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旭言感覺到了她的情緒,他也沒有多說話,就這樣默默地站在她身邊,不知何時飄起的微微細雨,他就撐開了傘,遮在她的頭上。
“進去吧!”卻連肖魅也不好意思他站在雨中陪着自己默立,於是側過臉,勉強一笑說道。
金旭言點點頭,撐着傘帶着她往家中走去。
肖魅看他始終把傘撐在自己一側,而他卻全無遮蓋,不禁說道:“旭言,你也進傘裡來了。”
金旭言搖搖頭,“不必了。”
肖魅也沒有再說。
二人一起來到他的家中。
金旭言家裡平素人丁甚爲冷落,孤兒寡母的十分淒涼,卻也不知此時從哪裡涌來一大堆的親戚,都不像奔喪的,根本是來喝喜酒的。
肖魅對於金旭言這幫勢力的親戚十分不爽,正眼也懶得看他們,直接往他母親的房裡走去了。
“旭言啊,她不是你以前帶回來的媳婦兒嗎?怎麼這麼沒禮貌,看到三叔公也不叩拜一下?”一個白鬍子老頭吹鬍子瞪眼的。
肖魅直接想把窗也關上,她聽到那個自稱“三叔公”的老頭的話,嘴角上揚,露出一絲輕蔑的笑。
這個老頭兒,貌似以前在那房子的事上也刁難過他們母子倆,明明家境不錯,可是金旭言母親沒辦法了跟他借錢的那會可沒見他給我什麼情面,這會兒金旭言發達了,他老人家就趁着奔喪來巴結了,對於這樣的勢力小人她打心眼裡看不起的,可是不可否認這世界上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肖魅重重地把窗關上,脆弱的玻璃搖搖晃晃,以示抗議。
“她不是我媳婦……”金旭言擡眼看了一眼肖魅,淡淡地笑着說道,“她只是我一個好朋友。三叔公,你年紀大了,還是好好休息吧,別給我媽守夜了。”
“這哪行啊,想你媽活着的時候,我沒好好待她,這心裡悔啊,誰知道她去得那麼早,讓我彌補的機會也沒有……”
金旭言的臉上還是帶着那樣淡淡的笑意,讓人看不出喜怒,“三叔公,我媽地下有知,一定也會體諒你的心意的。”
他又和幾個圍上來的親戚寒暄了一句,然後大步流星地往母親的臥室裡走去了。
肖魅盤腿枯坐在金旭言母親的遺像前,表情很憂傷。
金旭言看着她,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時感情最純粹的時候,不再有那麼多塵埃沾染,這鄉村裡的風,這簡陋房間裡的氣息,從他心底深處慢慢揮發,幾乎讓他忘了這麼多年他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東西。
金旭言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母親的遺像,心裡被一種非常憂傷的情緒所糾葛。
他想到了父親屍骨未寒的時候,鄉長那幫人就以自己家裡沒有可以耕田的男丁爲由,硬是要把自己家僅有的一塊地給拿走,還沒來得及走出悲痛的母親就拼勁全力地和他們爭執乃至撒潑。
他永遠記得那個夜晚,路燈熒光似地黯淡着,幾十支火把卻是把他家前面那塊地照得通明,五歲的自己膽怯地躲在院子後面,看着母親披頭散髮地在一羣五大三粗的男人間聲嘶力竭地叫着、嚷着,爲了維護孩子的生活,她把所有的溫柔化作了面對生活的強悍,面對着那些橫眉豎眼的男人們,她柔弱的雙肩沒有因爲恐懼而發生一絲顫抖。
而到底,那塊地還是被他們搶走了,在愚昧的鄉下,作爲弱勢羣體的他們是沒有一點可以辯解的餘地的。他記得母親那晚在房間裡面無表情地枯坐了一晚,生活巨大的擔子讓她沒有時間去體味自己的悲傷,她在凝視着父親的遺像時流露出了脆弱和無助,可是很快她就振作了起來,猶如一個勇士一樣,面對着滿世界的荊棘無畏地走去。
“旭言?”肖魅看到了在她背後一臉哀傷的金旭言,她於心不忍,禁不住輕輕喚道。
金旭言已是淚流滿面,卻背過了身不想讓她看見他的脆弱。
“旭言,”肖魅站起身,走上前去,將他整個人扳了過來,柔聲道,“如果你想哭,就在我面前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金旭言搖了搖頭,他的神情很倔強,雖然一直遏止不住地流淚,卻抿着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肖魅看着他這樣的表情,不禁有些失神,她記得他每次遭受不公證的待遇的時候,總是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只是多數的時候他是不會哭的,他只是昂着頭、抿着嘴,滿臉的倔強,不辯解、不聲張,只是一個人揹負着所有,默默前行。很多時候,肖魅覺得他們骨子裡是那麼相像,都是那麼驕傲倔強,她甚至覺得他們就是世界上的另外一個自己。
但房間裡陰冷的溼氣還是讓她及早地清醒了過來。
一轉神間,她又回到了現實裡,嘴角帶起一絲輕微的苦笑,其實這個世界,又有什麼真正命定的戀人呢?如果他真是另外一個自己,又這麼會那樣殘忍地傷害自己呢?曾經造成的傷害,又是這樣幾句挽回就可以心軟的嗎?這對她不公平,對傲宇和小俊更加不公平。
“肖魅,”金旭言也從自己悲痛的心情裡回到了現實當中,他看着一臉疲倦的肖魅,心疼地說道,“要不你去我的房間睡吧,你坐了一天火車,也該累到了。”
“不用了,我想陪——”肖魅轉過身,凝視着金旭言母親的遺像,“伯母最後一段路。”
金旭言看着她,神情間有着安慰,在自己最悲痛的時候幸好有她陪在自己身邊,母親已經去了,瞭解他過去的人只剩下了她一個,在別人面前自己努力維持的上等人的面具,只有在她面前纔可以摘下,坦然地面對自己的過去。
是夜,他們兩個就這樣坐在還是泥地的房間地上,望着金旭言母親的遺像,三個多小時裡他們一直沒有說話。
金旭言總是怕肖魅精神支持不住而不斷地扭過頭去看她,但是讓他感覺到安慰的是,肖魅一直坐得筆直,她的表情哀傷但卻剋制,她沒有肆意蔓延自己的悲傷,只是默默地垂吊一個令人尊敬的長輩。
無論任何時候,她都很堅強,哪怕僅僅是僞裝的。
金旭言忽然想到了如果當初她告訴自己孩子的事,如果她不是那樣還是那樣驕傲地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而是像曉杉一樣死死地抓住自己,自己會爲了她留下來嗎?這個問題,在爲母親守夜的那個夜晚一直縈繞在他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