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太太的聲音更哽咽了,緊緊握住邱玉蘭的手冰冷潮溼,方老爺擡起袖子擦一下眼中的淚打算上前勸說的時候,方老太太已經繼續道:“玉蘭,當着你娘面前,我給你陪個不是,前些年,是我糊塗,我糊塗。”
邱玉蘭的聲音也哽咽了,擡頭看着方老太太,接着雙膝一曲就跪下:“外祖母,孫女……”方老太太伸手摸上邱玉蘭的臉:“別說了,玉蘭,我知道,你是個乖孩子,是我扭了心,誤了意,蒙了眼,纔對你不好,讓你受委屈了。玉蘭,你別怪我。”
邱玉蘭抽噎着道:“不會的,外祖母,我不會怪你。再說,”邱玉蘭擡頭看着方老爺,努力露出笑臉:“舅舅和舅母對我很好,孫女在家裡也過的很好,不委屈真的不委屈。”這話讓方老太太更加心酸,摟着邱玉蘭大哭起來。
這場哭和方老太太初見邱玉蘭時候的那種有些敷衍的哭不一樣,而是真正挖心挖肝的痛哭。跟隨的下人們也個個眼淚溼,方老爺眼裡的淚也掉的更加快,過了好一會兒才拖着步子上前對方老太太道:“娘,您的心我知道了,二姐在泉下也會知道,現在都別哭了,把祭品都擺上吧,不然再折騰會兒,太陽都落山了,今晚難道就睡在野地裡?”
方老爺這話總算把方老太太的淚止住,扶起邱玉蘭道:“來,跟你娘說說話吧,你也許久沒見她了。”邱玉蘭含淚點頭。
丫鬟婆子們忙把祭品拿出排列在墳前,邱玉蘭端起一杯酒灑到地上。酒水撒下去,很快就滲的看不見,邱玉蘭不由癡癡地想,或者這酒已經到孃的嘴裡。還有這些祭品,都是娘愛吃的果品菜餚,邱玉蘭一樣撿了些潑在墳前。又燒化紙錢,圍着墳墓遍插了香,整個過程邱玉蘭嘴裡都在祝禱,娘,我已經長大了,現在過的很好,您可以安心去投胎了。若天真有靈,娘,您下輩子,一定會投到爹疼娘愛兄長愛護的人家,您一生爲善,從沒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娘,您就安心離去吧。
邱玉蘭在墓前恭敬地磕了三個頭,擡頭時候看見香菸聚在墳前,煙霧之中,彷彿能看到母親的微笑,她還是穿着那身淺藍衫子,面上有淺淺的笑,只是眼裡再沒有憂愁。風吹了過來,不僅讓墳頭上那幾根草隨風搖擺,也吹散了煙霧,再看不見孃的笑。
邱玉蘭的眼裡又涌出淚,娘,您一定是安心離去的對吧?我知道,知道你的魂靈定日日在此徘徊,等着我回來,這樣你才捨得走。方老太太已經重又哭的肝腸寸斷,方老爺這次沒任由她哭,等哭歇氣就讓如秀她們攙扶方老太太在椅上坐好,又倒杯熱茶給她,安慰了幾句回頭看見邱玉蘭還癡癡跪在那裡,眼裡重又酸了,來一趟不容易,就讓她多待一會兒吧。
方老爺的嘆息打斷了邱玉蘭的沉思,她用手擦一下眼中的淚打算站起身,小玫一直站在旁邊等着她起身,見狀忙扶起她,又遞過帕子給邱玉蘭拭淚。邱玉蘭剛把淚拭乾,小玫已經又遞過一杯熱茶,這個時候怎麼還有熱茶?邱玉蘭接過茶往四周一看,才見早有僕婦已把火爐點着,別說烹茶,還在那熱着路菜。
邱玉蘭不由吸吸鼻子上前對方老爺道:“還是舅舅常出門想的周到,甥女就從沒想過。”方老爺已經笑出:“不是我想的周到,是你舅母,她說老太太不常出門的人,椅子爐子都要備上。”
說着方老爺往方老太太處看了眼,方老太太方纔哭累了,此時正坐在椅上由如秀給她捏肩,聽到方老爺這樣說也笑道:“玉蘭,你舅母雖說嘴笨一些,平日間卻想的極周到,也不枉你舅舅那樣待她。”邱玉蘭知道,對方太太沒生下兒女,方老太太還是有些微詞的,畢竟妾生的孩子和嫡出是有區別的,此時聽到方老太太贊方太太時候還不忘提是方老爺平日待方太太極好,邱玉蘭不由淺淺一笑。
只是,邱玉蘭把眼轉向自己孃的墓,男子這樣就是待妻子極好了嗎?那種一生一世只待妻子一個人好的男子真的沒有嗎?但邱玉蘭沒有多想很久就聽到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小的見過十八姑娘。”
