電,踩到就嘎。”葛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