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捉住藍若溪的手,他縮了一下,彷彿用了力,卻沒有抽出來。
如果他曾經是我的護衛,功夫應該不低,可現在,他居然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我不動聲色地低下頭,他的手指便握在我掌中,很冷很冷,透過血液,冰得毛孔都跟着戰慄。
他的手,遠遠看去,根根分明修長,近看竟然凍瘡遍佈,又紅又腫,有的地方已經潰爛,小指附近的好像在剛纔摔倒的時候碰破了,正淌着膿血。
這是長期捆綁血流不暢再加上環境嚴寒所致,他的腳,也應該如此。
我微微擰眉,他便再次要抽出來,低聲懇求道:“不要看。”
心中一痛,他怕我嫌棄他嗎?
握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他便動彈不得,我擡頭看着他,雙手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背,柔聲道:“這樣,就不會冷了。”
他怔住,呆呆看了我半晌,竟突然便紅了眼眶。
沒有任何預兆的,那原本清冷的眸子迅速蒙上了一層氤氳。
他彷彿沒有察覺,仍是久久的凝視着我,那眼中汽化凝結的水霧漸漸匯聚,終於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驀地化成眼淚,流出眼瞼……
這眼淚仿若劫後重生的滄桑,又像是千帆過盡的孤獨,砸得人心生生地疼。
“你……”
我冒失出手,指尖尚未觸碰到他的臉,他便像是大夢初醒般,驚慌失措地低下頭,利用垂墜的髮絲遮住他的難堪。
天欲黃昏,寂靜無語。
伸在半路的手僵了片刻,復又探出去,托住那尖尖的下顎,強硬地擡起。
他被我逼在角落,後腦抵着車廂,退無可退,只能擡頭看我。
“你在哭。”我說。
“沒有。”他回答得乾淨利落,像一隻豎刺迎敵的刺蝟。
“你有。”我篤定。
“沒有。”他固執地堅持,爲了那極少的自尊。
“爲什麼哭?”
“沒有。”
“說,爲什麼?”
“沒有。”
……
他爲什麼會哭。
男兒流血不流淚,在牙行的非人日子,他可以一聲不吭地承受,他堅強如斯,他並不是懦弱的人。
所以我好奇。
我一次次問他,爲什麼哭了,是難過,是感動,還是喜悅?
我像一個猜不到謎底的孩子,帶着急於找尋答案的執着。
天真便是殘酷。
執着也是。
他睜着微紅的眼,不論我怎樣問,都只是冷冷回答“沒有”。
我當時有些失落,帶着旁觀者的憐憫,想要施捨遍體鱗傷的他一些善意又無意義的安慰。
他卻閉上眼,拒絕同情。
當時,我並不能完全理解。
可是後來,當我再回想這一天。
心如刀絞。
他不是難過,不是感動,更不是什麼可笑的喜悅。
那只是一種祭奠,對已經失去的、必然失去的。
眼淚的祭奠。
當我回想起一切時,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殘忍。
一個將你徹底遺忘的愛人。
已經註定不屬於你的人,對你流露出的那一點點無心的溫柔。
並不是神的賞賜。
是惡魔的懲罰。
我以爲他只是身痛。
其實他的心,比身體,更痛。
那是拿把鈍刀,慢慢剜心的痛。
摯愛人的刀。
藍若溪的腿能走路。
如果這個樣子,也算是“走路”的話。
靠着阿貧,一點一點地蹭,腳不離地的挪動。
步履維艱。
我要過去扶住他,阿蠻卻搶先了一步。
藍若溪僵了一下,垂首低聲道:“多謝……姑爺。”
藍若溪的手能端飯。
卻只是能端着飯,用筷子夾菜的力量都沒有。
甚至不敢去想,在牙行的日子,他是怎麼吃飯的。
其實我早該想到,牙行那種地方,又怎麼可能爲奴隸出錢請大夫?
爲藍若溪請了郎中,才知道他傷得有多重。
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受了那麼多的痛苦,還可以堅持下去。他到底靠着什麼樣的力量活下來的?
除了手筋腳筋全斷以外,他的身上遍佈着大大小小的傷口,凍傷、鞭傷,還有無數被隨意拖行造成的劃痕。
除了手腳的凍傷,其他傷口大都聚集在背部,鱗次櫛比、深淺不一。
長期跪着,膝蓋已經磨出了繭。
長期捱餓,瘦骨嶙峋。
雙腿曾經多處骨折斷裂,由於沒有得到及時醫治,有地方已經變形。
最觸目驚心,卻是他兩肩的傷,像是被巨大的利器貫穿過,可能曾經被粗略的包紮,留下醜陋的疤痕。
……
由於間隔的時間長,曾經骨折錯位的地方,大部分已經按着歪曲的方向癒合,若想矯正,必須重新折斷。
雖然痛,卻可以治好。
可手筋腳筋,卻很難治癒。
郎中與我想象中的樣子不同,不是白鬚斯文的模樣,他更像是一個屠戶,壯實的身子,滿臉的橫肉。
在藍若溪的口中塞了一塊厚厚的布,郎中擡起藍若溪的腿,摩挲着骨骼的位置,反覆揉捏幾下,手臂便是重重一壓!
