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長恭聞言,先是一怔,漸漸收起了眼中的冷意,細細地體味一番他的話,烏黑的眼珠像是因爲悟意而蒙上了一層氤氳的霧氣,輕聲試探地問道:“若我一直悟不出來呢?”
佛性是那麼好悟的嗎?再說,佛即是道,他是準備讓她悟道成仙嗎?靳長恭感覺此刻一個頭兩個大,她自覺她不會是那塊料。
“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佛亦通道,大道無形,阿恭不需要爲此耿耿於懷,時候到了,你便自而然而選擇屬於你的‘道’,你的‘佛’。”
華韶表情沒有失望,亦沒有任何期許,他眉於烏黑,悠悠衣袖鼓風袂袂,看起來有如遠山青岱,實屬飄渺莫測。
靳長恭暗覷着他,心中感受越來越古怪起來,他究竟想要她做什麼,怎麼做?從他的話中她一度以爲他在她身邊堅持到現,或許會對她以後有所要求,畢竟這段時間一直都是他在爲她付出,從收她爲徒開始,便用心教導她奇門遁甲,調理她寒性的體質,疏通堵塞的淤結經脈……
可是,至到如今現在她才真真正正地發現,在他眼中她根本看不到任何潛在的慾望,他收她爲徒,並不指望她能有大成,他盡心照顧她,並不在意她是否會對他抱有感激之情,他努力教導她,亦不曾懷疑她的動機,他跟着她身邊,從一開始就並不在乎她的思想。
這個神秘的和尚,這個自主跑來認徒弟的便宜師傅,有時候她都懷疑他的心可能就像一塊質樸而純淬的天然玉石,就算被世間打磨得再美麗再神潔,都改變不了那一顆如玉石般無情的心。
大道無情,這便是他如今以身侍佛的“修爲”嗎?
“師傅,你這一生活着有什麼目標嗎?”靳長恭掀脣喃喃地自語了一句,一雙黑白分明的瞳仁微眯。
她的聲音很低,華韶或許末曾聽到,亦或許聽到了,可是他只是遙遙地看着前方,不曾再啓聲。
此刻獸性大發的雲狼已經將一具屍體吞食殆盡,只剩一堆骨頭,可它卻不滿足,正狼視眈眈地巡視着周圍,飢腸轆轆地呲開森白的利牙,尖銳的爪子刺入地面,準備新一輪的獵殺。
不容易它家主子大放慈悲放令讓它大開殺戒,它必須湊足份子,吃個夠本才行!
“嗷嗚~”
一條街道曾經橫行霸道惡徒們,都哆嗦着嘴脣,驚懼地看着兇殘的雲狼,他們雖然也殺人,可是那畢竟跟前這種純粹噁心重口的畫面相比,簡直清新許多,那至少是在人類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
他們警惕着盯着雲狼的一舉一動,然而急急撤後,而剛剛那羣搶劫新來囚犯的暴徒,心中雖亦有害怕卻仍舊心有不甘,畢竟他們磨礪的血腥畫面比那些人濃重得多,承受力也強些。
他們青白了臉,怒目盯着靳長恭他們,就像一匹被迫急了的野獸,正在那裡伺機反噬,讓他們眼看着雲狼吃掉了自己的一個同伴,那心情極度複雜,似又急、又怒、又怕。
“格老子,一頭畜牲而已,還能頂了天不成,我們一起上,宰了它就能分肉吃了,大夥兒有多久沒有嘗過葷味兒了?!啊?難得送上的機會,白白錯過也許這輩子都只能淡出個鳥兒了!”刀疤臉陰險地眯起眼睛,冷靜下來,顧不得還在發抖的雙腿,便咬緊牙繃晃了晃手中的長型鐵片,一鼓作氣煽動着大夥地大聲喊道。
他很聰明,他知道在流失之地食物的重要性,特別是食物中的肉,想他們平時也就吃些粗糧,雜草之灰的裹腹,能吃一頓肉,簡單就是神賜的一頓豐富食物,想他們這種下層掙扎生存的流民,別說是肉,就算是吃一頓飽飯都變得十分困難。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句俗語就是現實寫照,但在流失之地食物可比任何的金銀財寶都珍貴許多,畢竟在這種荒蕪,無法與外界通接的流失之地,就算你揣着錢也不一定能夠買到一頓吃食。
所以一聽到可以吃肉,雲狼的形象瞬間便改變了,它不再是一頭威脅着他們生命的兇獸,而是一頓能夠令他們吃飽的肉食,是食物!
