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一傾,我的手腕便被他緊緊扣入掌中,突如其來的緊炙還沒讓我回過神來!我腳下一陣踉蹌,便被他牽扯的往月臺下走去……周身,唯有他張揚的氣勢!
佇立漢白玉石階梯的仕女太監們,無一敢擡眸,無一敢動容……槐兒也只能眸光追隨我們!匡闊無邊的月臺階梯,唯有他明黃的頎長身影,和我在拉拉扯扯的前行着!天地間,這一切顯得如此渺小……
鳳凰臺,早已被他的拉扯拋到了很遠!似乎整個極歲城,除了他的不甘和強硬,再無其他?因爲,我只是看到御林軍的驚異行禮;也隨時有太監仕女們路經,結果都是驚駭之極的跪地不起……
我從有些發懵,到後來無止盡的步行,再到我惱怒的掙扎手腕……終於,到了一處暫時沒有宮人出現的行廊,我一邊繼續被他拉着前行,一邊無法再忍的開口:“放開我!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至始至終沒有一句話,腳步卻不曾停過!他沒有一絲喘息,而我卻已經氣喘不已!“明昭玄!你放開我……你聽到沒有?”
我現在才知道,我可以容忍被人罵,但是我無法被他這樣疾行的虐待!我真是腦子紊亂了,直呼名諱不管不顧:“明昭玄……”
“奴婢參見皇上,奴婢該死……”路經侍從們再次打斷了我的惱喝,紛紛亂亂的跪倒,哆嗦驚駭的高呼‘萬歲’!
我有沒有看錯?眼前和我拉拉扯扯的帝王,脣際竟泛起若有若無的笑?只是回眸一眼,他便沒了一絲笑意……兜兜轉轉,我竟隨着他繞出了御花園?
這是哪裡?是層巒疊嶂,清泉飛瀑,花蕾楚楚的花桂園?還是軒廊相連,花木蔥蘢,泉水潺潺的溪泱水?我腳下一陣趔趄,差點摔倒……腳下竟是真實不平的山徑?
腰間一緊,我身形穩住,驚魂未定的擡眸,只見他飽含深意的看着我?我忙掙脫他扶着我腰的手:“……皇上,你究竟要做什麼?”
他清眸微凝,也鬆了手,卻是袍袖微揚,白皙修長的指節朝向東邊,依然無一字一言!我隨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是心中一震!
他在我失神的時候,朝那一片片成熟的枝椏走去,這滿是花桂香的蹊徑深處……可是桃園?時值七月,枝椏上都是飽滿的果實……
我慢慢跟在這明黃龍袍的男子身後,條條蹊徑錯綜複雜,人工溪流清澈見底,偶有桃葉凋落,隨着溪流蕩漾而去……
“秋叢繞舍似陶家……不知歲姑娘這個‘陶家’如何解?”前面有他的聲音傳來,我擡眸,只見他手拂結滿桃子的枝椏:“朕記得與你初見的九皇誕,如此問你,然否?”
我驀然一震,他有這樣的問過我?爲何,我淡忘的如此徹底……我只記得當日昭牧的一言一行?那夜,我爲昭牧的柔美笑容怔愣失神!也是他這些年來,一直以‘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來尋我,護我……
昭牧,他待我如此之好,可我帶給他的永遠是傷痛!如今想來,是不是從那一夜開始,就註定了我們的糾纏和傷害?
我思緒紛飛時,對上了明昭玄微涼的眸子,有些難安道:“皇上……”
“朕得知今年桃源能結果時,便一直告訴自己,你一定會來……”他帶着堅定,帶着自嘲道:“可你的思緒,從不爲朕停留麼?”
我再也無法平靜,只是不明白!卻是無力幽幽道:“皇上,桃花的思緒爲該留的人而留……沒有刻意爲之,也不必刻意爲之。”
他隱忍着,卻是點頭道:“那好……歲桃花,你聽着!長慶四年,朕將極歲城最大的花桂林改建,便是到如今都無人能理解的這片桃林!長慶五年,你姐姐想讓朕立她爲後,因朕登基前便答應過,她會是朕最珍貴的妃子,朕降了青如和子傾的妃位,讓她成爲位份最高的貴妃……你可知爲何?”
我愣着:你喜歡大動工程,關我何事?你妃子多,愛降降,愛升升,我又怎麼知道?