骨骼交錯的聲響傳來。
藍若溪依然沒有哼聲,卻汗如雨下,整個身子都繃了起來,連呼吸都彷彿停滯。
我走過去,輕輕擦拭他白紙一樣的臉。
便又是一聲脆響。
眼前的身子再也抑制不住地戰慄,肩膀不斷瑟瑟,連發絲也跟着細細地抖着。
我伸手攬過藍若溪,一下一下摸着他溼漉漉的頭髮,輕聲道:“忍忍就過去了,不痛不痛的。”
回頭望向阿蠻,他推開門,悄無聲息地離開。
黑色的身影迅速融入黑夜,像一匹孤獨的狼。
藍若溪不斷涌出的汗染溼了我的衣衫,那涼涼的溫度是如此熟悉。
他顫抖着伸出手,突然不顧一切地抱緊了我,彷彿用掉生命中最後一絲力氣,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扶蘇……”他說。
聲音是溼的。
……
晚上,我埋在阿蠻懷裡,難以入睡。
我在替藍若溪痛着。
隔壁的他,一定很痛很痛。
阿蠻拍着我的背,輕聲哄着:“放心,我們一定會治好他的,你救了他,他以後便都不用吃苦了。”
他把手臂伸出來,墊在我的腦後,吻了我的臉:“睡。”
我伸手撓撓他的肋骨:“相公,謝謝你。”
他好像很怕癢,一下子縮成一團,同時捉住我的手,眯着眼睛卻儼然正色道:“不要鬧。”
“嗯?你怕。”
發現了他的軟肋,我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我撲過去,右手反過來按住他的手腕,左手便要騷他的癢,卻在半途中被他另一隻手截獲。
我右手握着他的左手腕,他右手握着我的左手腕,彼此牽制,皆動彈不得。
他仰臉看着我,哄道:“乖了,睡覺,聽話!”
我眯着眼睛不說話,悄無聲息地坐在他的腹部,突然伸出腳丫,出其不意用腳趾拼命騷他!
他立刻像蹦上岸的魚一樣扭成一團,抿着脣拼命掙扎,兩條長腿不停地亂蹬,被子都被他輪到地上,發出悶響。
我卻像騎馬一樣穩穩坐在他身上,兩隻腳丫不斷輪換着撓他兩邊的肋骨。
他臉憋得通紅,突然用力,猛地翻過來,一下子把我壓倒,垂墜的頭髮直接遮住我的視線。
他撐在我上方,喘着氣,受不了道:“不行了……不要鬧了,好不好?”
我噗地吹開他的頭髮,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輕聲道:“那你笑笑,我便不再鬧了。”
他聞言怔住。
我便又道:“從藍若溪來了以後,阿蠻便沒有笑過。你知不知道,阿蠻不開心,我也不會開心的。”
我知道你介意,藍若溪的玉佩上刻有我的名,我對藍若溪的關心和在意,我失憶後取的名字,都讓你深深的不安。
你懷疑藍若溪曾是我的誰,可自尊又不允許你質問,風度和涵養也讓你無法做出任何妒忌的事情來。
所以你爲藍若溪盡心盡力,可你無法掩飾自己的心情,你不開心,你無法真正的開懷。
那是因爲你在乎我。
他久久看着我,眉宇漸漸舒展,低聲呢喃:“傻瓜。”
我擡頭親了他的下巴,發出啾一聲,在夜裡顯得格外響亮,我聳動眉毛嘻嘻笑着:“來來來,小美人兒,給爺笑一個!”
他不屑地嘁了一聲側開頭,脣角的弧度卻漸漸展開。
倏忽低頭,他狠狠吻住我的脣,輾轉研磨,帶着炙熱和悸動,霸道的吻。
“你是我的,”他說着,手指在我的胸口緊緊收縮,“誰也搶不走。”
我被他吻得幾近窒息,伸手抵着他的胸口,紅着臉氣喘吁吁道:“呼……還要!”
他聞言更加用力地抓住我,閃爍着野獸的深眸,泄憤般暴力地撕開我的衣服。
嘶啦一聲。
胸口好涼。
我捂着胸口,愣愣看他。
他也愣住,愧疚看我。
明月妖嬈美麗,野貓叫=春撒野。
我瞪着他的眼,顫顫伸出手,猛地撕開他的衣襟。
他隨着我動作晃了晃,接着露出半個肩膀和大半個胸膛,他遲鈍地低頭看看自己,復又看我。
像一隻乖乖笨笨的小豹。
我彈了彈他胸前豔麗的茱萸,吐舌嘻嘻一笑:“有本事繼續!姐姐纔不怕,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