剎那間,羣情頃刻間燥動起來,他們一張張青色的臉因爲激動而漲紅,而扭曲着,氣息噴張。
一些原本畏縮躲在角落的人,他們接二連三地站了起來,幽幽發紅的眼睛,用袖子擦了擦因想像而流出嘴角的口水,用着方纔雲狼注視着他們一樣,打量食物的挑剔眼神反噬地盯着它。
不一會兒,零零散散,這裡很快就集中了上百名的流民集中起來,朝着中央粗脖子,昂頭怒呲的雲狼團團包圍起來。
雲狼灰眸兇厲地一瞪,鼻翼的氣息將怒氣如火山爆發似地噴射出來,它徹底被這羣不自量力的人類激怒了,竟敢用那種可惡地眼神看待高貴的雲狼一族,簡直就是找死!
特別,就在這種時候,它一貫變態的主人說了一句風涼話,終於令它失去理解!
“雲狼,如果等一下你輸了,主人可沒有空閒給你收屍體,所以到時候只能將你的屍體送給他們當食物吃了。”
“嗷嗚~”雲狼勃然大怒,眼珠瞪得拳頭大。
——休想!他們纔是老子的食物!主子,您就不能盼着它好的嗎,戚~?!
激鬥一瞬間被點燃,雲狼躬着身子,一個高度跳躍撲進人羣當中,它灰瞳閃着狠厲的光澤,一早盯上目杯,一個出其不意地撲過去就張開利齒咬住剛纔朝着它放厥的刀疤男脖子。
刀疤男哪裡預料到,他竟第一時間被盯上了,他分明趁機落在人後,卻人算不如狼算,頓時慘叫一聲,粗壯的身子就像破布娃娃被雲狼叼着在空中甩來甩去,那激噴的鮮血灑了一地,最後雲狼咬斷脖子,再將屍體高高扔進人羣,“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刀疤男脖子斷了,脊椎亦摔斷裂,當場就斃命。
衆人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很勉強,緊繃繃的,儘管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有着一瞬間的震驚,但是他們心性早就被流失之城扭曲了,在看到刀疤男死亡的那一刻,亦被這血腥的一面激活了隱藏的嗜血黑暗的心性。
他們明白圍在一起行動只是拖累負重,於是便三三成隊分散開來,而云狼的敏捷速度可不是吃素的,它龐大的身軀靈巧的猴子,穿插着死亡的間隙之間,張嘴着一口果斷咬斷敵人的骨頭。
很快,衆人發現一個現象,那就是雲狼每咬住一個人時,其它人就能趁着它停止攻擊那片刻,暗中蓄勢準備偷襲,也就是說放一個餌拖住它,而云狼巨大的身軀不動時,便會輕易露出了周身的破綻,畢竟人多一人咬一口,那也會是一個血洞。
於是變故就在那一剎那間,衆人拿着各自的武器,鉚足勁勇猛地撲了上去,有人拿着木棍敲,有人拿着石頭砸,有人沒有武器,便兇狠地衝上去逮着它的毛,咬住了它的頸部。
更有一個聰明的人,將一截木頭削得尖尖的,用尖端用力刺入雲狼的腿部,那力度恐怕深入肌腱,這樣一來雲狼那引以爲傲疾撲速度,便存在了一個隱患。
雲狼當場“嗷嗚——”地慘叫一聲,驚痛地躍起,它第一次見識到人類的羣摳戰術,不由得想起它主子曾說過的話。
“雲狼,你太自傲了,有時候打敗你或許就是你曾經鄙視的,到時候你纔會真正意識到,你的自傲會毀了你自己。”
當時,它不信,可是現在這麼一羣弱小的人類,竟然能夠傷害了偉大的頭狼它,它心中頓時一股壓不住的怒火衝了上來,一拱拱地頂上腦門子。
回頭一爪便咆哮抓去,所有被尖銳碰到的人,都被生生撕下一塊連血帶肉的皮。
“啊~”慘叫聲響徹耳扉,令人牙酸。
那些躲在破舊屋中的小孩子們,睜大一雙茫然眼睛,看着瘋狂的大人們和一頭超出他們想像的巨狼之間的生死拼博,一地的血色,一地被抓爛的肉碎,散亂的骨頭,堆積的屍體……
他們沒有哭,也沒有叫,即使這裡面有他們認識的人,甚至是父母,因爲生活在流失之地他們很小的時候便看慣了生離死別,只是一下死這麼多人在眼前,他們還是覺得手腳冰涼,小臉蛋兒都煞白一片。
“發生什麼事情了?!”這時候,遠遠趕來一隊人,一聲威嚴質問的吼聲隨之響起。
這時候,原本躲得遠遠的一些膽小的人,隨着聲音望去,而靳長恭亦擡眸看去,約三十個青年男人,他們無一例外都高大體壯,雖然穿着亦是髒污不堪,但有顯要比眼前這些人要好些,最主要的是他們每一個人都拿着一件武器,雖然不是正規的兵器,只是一些鐵鏽的斷劍,或者腐朽的鐵刀。
