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噴頭灑出的加壓熱水停止了噴涌,白色的濃郁水蒸氣直直升上浴室的頂棚雲聚在一團,抽風機嗚嗚地運作,瓷磚上的積水順着傾斜角的設計匯聚到角落的排水孔轉成小小的漩渦,發出了呼嚕的抽水響聲。
積滿了霧氣的洗手檯鏡子上,蘭斯洛特伸手抹了一把照出了自己赤裸着的身影,他微微低頭用厚實的白毛巾把那頭金燦燦的頭髮擦乾淨,再拉過來金屬桿上掛的浴巾仔細擦乾淨健壯上身的水後,順手把浴巾圍了一圈在腰上,邊角塞進裡面卡住不掉。
蘭斯洛特看了一眼洗手檯上放着的防水電子鐘,上面顯示的時間是10:30PM,按照計劃來看,這個時候在外面的蘇曉檣他們已經結束調查進行匯合了,算上返程的路程,估計11:00PM左右就會敲響房間的門進行一天下來的總結會。
也就是說他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處理完該做的瑣事也就是帶孩子。
“夏望,你要洗澡嗎?”蘭斯洛特拉開洗手檯的抽屜從裡面找到了吹風機,在打開使用之前事先問了一句浴室外房間裡的夏望。
雖然問是這樣問,在蘭斯洛特的準備裡他是想讓夏望洗一次澡的,因爲這幾天因爲都待在房間裡的緣故,夏望除了吃就是玩,玩兒完了就直接睡,最遠的出門無非是在SPA區和轉了兩圈,所以沒怎麼注重他的個人衛生問題。
也得虧蘇曉檣產業下的這家酒店設施齊備,酒吧、SPA、觀景臺甚至連兒童遊樂區都有,夏望才耐得住性子呆得住,不然按照以往的情況沒個多久就得滿世界地找夏彌。
可能也是夏彌和林年離開的時候都叮囑過夏望要聽蘭斯洛特這個帶孩子的保姆的話,這幾天夏望當真沒有給蘭斯洛特添一點麻煩,蘭斯洛特媽媽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讓他少吃甜食他就能只盯着SPA區的冰激凌猛掉口水絕不伸一下舌頭,讓他早點睡他五點鐘不到天還沒黑躺牀上拉着被子盯着天花板發呆,睡不着就發呆到困爲止。
要說唯一的缺點恐怕就是太能吃了,夏望一直都在找吃的,要麼吃甜品,要麼吃肉,要麼吃零食。在酒店裡驅使這個孩子行動的唯一目的恐怕就是吃。
蘭斯洛特儘可能地控制着他的食慾,免得吃壞肚子送醫院引發一些不太好的意外事端,但每次看見他盯着食物流口水的樣子又實在是不忍心看他捱餓,因爲只要他不允許,夏望就算餓得兩眼發昏也不會向食物伸一下手。
乖巧得簡直就是教科書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原本對小孩子這種生物有些敬而遠之的蘭斯洛特甚至有一種,如果以後自己的孩子像是夏望這樣聽話的話,或許要一個孩子也不是那麼令人心生恐懼的事情?
“夏望?聽得見我說話嗎?”
蘭斯洛特手拿着吹風機等待着外面的回話,但卻沒有等到迴應,他仔細地聽了一下外面的動靜,聽見電腦裡依舊在放那部遊戲宣傳片的聲音,夏望可能是把那些遊戲宣傳片當恐怖片在看,嚇得不敢出聲了?
他記得之前自己在搜索蘇曉檣提到的那款叫做《九重鬼域》的遊戲時跳出來了幾個疑似遊戲宣傳片的真人拍攝視頻,自己在觀看的時候一旁的夏望也坐在牀上觀看,結果被嚇得那叫一個不清,似乎對視頻裡的那種幽暗的地鐵特別恐懼,也希望之後別讓這孩子患上地鐵PTSD。
他剛纔在洗澡之前記得是暫停了遊戲宣傳片的,現在外面的播放聲是做不了假的,夏望這孩子莫不然還有越膽小越想看,越菜越愛玩的性格?
