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聖馬修教堂的最後方,梅林靠在椅子上,聽老神父講過去的故事。
他本來只是爲了在決戰前尋找心靈的寧靜。
但在和保羅神父爭辯一番之後,梅林卻有了一些收穫。
當然,只是純粹的心靈上的收穫,對於他即將開打的戰爭而言,並沒有太多實質性的幫助。
但梅林決定再坐一會兒。
他覺得在這時候,和一個睿智的老頭聊聊天似乎也沒什麼壞處。
一些人生的經驗,一些閒聊的消遣,一些思緒的排解,對於一個疲憊的靈魂而言,總會有些好處的。
“你肯定聽過像我這樣的老傢伙聊起很多關於珍珠港的事情。”
保羅神父雙手放在腿上,他對梅林說:
“各種各樣的故事...”
“對,我聽過。”
梅林在這一刻想起了還處於失蹤中的史蒂夫.羅傑斯。
在他和隊長閒聊的時候,那年輕的老頭子就喜歡說二戰時候的故事。
而且,老斯坦也喜歡說這些,這些老兵們都喜歡講戰爭的故事。
梅林笑了笑,他說:
“而且還是一些老兵以第一視角講的故事呢。”
“其實都是吹牛...”
同樣經歷過那個年代的老神父保羅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他說:
“我們現在表現的,就好像在當時聽說珍珠港事之後,在那一瞬間我們就都跳起來,挽起袖子,怒氣衝衝的打算去找軸心國算賬。”
“但實際上呢?”
神父搖了搖頭,他眼中閃過一絲回憶,他輕聲說:
“哦,用現在的年輕人的話來說,我們嚇尿了,真的。”
“謠言滿天飛,這個國家當時連支像樣的軍隊都沒有,我們躺在牀上用被單蒙起頭,以爲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那時候的人和你一樣,梅林。”
神父拍了拍心口,他說:
“那時候的我也和你一樣,內心充滿了對不確定未來的恐懼。”
“呃,實際上不一樣。”
梅林皺着眉頭解釋到:
“我這個情況,怎麼說呢...畢竟關係到一整個世界,70多億人,如果我選錯了,你們就都完了...”
“不過,好吧,其實也一樣。”
“恐懼就是恐懼,沒什麼不同的。”
梅林打了個響指,他看向身邊的神父,他說:
“然後呢,你們怎麼做的?”
“然後?然後惶惶不可終日的我們,就聽到了羅斯福總統在收音機上的發言。”
神父長出了一口氣,他說:
“那是一場全國演講,他的聲音堅定有力,就如一陣風一樣,帶走了我們的恐懼,將其變爲了戰鬥的熱情。”
“是他幫我們打贏了那場戰爭,真的,不是那些飛機,坦克或者軍艦...是一個領袖幫我們打贏了它。”
保羅神父看着梅林,這老頭很認真的說:
“你叫它憤怒也好,叫它力量也罷,你要明白,在你戰勝了恐懼之後,它就會爲你所用,那股從內心裡迸發出的力量很強大,它能爲你掀翻整個世界。”
“戰勝恐懼的唯一辦法就是直面它。”
“嗯。”
梅林點了點頭,他說:
“我的一位朋友也總喜歡說這些話,他告訴我,力量,總在恐懼之後...”
“不不不!”
保羅神父搖了搖頭,他對梅林說:
“力量是一回事,梅林,但我要說的不是力量,而是領袖。”
“我也會關注這些年裡就像是雨後春筍一樣層出不窮的超級英雄們,但我並不喜歡他們。”
神父皺着眉頭,對梅林說:
“我覺得他們就像是一羣孩子,就像是你剛纔說的,他們很在意別人對他們的看法。也許是我跟不上時代了,也許是我觀念太老了。”
“但梅林,在我看來,要成爲英雄,不是跑得快或者力氣大就足夠的。”
神父說:
“你必須有能力在黑暗籠罩世界的時候成爲驅散恐懼的那束光,就像是一座燈塔,讓黑暗中的人們看到前進的方向...你聽說過美國隊長嗎?”
