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鬥場像一個凹形的雞蛋殼,立於一方廢棄平整的廣場之上,廣場約上百坪米寬敞,每隔數米便駐一處鐵架火把,火光映映搖曳沖天,輝耀重重人身建築幢影。
靳長恭重新披好斗篷,並且解了臨代管事——張新的傀儡術,讓他替他們引路前行,他爲人知趣曉事,自從看明白靳長恭的身份,這一路討好極盡詳細地介紹她感興趣的,一邊趕跑一些敢明目張膽的窺探眼神。
“穆小姐,這角鬥場共分十二賽區,越高的數字賽區,自然下的賭資便越高,主子說了您可以隨意,無論哪一個賽區都可自由下注,贏的錢自然是您的,輸的亦不需要您來付。”張新一雙狹長的眼睛眯起類似一種狡猾的狐狸,偶爾閃過絲絲諂媚色彩,滿嘴糊糖似的甜。
靳長恭視線微偏,掃過身後兩個亦步亦趨的男人。
張新一看,立即醒神,恍然啊了一聲道:“自然這兩位待遇亦是一樣的,妖主的人當然亦就是自己人了。”
此話一出,靳長恭僅挑眉微微一笑,意味不明,而雪無色則冷下了臉,玥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容顏映着火光灼灼其華,一雙清澈的眼睛凝視着他,嘴角邊微含笑容。
等他收回視線時,張新卻突然臉色一變,渾身哆嗦着,臉皮抽搐僵硬。
“那,那個,穆小姐,還有兩公子,小的,小的有些事,便不便多陪了,一會,你們玩得盡興些。”
他一句話憋完,臉上已經是青紫交加,痛苦不堪,也不待他們迴應一聲,便撫着屁股一溜煙似逃命般地跑了。
“你給他下的什麼?”靳長恭笑睨了一眼玥玠。
她本以爲只有漂亮的女人被得罪了才如斯小氣睚眥必報,原來越漂亮的男人亦一樣啊。
“……三尸蠱。”猶豫了一下,玥玠才微弱地回道。
他沒有想到恭這麼敏銳,那個人才表現出異樣,她便知道是他動的手,看來以後得多注意才行,不能讓恭“誤會”他是一個心思歹毒之人。
一聽名字便知道不是什麼令人省心的蠱毒,靳長恭凝視着玥玠,儘量以一種平和清柔的聲音道:“玥玠,只要他不死,便隨你玩了。”
玥玠本以爲她會責怪他隨意使蠱害人,畢竟從小大到他身邊的聲音無一不是反對與勸誡,目光除了懼怕便是令人噁心粘稠的視線,第一次有人對他這麼包容,對他這麼說。
“恭。”玥玠盛滿柔意的眼睛彎了一下,眉黛春山,剪瞳秋水,眼中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身影:“我們換血吧。”
呃?靳長恭怔愣了一下,接着笑得有些僵硬道:“不是說好等你學好大陸通用語再說的嗎?此事不急。”
玥玠輕輕地執起她的手,雪編齒齧咬着她一根手指,平澈乾淨的瞳仁,微挑上梢的眼角,奇特地染上一抹旖旎風情,靳長恭感覺指尖最嫩的肉被那堅硬的牙齒輕輕地磨蹭着,有一種癢癢,似觸電般的酥麻感覺。
“換血不痛,恭,我等不及了……”
他的聲音磁性而低吟,似情話般縈繞於耳,亦似琴絃撩撥成最誘人纏綿的曲調,動人不已,但靳長恭卻聽着心臟噗通噗通急跳,有種末知產生的惶然不安節奏。
看陛下被這妖物所惑,持續如若無人地調情,雪無色面色陰沉下來,衝步上前便扯開兩人的接口,雖不健壯卻亦殷實修長的身子擋在玥玠身前,水墨色的眸子瞅着她泛着紅,撅着紅脣靠過靳長恭,微微張脣,粉色軟肉溼糯,他指着脣型誘人的嘴巴,扯了扯她的衣袖哀求着。
“好了,一會叫玥玠替你解了這蠱。”被他這麼一打斷,剛纔那詭異刺激的氛圍,靳長恭那一口憋着的氣才鬆開,念在他亦算“救駕有功”,便大方地應下了。
他回頭似炫耀似警告地看了玥玠一眼,卻感受到他那平靜面容之下,那漠然的冷光。
那是一種看待死物的冷漠目光,那一刻雪無色竟覺得全身抑不住地顫抖,這種情緒如蛆腐骨,臉色一白。
“看那對師兄妹商量事情不會那麼快過來,我們就一道去瞧瞧這角鬥場吧。”靳長恭沒有注意到他們那邊雷火閃電交加的情況,巡視了四周,堵滿了人羣扎堆擠,她毅然選了一個偏僻人流量相對少的擂臺場區走去。
玥玠微微垂着,斗篷落低掩住臉上表情,亦乖巧地跟着她,而雪無色雙脣抿成一條直線,略顯僵硬冰冷的手指動了動,他壓下受驚過度跳動心率不齊的心臟,暗自咒罵:想不到這個男人真TMD小氣,看來非緊緊地粘着陛下不能保自身安全啊!
