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彎的月兒高掛。
月光卻只在山脊山樑上。
太乙鎮在秦嶺北麓的一處不大的山間盆地裡。
今夜的月光似乎照不到鎮子裡。幸好鎮子裡有燈光。
山風吹來,有些涼。
現在是晚上十點多鐘左右,在大都市裡,現在還是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可是在這個秦嶺腳下的小鎮裡,卻已經看不見什麼人,這裡早已悄然寂靜。
這裡的人多睡了,這個鎮子已經睡了。
南北和小紫沒有去找賓館,而是去找了一家亮着燈籠也亮着燈的人家,在秦嶺山麓的小鎮裡,這樣的人家處處皆是,掛着紅燈籠,表示它們是“農家樂”,有吃有喝能休息,基本上也能住宿,隨便找上一家,吃些農家飯,什麼野菜包穀粥石頭饃,再喝點農家自釀酒,和農家夫婦聊聊鄉情風俗,那真是一種到鄉下老家走親戚的氛圍,不是直白的“掏錢買服務”的生意,而是真正的“做客”的感覺。
到了晚上,住在農家裡,聽着山風、狗吠,看看山間星月,真的能洗去一身的城市風塵和疲憊。
最關鍵的是,休息效果絕好。總做夢的一定一夜無夢,不做夢者一定能做美夢。
還有呢,費用卻是極端低廉,低廉得你都會懷疑店主人算錯了賬。
南北二人敲開的這戶農家,門前燈籠亮着,農家的燈也亮着,這表示人家還沒有睡覺呢。農家夫婦三十出頭,很友善的,一聽說他們要投店,老闆娘就急忙操心着去給他們做飯。
老闆卻打了個招呼,給他們各倒了杯水,算是安頓下來了,然後說聲:“你們稍等哈”。就再也不露面。
這農家是個四合院的格局,南北和小紫坐了一會,看看飯菜還沒有上來,就藉口上廁所,想四處看看。
他看見西廂的房子一直亮着燈,老闆就是在那屋子裡不出來,心裡不禁好奇,也許他是在忙什麼?或者在看電視,可是卻沒有什麼聲響。
南北躡手躡腳地摸過去,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他透過窗縫看進去,卻吃了一驚,原來這屋子裡,一個孩子正伏案寫什麼,這孩子十歲左右,留着妹妹頭,戴着眼鏡,哈欠不斷,老闆在她身後走來走去,甚是焦慮。再一細看,原來老闆手裡拿着一張紙,一邊不停地看看,一邊着急地踱步。
“還沒做出來?”老闆的聲音裡充滿不耐煩。
“嗯。”孩子的聲音怯怯的,“你呢?”
“我也不知道。”老闆突然停下來,“你等等,你先做別的,我去問問人來。”
南北正要離去,這屋子的門卻打開了。
南北只來得及轉過身,再轉過身,給人的感覺是他正朝這屋子走來。
老闆看見南北,先是一愣,然後就笑笑,“你……找廁所?”
“是呀,有點急。”南北憨憨地笑。
“我帶你去。”老闆殷勤地說。
他在前面帶路,南北也就大大方方地跟他去方便。小紫看看南北那樣子,一言不發,只是偷偷地笑。
等南北從衛生間裡出來時,他驚奇地發現,老闆竟然畢恭畢敬地立在衛生間外,引導南北到水龍頭下洗手後,還及時地遞過來一張擦手的紙來。
南北正覺得這有些“過度服務”了呢,老闆緊接着的問話卻讓他大是不解:
“兩位,你們都是大學畢業吧?”
“這個,我是呀……”
南北奇怪地看了老闆一眼,心想這老闆很有意思,住店還要問學歷。他不知道小紫的學歷,卻很明確自己是重點本科畢業。
“來來,這邊請。”
老闆點頭哈腰地將南北往小紫坐的桌子邊引,又是倒茶,又是遞煙,讓小紫也臉呈疑問,不明白他使用了什麼法子,讓老闆突然如此客氣了。正要開口問,老闆卻自己解釋了:
“兩位,不好意思。你們今天來敲門,肯定是看見我們屋子的燈亮着吧?!燈亮着,表示我們還沒有睡覺呀。我們還沒有睡覺,是因爲……”
老闆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小心地看了看西廂的房間,突然就壓低了聲音,“是因爲我娃還沒做完作業。”
看着老闆那緊張樣,南北和小紫本來也有些緊張,屏氣凝神聽他說事呢,結果卻是這事。
小紫長出了一口氣,忍不住笑道,“老闆哥,我還以爲是啥大事呢,不就是做作業麼,很正常呀。”
“這可不是小事。”老闆的表情卻很嚴肅。“我們家孩子身體不太好,但又好強,每天非要把作業做完,做好,做不好她着急,有時會哭,有時做夢都哭。也是的,老師查得緊呢,孩子做不好會被懲罰呢。所以每天我們都陪着她做作業,作業又多,又深,有時候都做到凌晨一兩點才能睡覺……唉……”
老闆的一聲嘆息,充滿着心疼、憐憫和無奈,讓人聽來,真要潸然淚下。
“是,孩子很辛苦,不過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南北安慰道。
“關鍵是,孩子的自尊心很強,又很敏感,我們又不能向她表現出我們的擔心。”
老闆又看了看西廂房,“這麼小的孩子都失眠,我們都擔心別把孩子壓垮了。”
“是呀,現在的教育……”南北只好表示理解。
“所以,今晚我們又遇到麻煩了,想請教你們。”
老闆亮出手裡一直拿着的那張紙,終於直接地表明瞭他這一連串奇怪舉止的用意。
“孩子上了什麼奧數班,有一道題怎麼也弄不懂。孩子弄不懂,她媽媽還陪着去聽了,也不懂。現在做題,讓我看呢,也不懂。我想兩位是有文化的人,這位兄弟還是大學畢業,看能不能幫我們看看這道題怎麼解?”