“不管你信不信...”
神父的問題讓梅林啞然失笑,他對神父說:
“我和他很熟。”
“真的嗎?”
神父詫異的打量着梅林,他說:
“好吧,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總之,美國隊長之所以在那個年代成爲家喻戶曉的英雄,可不是因爲他力氣大...”
“他力氣再大能一個人對抗整個nacui嗎?他不行。”
“但人們都瘋狂的崇拜他,因爲在所有人都會畏懼的時候,他會第一個衝入戰場,勇氣,勇氣就在他身後狂奔。”
“他就是我們需要的那束光!”
神父笑了笑,他對梅林說:
“你說你總有負罪感,或者用你的說法,叫罪孽,在我看來,那也許意味着你還有尚未完成的,在等待你去完成的使命。”
“如果你真的面臨那樣艱難的選擇,梅林,那麼現在,就是你該成爲那束光的時候了...”
“相信自己,你也能變成光!”
“呃,這句話聽上去怪怪的。”
梅林揉了揉額頭,他對保羅神父說:
“最後一個問題,你也看到通緝令了,對吧?神父,那些人說我是壞蛋呢,他們說我殘忍的殺了一個好人,我不想欺騙你,我確實殺了他。”
梅林說:
“但不是因爲我殘忍,而是因爲他該死!”
“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啊。”
神父溫和的笑了笑,他站起身,拍了拍梅林的肩膀,他說:
“吉迪恩先生也曾給教堂捐過款呢,我雖然沒見過他,但我聽說過他的一些舉動,他位高權重,人人都會說他的好話,但如果非要讓我在你和他之間選擇一個人相信...”
“那我選擇相信你。”
神父說:
“不僅僅是因爲你是朋友,梅林。”
“更因爲我無數次親眼看到你在孤兒院幫助那些孩子...哪怕只是遠遠看着,但你眼中的那些溫柔是騙不了人的。”
“一個對孩子們如此溫柔的人,不可能是壞人...”
“至於他們怎麼說你,我可以這麼回答你。”
保羅神父輕咳了一聲,他就像是頌詩一樣,對梅林說:
“我們不能不吃飯,不能不穿衣服,我們也有屬於自己的思想和煩惱。”
“我們偶爾也會發脾氣,甚至是做一些讓普通人覺得不好的事情,當他們看到這些,他們就會說,我們不是英雄...”
神父笑了笑,他繼續說:
“讓我引用一句黑格爾的話吧...”
“奴僕眼中是沒有英雄的!”
“但那並非英雄不是英雄,只是因爲奴僕只是奴僕。”
“啪、啪、啪”
坐在椅子上的梅林伸出手,輕拍着手掌,就像是在爲神父喝彩。
他也站起身,拍了拍手臂,他對神父說:
“戰士死了的時候,蒼蠅們首先發現的,是他的缺點和傷痕。”
“它們嗡嗡的名叫,自以爲得意,自以爲比死去的了戰士更英雄。因爲它們身上沒有刀疤,沒有傷痕,也沒有污跡與血。”
梅林輕聲念着一首突然出現在腦海裡的詩。
就像是在迴應着神父對他的鼓舞。
他說:
“但是戰士已經死了,不再來揮手趕走它們,於是蒼蠅們叫得更歡,更自以爲是不朽的聲音。”
“確實,誰也沒有發現過蒼蠅的缺點...”
