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的柳東和杜梅是在工作中加深他們的感情的。
那些日子,正是上山採藥的季節,衛生所自然也有采藥的責任和義務。柳東和杜梅也是早出晚歸的上山採藥。他們把採到的藥晾曬在衛生所門前的院子裡,於是,那些日子,小院子裡飄蕩着紫胡、旁風、芍藥紫混合的氣味。
柳東和杜梅關係的進展,發生在一場大雨之中,那天早晨,兩人上山採藥前,還是豔陽高照的樣子,一點也沒有下雨的跡象。兩人的心情很好,杜梅照例哼着《紅菊花兒開》的歌,兩人便相跟相攜地進山了,山裡很美,鳥語花香的,這和他們的心情很相配。就當他們即將結束採藥的工作,一場大雨不期而至,兩人慌不擇路,找到了一個山洞。兩人擠了進去,山洞
不大,剛好融下兩個人的樣子。兩個人還從來也沒有這麼近距離地呆過,一時兩人都有些不
適應。剛纔還有說有笑的,突然,他們都禁了聲,抱緊自己的身體,望着外面雨。其實,他們的心思都沒在雨上,而在對方的身上。兩人就那麼又緊張又難受地僵持着。突然,一隻壁虎從一個石頭縫裡爬出來,杜梅尖叫一聲,一下子撲到了柳東的懷裡,柳東就勢把杜梅抱在了懷裡。接下來的結果是,壁虎存在與否已經和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他們就那麼緊緊相依相偎着,似乎都想從對方身上找到一個缺口。缺口終於找到了,那就是對方的脣,他們在雨中完成了他們的初吻,那份初吻比一萬年還要長。當他們氣喘着擡起頭來的時候,雨已經
停了,西天掛起了一條彩虹,那條彩虹很完整,也很美,像他們的初吻。
她喃喃地說:雨停了。
他也說:可不是,真的停了。
不知爲什麼,他們都逃離似的離開了那個山洞。他們在往回來的一路上,竟一句話也沒說。他們第二天,又在衛生所相見時,不知爲什麼竟都紅了臉。接下來,他們就開始工作了。爲村裡幾個感冒的人打了針,開了藥,然後他們就坐在屋裡分揀那些挖來的藥材,小小的衛生所裡瀰漫着混合藥材的氣味。
不知什麼時候,兩人的目光又相遇了,倏的又躲開了。後來,他們檢藥材的手一下子碰到了一起,他們一下子抓在一起,隨之,他們的身體又抱在了一起。他們氣喘着,瘋狂着擁吻着。
他說:杜梅,哦,哦——
她說:柳東,哦,哦——
他說:杜梅,我要死了。
她說:我也是。
……
後來,兩人終於分開了。兩人都氣咻咻地望着對方。
他突然問:你要回城怎麼辦?
她說:我不走了,在這裡陪你一輩子。
他說:真的?
他說:真的。
兩人又一次抱在一起,生死相依,地老天荒的樣子。他們才摸出衛生所的小屋。
他們相戀了,愛誓了,山盟了。
這時,柳秋莎一家情況發生了變化,12天前,柳秋莎接到了軍區胡參謀長的一封信,胡一百在信上說:邱、柳二位同志,你們受委屈了,軍區黨委最近有望研究你們的問題,你們做好回軍區的準備。
邱雲飛和柳秋莎接到那封信後,沒有明顯的激動,他們當年下鄉時,就沒打算再回去,況且,他們已經習慣了靠山屯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遠離兵器,遠離爭鬥,他們過得平安無事。
那天晚上,兩人躺在炕上就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
她問:你願意回去麼?
他說:無所謂,我的小說還沒有寫完。
她說:我沒問你的小說,我是說你願不願意回去。
他仍答的無所謂,回去幹什麼?
她也就不說話了,她睜着眼睛望着黑暗,只有柳東仍在讀書,屋裡的燈光射過來一道。她一生中在靠山屯的日子裡,從來沒有這麼踏實過。由當初的不適應,到現在終於適應了,他感到幸福、滿足。胡參謀長那封信,在她心裡沒有掀起什麼波浪,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似乎已經忘了那封信,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直到有一天,兩輛軍區開到了靠山屯,開到了柳秋莎家門口,後面還跟了一羣看熱鬧的孩子。
章梅從車上跳了下來,柳秋莎一見到章梅真是百感交集,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章梅說:妹子,我都想死你了。
柳秋莎又想起過去的迷濛歲月,她的眼睛也潮溼了。
柳秋莎抹一把眼睛道:你幹啥來了?