“朕大可以立她爲後,卻反其道而行……你還不明白嗎?”
我身形一晃,又被他握住了手,心下一急,忙用勁掙脫……但他亦是強硬的很,緊緊扣住我的手腕,再一次拉我往蹊徑深處走去,這人工山澗宛如真景,讓我腳下踉蹌不已……
直至,我在他的拉扯下轉入了桃林深處:隱現的湘竹小樓,還有青綢綠帶般的竹籬,淡藍色的小湖,以及湖上的竹亭,這一幅百里畫卷……
這,竟是複製昭山的地方?我心中一陣迷茫!龍涎香淡淡襲來,我還是怔怔的看着這一切!
“昨日的九夏苑遊,朕只爲你一人,也只想帶你一人來此……你可知曉?”
我深吸了一口氣,退離一步,慢慢擡起頭:“皇上,求您不要再這樣了!”
“爲何……朕在你眼裡,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動容?你看看這一切,”他不敢相信的看我,舉手投足間卻充滿了一種權貴的魅力:“若是連朕也愛不起你,世間豈有男子能配上你?”
“是的!皇上的愛,是昂貴的……也是該給黎民,給蒼生的!桃花,受不起!”我眸中沒有任何情緒,因爲心是如此的平靜!
他怔了一下,帝王的架勢慢慢斂去……卻是自嘲的哈哈大笑起來!“好,很好!”
我不再出聲,只想早點離開這一切:明昭玄,這個在我心裡只會利用的男人!今天卻告訴我,他在尋找關於我的記憶,多麼可笑?
我從不知道,他也會如此自嘲的大笑,他也會有如此心傷的神情!只是,他怕是爲碰壁而自嘲吧?我也分不清,他此刻的心傷有幾分真?說什麼愛,一年前卻爲了得到黯冥宮的權勢,用火祭我來交易!明昭玄,愛情是你的調劑嗎?當它和你的權勢衝突時,你可以那麼殘忍?
我心下又是一陣駭然,若他對我的情是真的,那麼眼前的男人不就更加可怕嗎?對自己‘愛’的人,也可以置之死地,那麼他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看着他朝我走近,我不由自主的倒退,他卻渾然未覺的溫柔看我:“朕知道在你心裡,連七弟都比朕重要……他讓天下人知曉他是西名山主人,不過是想要朕忌諱他!但是,朕真的沒有傷害你的想法!”
“你說什麼?”
“朕說朕不會傷害……桃花,你說桃花源是人間仙境,朕便仿着昭山,爲你建了桃源,你可願意留下?”
我搖頭,根本無心聽他表白,糾結喃道:“你剛剛說……是昭牧讓天下人知曉的?”
我心中紛雜不明時,雙肩突然被他重重扣住,他面容有了惱色,吼道:“他到底有什麼好?你心裡只有他嗎……”
我被他的吼聲,驚了一下,隨即無來由的害怕,忙用盡力氣掙扎起來……他似乎也沒料到我會如此劇烈的掙扎,不設防間,我被自己的衝勁震得往後跌去!卻是一腳踩空,水花飛濺,我半個身子跌進淺溪……
幸好這是盛夏,只是一瞬間的涼意罷了!只是,我輕薄的衣衫此刻已然溼透,緊緊貼着我的肌膚……在觸及他的邃烈越深的眸光時,我發現他先前的惱意褪去,卻是曖昧危險的氣息上升!而我,若隱若現的曲線如此明顯……
我忙背轉身,極度緊張的掩飾着自己,面頰不知何時染上了緋紅:“皇上,桃花受不起……也不該接受您的厚愛,請您好好待貴妃娘娘吧!”
我小心翼翼的回眸看他,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閃着炙熱不甘的氣息:“冥無戈迎娶了芙韻公主,還能給你後位麼?昭牧又能給你什麼?他們能給你的,朕照樣能給你……”
“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這一刻,我憤怒的喊了出來:“皇上,歲桃花和冥無戈沒關係了……也請您不要逼迫我!”
“朕對你的好,在你眼裡只是逼迫?”他有些受傷的看我。
我輕抿脣,微閉了雙眸:“桃花已經說過了,鬼嶺只求祥和,不會插手各國紛爭……請皇上放心!”