“然而,有缺點的戰士終究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究不過是蒼蠅...”(Ps1)
梅林笑了笑,他看着眼前的神父,他說:
“謝謝你,保羅。”
“在我踏入這座教堂的時候,我滿腹抱怨,充滿了憎恨與迷思,但我現在終於可以心情平靜的踏上戰場了。”
“哦,對了,還有最後一件事。”
梅林似乎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從手腕上解下一串精緻的手鍊,遞給神父。
後者接在手中,發現那手鍊很精緻,很奇特。
那是一串如水晶一樣的鏈子,在手鍊中有一個紅色水晶製作的十字架。
與教堂中安放的十字架不太一樣,那東西看上去像是一種武器的微縮。
這東西只是看上去就像是一件藝術品。
梅林對神父說:
“這是我的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存放在我這裡的東西,我不能就這麼把它帶上戰場,所以,我把它寄存在你這裡,請幫我保管好它。”
“嗯,可以。”
神父將那手鍊收起,他對梅林說:
“我會等着你回來取的。”
“也許你會失望的。”
梅林很坦然的說:
“也許我永遠都無法回來了,但也沒什麼關係,總會有人得到它的。”
梅林看了一眼教堂前方,原本在聖像前祈禱的瑪吉修女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
梅林搖了搖頭,他轉過身,朝着教堂大門外走去。
就在他走出幾步之後,保羅神父突然喊住了他。
“梅林...”
“嗯?”
梅林回過頭,詫異的看着神父。
神父似乎想要問一些問題,但話到嘴邊,他的表情又變化了幾次,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他露出一絲笑容,對梅林說:
“祝你一帆風順,我會在教堂裡爲你祈禱的。”
“嗯,謝了。”
梅林向前走了幾步,他又停下,然後回頭對神父說:
“我大概猜到你想問什麼了,神父。”
他指了指天空,他說:
“是的,他們都存在,包括你信仰的那一位...”
“而且他們大概不會像我遇到的那些神靈們那麼混蛋,他們和那些傢伙不太一樣。”
“也許他們對待這個世界會更溫柔,更仁慈一些吧。”
梅林臉上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他對保羅神父說:
“放心吧,他不會因爲你每週跑去喬茜酒吧和別人打檯球賭錢就懲罰你的...”
“如果他還有一絲理智的話,他就會知道,你是他在這個世界裡最好最棒的...嗯,牧羊者,你們是這麼稱呼自己的,對吧?”
“不要在教堂裡說這些話!”
神父有些不滿的呵斥道:
“雖然你沒有信仰,但你最少應該保持謙卑...”
“說起來,你確認你不需要爲你洗禮嗎?主真的存在,也許...”
“不,神父。”
梅林越過神父,看着教堂前方的聖像,他說:
“我想信他,在這個時刻...”
“但可惜,他幫不上忙。”
說完,梅林對神父揮了揮手,然後向前邁出一步。
在神父的注視中,梅林的身影在扭曲的光線裡旋轉着,又在下一刻消失不見。
這如變魔術一樣的場景讓神父下意識的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他確實很早之前就意識到了梅林的特殊,但他從未點破這一點,他其實並不在乎梅林是什麼人,擁有什麼樣的力量。
只要能確認梅林是個心懷善念的人,這就足夠了。
保羅神父抱着經書走到聖像前,他低着頭,默唸着經文,開始祈禱。
在好幾分鐘之後,神父睜開眼睛,以阿門作爲祈禱的結束,他從手裡拿起梅林寄存在他這裡的那紅色的水晶十字架。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教堂燈光的照耀下,保羅神父總覺得這水晶十字架表面,有些細碎的刻痕。
就好像是有人用很高明的手法,在這藝術品表面留下了一些特殊的符號一樣。
但神父並沒有在意這些細節。
他將水晶十字架收好,然後又回到聖像前,再次開始祈禱。
這一次,他在爲梅林祈禱。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梅林到底要去幹什麼,但他能猜到。
那應該是非常危險的,這個世界上99%的人都不會去做的事情。
每當災難發生,總會有人的第一想法是“我該站出來”。
唉...
願這位朋友,能平安歸來吧。
Ps1:
這首詩是魯迅先生寫的。
沒錯,就是那個“如果你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那麼就可以說是我說的”的那位魯迅先生。
不得不說,用這句話來形容當今社會的一些怪現象,是真的相當精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