蘭斯洛特打開了吹風機,吹起了頭髮,耳邊全是吹風機嗚嗚的噪音,熱風吹在溼漉漉的頭髮上蓬起乾燥的火熱感。
沉浸在這種噪音和乾熱的氛圍中,蘭斯洛特閉着眼睛陷入這一刻,雜亂開放中,視覺、聽覺、嗅覺在浴室中完全被遮蔽的環境裡,腦海中那些思考速度開始加快,原本忽略的一些細節,在潛意識中漸漸拼湊在一起,只是稍具雛形時,一個較黑暗更深色的輪廓就在他的眼前升起了。
金燦燦的頭髮吹乾到一半停止了搖晃的幅度垂落了下來,吹風機停止了工作,噪音和氣流中止,浴室中安靜了下來。
蘭斯洛特放下吹風機,披着半截的浴巾赤腳推開了浴室的門向外看了一眼。
房間內整潔如新,牀上的被褥掀開一個角,一旁的工作桌上放着的筆記本電腦播放着暗色調的遊戲宣傳片,喘息聲,尖叫聲通過揚聲器傳蕩在屋子裡,然而並沒有觀賞他的觀衆,房間內除了站在浴室門口的蘭斯洛特以外空無一人。
蘭斯洛特轉頭看向了房門,房間的房門是打開着的,可以看見外面溫黃的走廊燈,在門口的鞋櫃裡少了一雙小碼的鞋。
(ps:這種詭譎突然對上boss戰的感覺,真得配上bgm“最恐”,出自咒術回戰的配樂,相當有感覺。)
披着浴巾的蘭斯洛特走出浴室,穿過房間客廳,走出了那扇打開的門。
蘭斯洛特站在了酒店的走廊中,溫黃的燈盞一盞又一盞的掛明在兩側,每距離三米一盞,井然有序,燈源投出的光線輪廓也是那麼的相似,圓弧般在走廊的褐色羊毛地毯上映出一個又一個圓,無限重複的花紋,紅木的標着繁複門牌號的大門,一個接一個,一扇接一扇,往復向着視線的盡頭鋪去,彷彿沒有盡頭。
盡頭其實也是有的,蘭斯洛特站在走廊中圓弧的光暈中,看着走廊極遠處穿戴整齊向前走的男孩,他朝着前方走廊末端的電梯走去。電梯門是打開着的,裡面投射着白色的燈光,沒有人,但也沒有關閉,十分耐心地等着那個男孩走完這一條冗長的走廊進入其中,送他去他該去的地方。
“夏望。”蘭斯洛特喊出了夏望的名字,聲音不大,但在走廊這種直線空曠的空間具有不弱的穿透性。
遠端的男孩聽見了他的呼喊,站住了腳步,回頭,熔紅的黃金瞳隔着很遠與蘭斯洛特對視,裡面沒有威嚴,也沒有恐怖,什麼都沒有,但卻浸着淚水,並非恐懼,而是忍耐。
“夏望?”
第二次的呼喚明顯帶着遲疑,蘭斯洛特的黃金瞳倒映着那雙熔紅的眸子,他的血統被激活了,並非自主意識的控制,只是在面見那雙熔紅色的瞳孔時,他身上流淌的血脈就不自主地被喚醒,這是基因中沉睡的記憶,不可阻擋的天生反射。
“夏望,回來。你餓了嗎?我帶你去吃點東西,房間裡還有伱喜歡吃的薯片。”
儘管如此,蘭斯洛特依舊沒有做出任何太過劇烈的反應,黃金瞳與那熔紅的眸子四目相對,沒有精神之間的對抗,只有平日裡積累的信任以及熟悉進行的交流和溝通。
夏望向着蘭斯洛特那邊遙遙地伸出了一隻手,隔着起碼幾十米遠的距離,蘭斯洛特也想立刻去抓住那隻向他伸過來的手,但他只是向前踏了一步,他前方不遠處走廊一側的房門忽然打開了。
一個人從房間內走了出來,那是酒店的大堂經理,他們在初到酒店時見到過的那個男性經理,他穿着一身筆挺的灰色西裝,似乎才解決完了背後房間內的一些設施問題,拿着一串鑰匙退到了走廊上,回頭就看見了蘭斯洛特。
“咦?這位客人不是蘇曉檣的朋友嗎?我記得。”大堂經理見到蘭斯洛特,一眼就認出了這位長相不凡的外國友人,隨後注意力就放在了蘭斯洛特的打扮上,“呃,這位客人,如果不是特殊情況,我們這邊是不建議披着浴巾在走廊上到處走動的。”
大堂經理說得很委婉了,大可能是不知道蘭斯洛特的具體國籍,不清楚對方的故鄉那邊是不是風氣更開放一些,以至於男性只要下半身披個浴巾就能隨便在公共場合到處走動。
就算您身材再好也不能這麼秀吧?別說浴巾遮住的下半身了,光是這油光水滑的上半身壯碩身材,如果有女性客人在走廊上不小心看見的話大概會面紅耳赤地尖叫吧!