“在你眼裡,朕所做所說的一切……都只是爲了你的鬼嶺勢力?”他憤然的抓住我的手臂,扳過我的身子面對我,我躲閃不及,也無可奈何的看他。
“是不是?”他怒道。
我掩飾着心底的顫意:“不管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歲桃花,你到底有着怎樣的心?你怎可以如此冷漠……”
“所以,請皇上放桃花離開吧!”我擡眸,似乎越這樣說清楚,我心下越鎮定些?
他清眸微凜,扣在我肩上的力道也加重了許多,我忍着不動……他終於開口:“朕說過,事關你的安危……朕也要向鬼青竹交代,你近日斷不可以離開!”
我心知他一定不會答應,微冷道:“多謝皇上體恤,那麼桃花修書讓鬼爺派人來接吧!這樣,皇上也可以向鬼爺交代了!”
他面色更惱,但又隱忍了下去……“可以!”
他如此冷靜的回我,倒讓我心中的顫動又起,我見氣氛有些僵硬,垂眸道:“那請皇上准予桃花回宮吧……渾身溼漉不成體統……”
我話未落,便是身子一輕,他竟然打橫將我抱起?我大驚失色,對上他的眼眸,他沉聲道:“難道你要這樣走回去?”
我霎時不知如何開口,只見他已經抱着我朝外走去,直到他快出了桃林,我又不安道:“可是皇上……您要這樣抱我到心明宮?”
他沒有吭聲,只是神情冷凝的抱着我朝外走去,也沒有低頭看我……一如拉扯我來‘桃源’一般的強硬!
我來時一路遇到多少宮人,我就能想到回去一路會如何!我無語問蒼天……
之後的多日,我都不敢出門!我一直在想明昭玄是不是故意如此的?故意讓人誤會我與他有染?就如眼前不知如何闖進來的孩童……
槐兒正低頭對年約四五歲男孩兒笑道:“……你找桃花夫人?”
男孩並不搭理槐兒,清亮的眼眸卻朝我看來,稚嫩的嗓音道:“你可是桃花夫人?”
我看着男孩眉清目秀的小臉,蹲下身和他平視,微微一笑:“你如何這般肯定?”
男孩的眉宇很是秀氣,卻有些不耐道:“瞧你們的服飾,便不是宮中的仕女,又有什麼難猜了?人人都說你是擅於勾引男人的美姬,眉心有桃花痕……不正是了?”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不過四五歲的孩子,竟如此的語氣?槐兒忙道:“真是沒禮貌……你是誰家的孩子?”
槐兒的話,惹得我想笑,這皇宮中的孩童,還能是誰的孩子?卻聽男孩兒惱聲道:“桃花夫人,你的婢女好大膽子!”
我依然平視的看他,他仰起小臉,戒備道:“你做什麼這樣看我?”
“王子殿下,敢問來心明宮何事?”我微笑着,卻不知他是哪個宮妃的孩子?我從沒打聽過明昭玄有幾個孩子!
“我找父皇!”男孩又高傲的仰起臉龐,卻鄙視我?
“可你的父皇不在這裡。”我看他裝出和年齡不符的語氣,實在覺得他模樣可愛!
果然,他有些不信似的看我,我對他點頭,以示真誠!槐兒嘀咕道:“原來你是皇帝的兒子……誰告訴你,皇帝來這裡了?”
男孩輕哼一聲,彆扭的轉頭,我淺笑:“你父皇真的不在,不信你來搜好了!”
男孩小臉微紅,上下打量着我,語氣倒收斂了一些:“連劉嬤嬤都說,父皇對你特別……你在這裡,父皇怎會不在?”
劉嬤嬤?聽說,劉嬤嬤現在是李婕妤宮裡的人!那這孩子是……“你是婕妤娘娘的皇子?”
男孩哼了一聲,卻又不說了!從一開始槐兒問他身份開始,他就絕口不透露……真是個彆扭的小孩啊!我嘆氣道:“你不說就算了……皇宮這麼大,我可不送你哦?”
“誰要你送?”他繃起小臉:“若不是找父皇,我才懶得理你……”
“喂!你這小孩……”
“槐兒!”我邊喚住槐兒,邊直起身,低頭看這孩子,原來這宮中關於我的流言蜚語,連純真的小孩子都無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