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揚了揚手中輕薄的紙張,移開視線,那平波無瀾的烏黑瞳仁一一掃過十位。
十位聖童聞言皆一怔,而殿內的僧衆與帝國的人都看向他,不理解他此番問話的用意,難道是因爲答卷都不滿意,於是提出的加題賽問答?
“唯心,便是對事物的認知,此卷稱唯心乃佛之禪意,這是啓迪智慧的另類闡述嗎?”
“佛言,人慾感知生活的境界,便需首先提升認知的境界……”
“自我的認可,佛之津要……”
華韶一張一張評點,可是這種班主任逮着學生塗鴉重要考卷的氛圍究竟是什麼回事啊?靳長恭嘴角抽了抽。
“事物的認知,最初僅止於表象或名相,譬如肉眼直觀的每一樣事情,這是第一境界,但透過事物觀其用途,思其發源,看出事物表象背後的共通本質,是認知的第二個境界……”
“塵世萬事皆來自於‘心’的觀照,也就是‘心’出發爲觀點,這是認知的第三境界,也是認知的最終本質,所謂的‘三界唯心’……”
此刻他念出的口氣轉驟然一轉,帶着清風一般柔和的讚歎與欣賞。
文章答卷的好壞,即使再文盲的人,恐怕也聽出差距來了,所有浮於表面感悟的文章自然被擯棄,而真正通過智慧聰明悟出的“唯心”,得到了在場諸位心服口服的承認。
而最後那一篇文章,正是蓮謹之的作品,他感受到衆人對他的“熱烈”觀注與巡視,依舊寵辱不驚,僅淡淡頷首表示還禮,卻在不經意見擡首時,餘光掃視了一眼永樂帝。
此刻,永樂帝並沒有任何欣喜與表情,就像蓮謹之勝與負與他毫無關係,他甚至連一秒鐘的視線都不曾施捨給他。
靳長恭看着那冷漠得幾乎蒼白無雪色的容顏,竟發現此刻的他也有一種十分違和的陌生,是不是因爲她已經跳出了局外,才能夠像現在一樣清晰地觀察着他。
他們的五官真的很相似,甚至在以前一起練浴血魔功產生的後遺症,讓他們之間面臨的變化更加縮小。
可是,這種相似程度卻隨着年齡的差距,漸漸起了微妙的變化,如今隔了大半年與他重逢,她跟他都年長了一歲,隨着環境的變化,她覺得他跟她現在已經不太相像了。
不是說他變了,而是她自己變了……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跟着華韶混跡了大半年,她一身的煞氣陰森也被他散發的普渡光芒給消磨許多,過去那一身煞氣霸道,揮手間便是屍橫遍野,誰得罪了她都沒有好下場,如今……好吧,如今骨子裡跟過去也沒有差別,只是她卻更加會僞裝了。
蓮謹之在這一輪的出彩是無庸置疑的,只是另外還有二位依舊得到了華韶看中。
“花開見禪,與花不開亦見禪”的獨特理論的夏長生,像小貓一樣驕傲的瑪寶,他提出的則是“喻物實際論”多另一個角度多層分析,但比之蓮謹之那一番屬於結論性的答卷,反而他的更加令人容易明悟。
通過禮祭的宣讀結果,靳長恭算是瞭解到夏長生與瑪寶的身份了,夏長生是果然是夏國那方的,而瑪寶則是蒼國的。
果然,留下兩位都是有強國作後盾,本來靳長恭以爲以公平原則來判,那兩人的卷子雖有可取之處,但是比起蓮謹之的精癖與全面,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面的。
不過,誰叫咱是二等國呢,看來蓮謹之想憑實力混上聖子的可能性,堪矣~
她必須得想個辦法才行。
“師傅,我想知道,聖子人選是不是早就定好了?”
靳長恭密音傳室給華韶,她不怕別人發現,這套功法是華韶親授的秘法,不怕任何人探尋得到。
“……”華韶沒有回答。
靳長恭瞭然,然後她道:“一切結局有沒有圜轉的餘地。”
“……既然是選拔,自然人人有機會。”華韶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開口了。
靳長恭聞言,眸中一亮,果然擁有一個好師傅就等於是有一個作弊器,他的意思很明白地告訴她,雖然已經決定的後選人,不過既然進行的比賽,這麼多在虎視眈眈地,如果差距太大,既然最終定下的人選,也經不住實力的打擊。
那以她需要做的就是,要讓蓮謹之以絕對的優勢勝出,讓別的人無法觸摸到他的邊角,這樣就行了。
“師傅,接下來你將要出什麼考題呢?”