於是,以下等式換算,小命=陛下=安全,一番總結下來,他端着巧笑倩兮的粘糊之態,寸步不離地跟着陛下方纔上上之策。
事實上他的腦袋構造的確“特殊”,分明這危險源就是來自於靳長恭,他偏偏還要往上湊,要知道肉少狼多,一個不注意擔心小命不保纔是。
靳長恭來角鬥場並不爲贏錢,人太多太擁擠吵鬧,她便末朝着熱鬧的場區而去,反而挑了一個僻靜冷清的地方。
角鬥場內的一般擂臺約平地起半米高,上面一局結束便換一對人,來到場區此時上面對戰的是一名瘦弱、穿着瞧不清顏色薄衫子的女人,與一個上身暴露,下身穿着一條褲子,肌肉型鼓鼓的男人。
一般像這種一看就清楚實力懸殊的對決,往往都會吸引不少人前來下注的衝動,畢竟賭銀子嘛誰不想贏呢?
但偏偏眼下這個賭場戰局卻沒有多少人圍過來,靳長恭掃了一下檑臺柱上標籤上的編號——“四”。
要說這擂臺號數分明偏底,下的起步賭資亦很平民化,不像超過八擂臺的起步就必須下注上百上千一局,可爲何就沒有人呢?
“MD!讓你個倔驢子不肯認輸啊!該死的女人!如果這一局你輸了,你就必須乖乖跟老子回去暖牀舔腳了!”一個面無二兩肉,長得尖酸刻薄,渾像一隻黃鼠狼的猥瑣黃牙男人,他跑到擂臺邊上直嚷嚷,直踢着柱子亢奮着。
他身後簇擁着一羣身着不凡之人,他們都吆喝起鬨的,吵吵鬧鬧看來是一夥的,都以他馬首是瞻,一邊於旁邊添油加醋,一邊趕跑那些想接近四號擂臺的看熱鬧的人。
原來他們就是原兇啊,靳長恭用指尖擡了擡帽檐,望着前方一幕瞭然一笑,她神色莫測,而雪無色瞧見那個“黃鼠狼”微微正色,他伸手拉住了靳長恭,搖了搖頭,張口欲言卻啞口無言,神色頗有些無奈。
靳長恭看他有事相告,視線便掃向玥玠。
玥玠雙眸秋波流動,盈盈一閃,卻也不知道如何動作,雪無色已然能夠“啊”地一下出聲了。
雪無色愣了一下,見識了玥玠下蠱的神奇手段,倒也不驚奇了,他小聲於靳長恭耳邊道:“陛下,那人乃魑魅地界之主的兒子,平日倒是在尊下得寵驕縱得很,且爲人殘暴手段血腥,但生平十分愛好美色,最近聽說他看上了一個角鬥場的奴隸,看來傳聞中所說的就是臺上的那個女人了。”
奴隸?,靳長恭瞥向他:“你是說,凡是角鬥場上的人,皆是奴隸?”
雪無色:“大部分是,他們是從外面販賣進來魔窟的,當然其中也魔窟中人得罪各界高層被廢了弄進來折磨的,還有一些別的名門正派人物——”
雪無色畢竟在魔窟待的時間久些,再加上他一直跟着妖之地界之主赫連姬身邊,很多事情他知道也知道得透徹些,聽着他詳細地講解一番,靳長恭越過看好戲的人羣,看向那名披頭散髮,不甘低喘的女子,她一次一次地朝着那名明顯在戲耍逗弄他的高大的男人衝去。
雖然模樣十分狼狽不堪,衣着骯髒破爛,但也看得出來,這名女子長相不俗,部分裸露在外的肌膚並不似耕種農民般的蠟黃,也不似武林中人那種粗糲,更像是養在深閨內小姐的細嫩皮膚。
此女子被打得鼻青臉腫,手腳顫抖,卻也不畏懼,甚至是架勢十足,雖然看着沒有內力,但一拳一勢頗有大家風範,自成一派。
看來也是學過武功的,只可惜啊——怕是如今一身修爲已廢了,靳長恭面淡如水。
雪無色順着她的目光,亦多看了幾眼那個臺上倒上又堅強爬起來的女人:“這個女人倒是韌性十足,她不願自己折辱地那魑魅地界少主那黃塘手中,便與他打了一個賭,若是她在角鬥場上贏了,他便不得動她,一開始那黃塘倒是瞧不起她,鬆懈了便答應下來,不想她來這魔窟數月,卻是每次上場都拼盡全力,並末輸過一次,雖然每一次下場殘不忍睹,臥牀十日半月常見,但看她在場上的狠勁,怕是寧願在場上被活活打死,亦是不願在場下被那黃塘侮辱的。”
“你說——她纔來魔窟幾個月?”靳長恭若有所思道。
“具體數字倒是不明確,不過應該時日不長,與我差不多時期來的吧,她的事情也是因爲與這黃塘扯上干係,纔在妖之地界鬧得沸沸騰騰,之前呆在哪裡倒是不知道了。”
“她叫什麼知道嗎?”