靳長恭沒有喊停,自然那場血洗仍舊在繼續,這時在一名披着一件灰白黑交雜,還有一些黃色污漬厚絨披風的高大男子從青年中鶴立雞羣出現,他約有二米高度,絕對是這羣青年中最高的,他雖然披着一件厚絨披風,但上身卻末着衣物,下半身僅穿着一條半截短褲,露出一雙肌肉結實的小腿。
他胸前毛絨絨的,一身矯健的肌肉凸起展露無疑,腹部六塊腹肌更是令他多了幾分野性的獸感,他漆黑極肩的頭髮微卷,一張五官深刻勉強算帥的臉,一雙鷹眸銳利地眯起。
他站在那裡,就像一隻霸氣側漏的豹子,渾身充滿力量感。
高大男子帶着一陣人馬趕到,周圍那些圍觀的人僅驚訝一瞬,便斂眉立即跪在地上,垂下頭,不敢起身。
而靳長恭感覺了一下週圍的氣氛,毫無疑問因爲這個男人的出現而改變,想她故意鬧了這麼一出,終於將她需要的人物引了出來。
看到那個野獸一樣的男人,靳長恭挑起嘴角,眸光煁煁有神,略一沉吟,便下令招手,道:“雲狼,回來。”
雲狼狼眸冒着火光,正準備將眼前敢傷它的人類全部消滅乾淨,卻聽到自家主子不良的召喚聲音,心中一橫老大不爽,可是一對上那雙瞬間陰沉下來的黑瞳,它心中“咯噔”一下,竟下意識地渾身一抖。
嗚嗚~要怪就怪上一次被折磨得狠了,副作用太大了有木有,現在只要一對上那雙惡魔般的眼神,它的身體就本能地被刺激到害怕。
雲狼毛上沾着血,腿上負着傷,憋屈地忍痛回到靳長恭身邊,曲腿地蹲下。而靳長恭雖然有意想磨磨它任性的脾性,可又看不得它忍痛,則拿出師傅和尚曾給她的傷藥,倒在手心。
看着它腿上深深刺入的木頭,眼都不帶眨一下地,沒有一絲猶豫地拔掉那根木刺,不顧它的狼血直飆噴出,和着一巴掌就朝傷口蓋上去。
“嗷嗚~”痛!痛!痛啊!雲狼眼睛清晰地表代着,主子,你確定你是在給我上藥,而不是想謀殺狼嗎?!
雲狼的灰瞳一絲絲,一縷縷委屈地瞪着靳長恭,卻見她毫無愧疚地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這麼些普通的人類都能傷到你,身爲一頭頭狼的雲狼,你還好意思覺得痛!?”
雲狼就算再愚笨聽不懂她的語,也看懂她的眼神了,它又痛又怒,直接張開大牙一口就朝着靳長恭纖細的手臂咬上去,圓轆轆的灰瞳瞪圓,彷彿在說,胡口!老子就算受了點傷又怎麼樣?可他們都快全滅了,老子還是最厲害的頭狼!
當然,它不敢真的咬傷靳長恭的手,頂多就是象徵性地磨了磨癢癢的牙,藉此泄憤。
而靳長恭也不在意它傲嬌的舉動,失笑地一個手刀不輕不重地劈在它腦袋上,然後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漸漸朝着他們靠攏而來的人漫不經心地掃去。
“你知道你爲什麼會受傷嗎?因爲人類比動物的心思複雜多了,動物只懂得一根筋地做事,而人類行事的方法卻有千萬種方式,比如,愚蠢的人一般會選擇愚蠢的方式自毀前程,中庸的人則會選擇利已的方式,而聰明的人則會選擇雙贏的局面。”
啊?雲狼擡起狼眼,眼中問號頓顯,一頭霧水,狼聽不懂!
而靳長恭摸了摸它無意識的賣萌的表現,眼神一柔,撓了撓它下鄂那柔軟的毛毛,而云狼則擡起狼頭,慢慢伏下身子趴下,方便靳長恭繼續爲它服務,最後竟像貓咪一樣舒服地眯起眼睛。
雲狼就算再有智慧,亦不過是一頭通性的狼,自然聽不懂人類好種繞了幾道彎的話,況且靳長恭那話原本也就不是說給它聽的。
那名高大的頭領男子,鷹眸犀利地掃視了那一地的屍體,皺了皺粗曠的眉毛,這時那些存活下來的人看到他一驚,紛紛跪下,亦不辯解,亦沒有主動說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爲他們知道,既然他來了,恐怕這裡發生的事情早就有人通知他了。
那面高大的男子一直不曾出聲,可是那強勢的氣度足以令他手下的衆人感到心跳加速,亦不知道他究竟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鷹眸男子的視線最終落在靳長恭身上時,微微一頓,因爲他親眼看到那頭兇殘成性的雲狼竟一副乖巧討好像家貓一樣溫馴偎依她的腳邊。
這一幕,老實說驚掉了一羣老少爺兒們的眼珠子,那無論是前後變化差異巨大的雲狼,還是那將兇猛食人的雲狼馴服得乖巧的靳長恭,這一刻都令他們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