“不好意思。”蘭斯洛特只是簡單地迴應了一句,視線沒有停留在大堂經理身上。
“這個麻煩理解一下我們酒店的規矩,如果這一幕被其他女性客人看到了會很麻煩的。”大堂經理見着蘭斯洛特沒有要退回房間的意思,相當尷尬地走了上來,伸手去搭蘭斯洛特的肩膀。
【條件一:需要切實的身體觸碰】
大堂經理的手在出沒到蘭斯洛特的肩膀的前一刻,手掌與蘭斯洛特裸露的肩膀即將接觸的那1cm不到的距離,一股力量中斷了這個過程的發生。
蘭斯洛特的黃金瞳和大堂經理的眼眸在那一刻對上了,前者是平靜和冷漠,後者是意外。
蘭斯洛特的左手死死地握住了大堂經理的搭過來的右手,隔着西裝的袖口死死地捏住了那隻手腕,巨大的力量將袖口捏得向上微微翹起,手腕的骨骼發出不正常的擠壓聲,那隻手也被一點一點從蘭斯洛特的肩膀處拿開。
“不錯。”祂說。
蘭斯洛特瞬間低身右腿一掃,但卻掃了個空,手上也傳來了撕裂的感覺。
他慢慢直起身,看了一眼手中殘留的半截西裝袖子,再看向前方,十米外,大堂經理退到相對安全的距離,右手的袖子撕裂斷口參差,手腕處出現了紅色的淤痕跡,以及不正常的角度翻折,很明顯腕骨出現了骨折斷裂。
大堂經理以一個相當優雅挺拔的姿勢站立在走廊的光暈之中,手腕的折斷並沒有給他帶來不適和痛苦,遙遙望着裹着浴巾的蘭斯洛特,左手輕輕放在胸前向他致意,“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我們的確不是第一次見面。”
蘭斯洛特丟掉了手中的西裝袖口殘骸,雙手打開在身側,身上白色皮膚下的肌肉開始如水般泛起漣漪,簇緊收攏,凸起截截青色的靜脈,他微微隆起背部就像蓄勢待發的兇猛野獸。
他的表情很平靜,直視走廊中沐浴着光暈,披着大堂經理皮的可怕存在,全神貫注。
無限冗長的閾值空間已然形成,走廊中門與門的相對,燈與燈的排列,拼湊延展出了一條銜尾蛇般的無限長廊,蘭斯洛特和祂身在其中,互相的“領域”已然開始接觸,膨脹,侵蝕。
針鋒相對。
“果然失去了神秘感,很多事情做起來都不太方便。”大堂經理輕輕掰動翻折的手腕,在骨響中面前講怪異的手腕掰回正常的角度。
“‘皇帝’,我記得林年和路明非是這麼稱呼你的,告訴我你的來意。”蘭斯洛特淡淡地說。
“保證舞臺上每一位演員都能就位,這是導演的職責。”大堂經理說,“我向來都是一個好導演。”
蘭斯洛特目光掠過祂的肩頭一瞬,落在了站在電梯前不動的夏望身上,自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可能你還不知道他的重要性吧?”大堂經理微笑,“少了他,很多故事可沒法上演,所以今晚我得帶走他,也感謝你這些天努力帶孩子了,像是你這樣的不弱於楚子航的優秀人才只拿來帶孩子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這恰好證明了我的同伴的決策是沒有錯誤的,如果換作其他人,可能剛纔就落入你的陷阱了吧?”蘭斯洛特說。
“陷阱,只是單純的肢體接觸又如何可以稱得上陷阱?”
“你的言靈在我們的內部被定性爲‘降臨’,可想要使用這種規格外的能力必然需要相當繁瑣的條件,根據我們的討論和猜測,你的言靈發動的條件之一,是必要的肢體接觸。”蘭斯洛特說。
“不錯的猜測。”
“你沒有否認‘條件之一’的說法,所以想要發動那個言靈真的需要滿足其他的條件。”
“”
大堂經理,面帶笑意地看着蘭斯洛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林年說過你不會說謊,你不回答這個問題我是否可以認爲你的沉默肯定了我的說法。”
“可林年也說過,我通常也會用不可置否的方式來誤導你們的判斷,你難道忘記了這一點麼,不好好聽課的孩子。”站的筆直的大堂經理左手輕輕敲擊額頭。
“不置可否的誤導手段只能針對搖擺不定的人,林年和路明非他們對你接觸已久有很深的忌憚,他們已經喪失了對你的言行舉止最優判斷的能力。”蘭斯洛特緩緩說,“但我不同,我不懼怕你,同時我也對你感到陌生。而我一直以來都很相信我的直覺。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剛纔的說話方式已經落實了我之前的猜測,你的言靈發動條件相當苛刻,想要對一個人進行‘降臨’,你需要滿足多個條件,身體接觸只是其中之一,另外的我猜大概還有兩到三個條件需要滿足。”
斷然。蘭斯洛特所言和他所行一致,他的黃金瞳內沒有一絲動搖和遲疑,面對皇帝的“故弄玄虛”,他表現出了相當棘手的應對態度。
聰明的傢伙。
大堂經理臉上掛着笑,擡起掰直的右手,打開手掌,曲起拇指,說,“四個。”
“四個條件。”祂眨眼之間,璀璨的黃金瞳凝望着蘭斯洛特,“只要滿足四個條件,我就能完成你們所說的‘降臨’而現在我已經完成了四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