邱玉蘭不由後退一步瞧着面前的婦人,雖然時光已經流逝,這人又做了婦人打扮,但那眉眼還是熟悉的。邱玉蘭細瞧一下就道:“是素草,你怎會在這裡?”說着邱玉蘭的眉不由一皺,當日在邱家時候,邱老爺****,邱大爺比起老子來,在這方面更要青出於藍一些,家裡的丫鬟們,除了幾個姑娘身邊的不大好沾手之外,凡長的俏麗的就沒有一個不被邱家這兩父子做下點什麼事的。
素草雖跟在方氏身邊服侍,但方氏不過是個軟弱的妾,也護不得身邊的人,自然素草也難逃這樣的命運。邱玉蘭想起往事,彷彿又回到邱家,感覺到那種壓抑難過的氣氛。還有娘去世後,守在靈柩邊的自己能感到大哥那不懷好意的眼神。
邱玉蘭不由緊緊抓住衣衫,小玫忙扶住她,邱玉蘭推開小玫重又站好纔對素草道:“起來吧,說來你服侍娘這麼多年,我還要多謝你呢。對了,你現在婦人打扮,是嫁了誰?”小玫被邱玉蘭推開後已上前扶素草,素草順着小玫的手起來才道:“奴婢當時服侍方姨娘少些錯處就是,哪能當得起姑娘的一個謝字?姨娘去世後,虧得方老爺贖了我出來,說姨娘的墓在這裡沒人看守,給了奴婢銀子田地讓奴婢在這看着姨娘的墓。日子久了,就嫁了這附近的農戶,都已經生了兩個兒子了。”
說到後面,素草臉上有舒展的笑,看來她現在的日子過的不差。邱玉蘭再次感激地看着方老爺,難怪只有自己孃的墳最好,全因爲舅舅已經做好安排。想着邱玉蘭從手上褪下一對金鐲塞到素草手上:“你成家生孩子我都不曉得,這對鐲子你就拿去,就當是我給的賀禮。”
方太太在邱玉蘭的首飾衣衫上從不克扣,這對鐲子總有四兩重,上面還鑲了一對貓眼石。素草一掂就知道了,嚇得忙要把鐲子塞回去:“姑娘,這使不得,這些年來每年方老爺都給奴婢銀子,這太貴重了。”邱玉蘭合住她的手:“舅舅給的是舅舅的,這是我的。”
推讓不過,素草也只有收下,說了幾句謝的話後才道:“本該請姑娘去我那裡坐坐的,可是姑娘還是快走吧,不然太太知道了,只怕有話說。”方老爺瞧一眼天色,日頭已經漸漸往西邊去,再不走的話,今晚就趕不到預先說好的客棧了,也示意邱玉蘭離開。
下人們已把東西收拾好,邱玉蘭上車前又望向自己孃的墓,剛要上車就聽到素草啊了一聲,能看見不遠處有馬車行來。
這馬車後面還跟着不少人,看打扮像是佃戶,手裡還各持着農具,一看就是來者不善。素草叫出來時方老爺也看見了,眉不由皺緊,這樣大張旗鼓前來上墳,不知會邱家是不可能的。方老爺來之前已經託人去邱家說過,讓邱家迴避一二,誰知還有這麼一出。
再想到方太太說的話,方老爺的手不由重重一拍馬鞍,鼻子裡哼出一聲,有些人,真是給臉不要臉。方老爺身後跟着的一個管家已經道:“這邱家,到底是怎麼想的?”方老爺的眉已經鬆開,怎麼想的,不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方老爺瞧一眼還沒上車的邱玉蘭,輕嘆一聲,當初爲了外甥女,纔沒徹底和邱家撕破臉,現在看來,既然邱家是這樣的,倒不如當初就直接扯破臉皮,把姐姐的墳遷走,從此和邱家永無瓜葛纔好。
方老爺在那裡思忖,邱玉蘭已經來到他身邊,看見外甥女滿面擔憂的樣子,方老爺對她笑一笑:“別擔心,有舅舅在。”方老爺的話並沒讓邱玉蘭的心變的輕快些。
當看到邱大爺從車上跳下來,瞧也不瞧就嚷道:“都看見了嗎?就那座墳,給我砸。”邱玉蘭的臉頓時變得雪白一片,那些人去的方向,是自己孃的墳。素草已經又跪到地上,對邱大爺道:“大爺,您不能啊。”
邱大爺已擡起一隻腳踢向素草:“滾一邊去,別以爲你出了我家門就不是我家的人,做了我家的奴,就生生世世都是我家的人。主人家說話,輪得到你在旁邊插嘴?”素草被他一踢就滾到地上,小玫忙上前扶起素草,見素草撫着胸口半日才喘過氣,忍不住嘀咕道:“從沒見過這樣的主人家,說話就說話,哪有動不動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