“……”
“師傅~”
“……”
“師傅啊~~”
“……你想做什麼?”華韶覺得額頭有些抽痛,這是自從遇到靳長恭之後,偶爾會犯的毛病。
“我想做的事情跟我問你的問題是兩件事情,師傅你不要偷換概念,爽快地告訴我吧。”
“阿恭,是你在偷換概念。”
“……師傅,不許轉移話題,繼續的我問題。”
“忠誠。”雖然沒有聽到他的嘆息,可是靳長恭知道他一定在心中對她無可奈何的嘆息了。
“忠誠?是對神廟的忠誠嗎?呵呵~他們都是帝國的人,怎麼可能對你們神廟忠心不二,師傅,你們神廟其實就是喜歡自欺欺人吧?”
頓了幾秒鐘,華韶才道。
“阿恭,你如今也算是神廟的人了。”
纔不是呢,是你華韶和尚是我靳長恭這邊的人才對,主次要搞清楚纔對!靳長恭撇撇嘴,陰陰地眯了眯眼睛。
“所以說,忠誠這種東西,你們打算怎麼測試呢?”
“考題不得隨意透露。”華韶機械似地回答道。
“好吧,反正我都知道測試的答案了,問題什麼的,你愛給不給。”靳長恭嗤笑一聲,極其拽拽地道。
“……”所以說,她是故意問來“逗弄”他師傅的嗎?
事實上,靳長恭通過一番顧左右而言它,“竊取”到了答案,她決定適時候出擊了。
殿中禮祭送走了那些落選的聖童,其中羅燁走的時候,瞪蓮謹之的那個眼神何其嫉恨與扭曲,已經犯不着費筆墨形容了,靳長恭想着這小子一看就是一陰險,睚眥必報的貨,上次的事件就能夠看得出來,爲防止以後他給蓮謹之使陰絆子,得找個機會“做”掉他才行。
“既然有三位能夠回答正確,那麼接下來便請大祭師親自來鑑定三位聖童,誰纔是最適合聖子的位置。”禮祭用金杖再次跺了一下地板,那光可鑑人的地板發出一聲清脆了“叮”聲。
蓮謹之、夏長生、與瑪寶邁前幾步,對着華韶曲膝跪下。
“無量壽佛,衆生障重,境細心粗。識心紛亂,精神飛越。觀想難成。三位皆靈慧明心之人,貧僧將賦予你們一個一個任務,此任務無目的,無時限,只有當你們自覺完成時,便可停止歸來,報告其得悟。”華韶俯視着他們,一雙眼睛此刻清澈如水,彷彿世間萬物都映入那一雙眼中,卻又似世間萬物全沉入其中,深不見底。
蓮謹之、夏長生與瑪寶愣了一愣,都有些意外。
任務?且是不明示目的,沒有時限,那表示接下來的評定標準也是屬於那種隱性任務了嗎?
蓮謹之沉眸,陷入思索中,夏長生抿了抿淡粉紅的嘴脣,彎彎的眼眸一直帶着笑意,卻令人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麼,而三個之中的瑪寶情緒算是最直接的,他皺起精巧的眉毛,一張小臉蛋兒皺起,好像遇到什麼爲難的事情。
他們三人,除了蓮謹之靳長恭知道絕不可能是那個被神廟早就選中的聖子外,另外兩個人,一個是跟神廟關係匪淺的夏長生,一個是實力強悍蒼國或許擁有令人意想不天天賦的天才少年——瑪寶。
他們兩人,究竟誰纔是那個人呢?
她倒是想索問師傅給個明確答案,不過她已經“打草驚蛇”後,他估計是不會再透露半個字給她了,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只能靠她自己去猜,去證實了。
不過,夏長生跟瑪寶兩人的可能性都很高。
神廟屬於蒼國管轄地界,蒼國與神廟之間關係也有諸多複雜的鈕釦,這兩者之間若達成什麼樣不可告人的協議,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如果真是瑪寶當聖童,或許暗中“波濤洶涌”的兩方可以起到一個平衡點。
而夏長生的事情也很奇怪,當初他失蹤的這件事情,現在想來也諸多疑點,神廟分明有上百名聖子候選人,對他的存在有必要重視到這種地步嗎?引來了諸多勢力的蠢蠢欲動,甚至還發動了八歧塢關係都要尋回他,讓他來參加聖子選拔,若說沒有什麼特別令神廟重視的地方,她是不會相信的。
而這次華韶放布的這項放養式的任務,正好可以讓她有很多發揮的餘地查探事情真相。
暗中的敵人是誰,不揪出來,這場屬於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勝負,可就懸殊了。
所以說,靠背景上位神馬的,果然是在哪一個地方,都是必不可少的一項暗箱操作的潛規則!
所以說師傅,請我不要大意地來潛規則你的徒兒吧!靳長恭摸了摸下巴眉眸含笑,盯着華韶的背影,怎麼瞧怎麼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