章梅就睜大眼睛:前幾天寫給你們的信沒收到?
柳秋莎這纔想起胡參謀長那封信:收到了,咋地了。
章梅就說:我來接你們了,你們的問題平反了。
柳秋莎這才意識到,靠山屯的日子果到頭了。她愣在那裡,一幅惘然無措的樣子。邱雲飛也立在那裡,他的心情和柳秋莎沒什麼兩樣。
章梅就衝車上的幾個戰士揮揮手說:快挪吧。
幾個戰士下來,七手八腳地把屋裡的東西往車上裝。
章梅衝柳秋莎道:柳東呢,咋不見柳東。
柳秋莎這纔想起還在衛生所上班的柳東,說一聲:我找柳東去。
柳秋莎趕到衛生所時,柳東正在吹口琴,杜梅正在勾假領,她已經不知爲柳東勾的第幾個假領了,此時的兩個人正沉浸在愛情的氛圍中。柳秋莎突然闖了起來,嚇了兩人一跳,兩人都怪怪地望着柳秋莎。柳秋莎氣喘着,一時說不出話來。
柳東就驚問:媽,出了什麼事了?
柳秋莎就說:收拾東西,咱們回家去。
柳東驚呆了:回家去幹嗎?
柳秋莎:軍區的車來接咱們了。
柳東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他望一眼母親又望一眼杜梅。杜梅大睜着眼睛,看看這個望望那個。
柳東這時纔想起杜梅,想起兩人曾海誓山盟的那些話語。
他突然說:我不走。
母親以爲自己聽錯了,又問:你說啥?
柳東又答:我不走,我就留在這裡。
他一副鐵了心的模樣,在愛情和回城的當兒,他選擇了愛情,這時杜梅也站了起來,兩人肩並肩地站到了一起。
柳秋莎說:不走咋行,我和你爸都走,這裡就沒咱家了。
他說:那我也不走。
這時杜梅說話了,他對他說:柳東你走吧。我遲早也要回城的,你先回城等我。
直到這時柳秋莎才認真地打量杜梅,臉前這個姑娘,她越看越熟悉,看着看着,她竟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自己年輕時,活脫脫的就是眼前的杜梅。她從他們的話語和態度上,感受到,眼前這姑娘和兒子的關係已非同一般了。於是,她就認真地盯着杜梅問了一句:姑娘,你叫啥?
杜梅答:杜梅。
柳秋莎就答:好,我記下了。
說完拉起柳東就走。
柳東只所以下定決心要走,完全是杜梅那幾句話。因爲杜梅早晚要回城的,那他就先走一步。
車已經裝完了,本來就沒有多少東西,這時全村的人都知道柳秋莎要走了,都過來爲他們一家送行。
最熱情的當然還是於三叔和三嬸,三嬸扯着柳秋莎的胳膊說:閨女,咋地也吃頓餃子在走哇。
章梅已經坐在車上催促了,她說:秋莎快走吧,晚了天黑前就回不去了。
柳秋莎只好依依惜別她和鄉親們告別了。
於三叔和三嬸就都哭了,他們抹着淚說:你們啥時還能回來。
柳秋莎說:三叔、三嬸你們放心吧。我在城裡安頓好了,就回來看你們。
車已經啓動了。
柳東在人羣裡仍沒有找到杜梅的影子,他一直在找着,車已經開到了村頭,他發現杜梅在後面追喊着:停一下,停一下。
車停下了。杜梅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她把柳東的口琴遞過來,還有一個整齊的白紙包。
杜梅衝柳東招着手說:你在城裡等我。
車開了,柳東的淚眼模糊了。
他打開紙包,是一個假領。柳東的眼淚,滴在假領上。
柳秋莎看在眼裡,喜在心上,她衝兒子說:兒子,你的眼光不錯,你比你媽當年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