雪無色看陛下頻頻打聽起那個女人的事情,一開始只當她是來了興趣,現在看來裡面倒是有些考究了。
“這倒沒有人知道,只聽這角鬥場的人叫她作柒柒,好像是一個收編號碼吧。”
靳長恭:“這麼說她也是被人賣進來的?可有人查過她的底細?”
“唔~她應該與上層有些什麼關係纔對,我曾經私下聽那赫連姬提過,她說這個女人好像來頭不小,卻被人給廢了,倒是可惜之類的話。”
靳長恭眸光乍然迸射出一種犀利的光芒,轉瞬又眯了眯眼睛,心道:想她耗費半月時間來尋人,莫非這兒個氣運盛竟誤打誤撞地尋到了?
“哎?陛——不,穆姑娘,你想做什麼?”
看靳長恭舉步朝着,雪無色一詫,便喊住了她。
要說喊這一聲姑娘可真是彆扭死他了,雪無色心目中那如神衹般高不可攀、無所不能的陛下,竟搖身一變地僞裝成一個絕色女子,方纔在小軒他半猜半疑,難以置信,一時不相信,便尋了個理由追出來一看,直到確認是她時,心中亦如五雷轟頂。
但怎麼說呢?不虧是他仰慕的陛下,無論是男是女都如此地令人神魂顛倒,難以移目。
不惜男扮女裝作掩飾,陛下這次來魔窟十有八九是有機密要事,若他能夠助她成事,想必她便不會再絕情地趕他走了吧?這麼想着的雪無色,心中已有了主意。
這一段時間其實經歷了很多事情是他無法一一向陛下述說的,但他心性早已隨着時間的變遷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初那假靳帝一舉屠害了他麗國,他拼盡全力亦想要報仇,末顧忌其它亦不願思慮前因後果,但如今雖然仇恨末減,但亦不會再鑽牛角尖,心中亦存了理智。
聽他的喊話,靳長恭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回眸薄脣勾起,細長微挑的桃花眸眯起。
“英、雄、救、美!”
僅留下四個字,她便眸光熠熠地朝着四號擂臺走去。
而雪無色聞言,臉色怪異變幻,嘴角抽搐:陛下,您是否忘了,您現在不是“英雄”,您現在也是“美人”了!所以說,美人救美人什麼的,真的沒有問題嗎!
玥玠倒是半點沒有猶豫就跟隨而去,頗有種你JUMP我JUMP的呆呆忠犬氣勢。
前方,場上的女子身子虧損得厲害,這段日子的疲勞戰令她不堪重負,雖然四號擂臺挑選的角鬥雙方皆是有一定標準篩選過,不可能會出現那種實力相差太懸殊的。
但是這黃塘這段日子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也懶得跟她玩情調了,直接在暗中使了點手段,將本該分屬於五號擂臺的對手,直接給塞進四號擂手,並且還安排在了她這一場中,目的就是一次解決了!
所以說,今夜這一場比試本就是在不公平的前提下進行的!她會輸,是注意的!
“柒柒,認輸吧,看着你被打成這模樣,可要心痛死我了,若不小心將你那如花似玉的小臉蛋兒打壞了,那就可惜了哦~”底下黃塘咧開黃牙,笑聲刺耳,而周圍的嘲諷聲亦不絕於耳。
“看她能耐,我瞧今兒個也逃不出咱們黃少爺的手心了,哈哈哈——”
“可不是嗎?再倔的性子,到了咱們黃少爺的手裡,最後還不是得乖乖就範。”
那名叫柒柒的女子偏偏十分硬氣,聽着周邊的閒言碎語一直悶聲不吭,她側過頭呸了一口血,用着黑漆漆的袖子擦了擦嘴,一雙黑得暗夜的眸子透着不甘、堅韌、嗜血,如狼般兇狠決絕的目光。
她自知力氣不足,便用了一個巧勁翻身攀上高大男子的背脊上,雙臂用力勒住他的脖子不放,眼眶透着狠厲的猩紅:她不能輸!絕對不能輸,她也不能給他們的風氏一族丟人!
那男子皺起了眉毛,脖子上的力道令他咬緊了牙齒,他四肢用力繃緊,然後不屑地看向矮了他幾近一個頭的女人,獰笑一聲,也不想再跟她多作糾纏了,想將她扯下來,但柒柒卻臉色一厲,眥開森森白牙便咬向他的耳朵,上下兩排牙齒併攏,當即便是滿口的血。
這一舉動可惹惱了那個男人,他痛叫一聲便運足內力,揮一拳朝她腦袋揍去,這一拳可不光是肉體的力量還帶着凜凜拳風,若打上去非殘即傷。
他想:那位大人只說過,只要她不死,便由着他怎麼動手,既然如此,他就將她打到趴下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