“我看看,讓我來。”小紫一聽是這事,欣然應允,一把搶過那張紙:“我上學時,數學是強項,這學生的題嘛……”。
“太好了。”老闆面露喜色,“今晚我娃能早點睡了——不過這題,不能用中學的那些方程式的技法來解。”
“這……”小紫盯着那紙上寥寥的兩行字,臉上的表情慢慢變了,先是遲疑,再是發呆,然後臉紅起來,“不用中學的技法?那怎麼解……”
“奧數就像中醫的偏方,都是獨門旁道。你知道了方法就很簡單,不知道就咋也沒辦法。”南北看看小紫的尷尬樣,一邊接過紙一邊沉思道,“我學過一兩年的奧數,有些心得,但也是怕了。”
老闆的臉上顯出急迫的表情:“也不知道這到底有啥用,憋壞孩子呢。”
南北盯着那紙上的題目,口裡唸唸有詞,後來又找出紙和筆,在紙上密密麻麻地推演了一番,忙得他頭上都冒出一縷縷熱氣,直到老闆娘把飯菜都上齊了,也沒有把這道題做出來。
“好了,你先歇歇,我想到辦法了。”
小紫揚了揚手機來解圍,對南北和老闆說,“我認識一位數學博士,那數學是不用說了,我把題給他傳過去了,請他幫幫忙——咱們先吃飯,一會他就把答案傳過來。”
聽小紫這麼一說,南北和老闆都輕鬆起來。
小紫和南北吃飯,老闆也過來陪,還免費提供了幾杯酒,說是對南北和小紫提供幫助的感謝。聽得南北二人臉上都有些掛不住,覺得堂堂大學畢業的人呢,連一位小學生的作業都搞不了。
好在現在小紫找了位數學博士,問題應該是能解決了。
二人美美地吃了一頓農家飯後,卻不見博士回話。
南北催小紫,小紫催博士,小紫不停地發短信,看看時間都快十一點了,小紫乾脆站起來,到院子一角,直接把電話打了過去。
老闆和南北面面相覷,二人不停地看小紫臉色,小紫終於掛了電話,臉上的表情卻是怪怪的。
她一屁股坐在桌旁,只說了一句話:“博士說,無解。”
老闆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南北卻一把拉住他,“別急!別急!小紫的請教博士的方法啓發了我。也許博士做不出來,我們在網上尋求幫助吧?一定有教奧數的老師,他們肯定能解。”
小紫又興奮起來:“好,我來上網”。
她雙手拿着手機,雙手在屏幕上按得啪啪直響,可是這裡是山區,信號不好,一時哪裡能遠水解得近渴?急得小紫雙眼都紅了。
還是南北反應快,他突然又有了主意:“突然想起,我有個教奧數的朋友呢,還不如我直接給他打電話……菩薩保佑,讓我能打通他電話。”
南北看看時間,都快十一點了,他拿起電話就打,居然一撥就通,原來他朋友在某培訓機構上班,纔給城裡的一些孩子上完奧數課呢。
南北把事情簡單一說,對方讓他念了一遍題目,然後特乾脆地說:“電話裡說不清,你等着,我把答案寫在紙上,拍照發你。”
事情能有這麼簡單麼?
南北和老闆等正在疑惑着呢,不到三分鐘,手機鈴聲滴的一聲響,有圖片傳過來了。
三人一看,正是奧數答案。
三人再一細看,原來這麼簡單呀?!
爲什麼剛纔大家都沒想到呢?
——可這答案也太刁鑽了,人咋能這樣想問題呀,這也太歪門邪道了。
老闆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他三步並着兩步衝進西廂房的屋子。
屋子裡很快傳出他女兒興奮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