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情的手腕握緊,再握緊。一番話說完,他甩開步子,擦烈殞天的身子而過,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
皇弟,他就是我的底線,你現在已經碰觸到了,可是,你若敢再進一步,我發誓,你這一生,都再無法得到你最最想要的那件東西……
衣還生風,風飄落雪。獨孤情一步一步地下樓,然後穿過重重燈火,慢慢地走進那無盡的黑暗裡去……
今夜本該有月。可是,烏雲蓋頂,遮住了月的光芒。眼看着,又一場大雪,即將落在身後。
冷風如刀割,反反覆覆地割扯着獨孤情的心,而他,卻在這冷得直透人心的寒風裡駐足,然後忽然靜靜地笑了起來。
水兒,他日,你我,必定可以再次執手……
“什麼?你竟然敢瞞着主子和鳳思藍結盟?”一聽了貝兒的話,向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驚魂,沉穩白皙的臉上終於都呈上一抹驚怒之色。
他望着貝兒,神色冰涼,冷極,恨極。
要知道,若水曾經在鳳思藍的那裡受過什麼,別人不知道,她貝兒還不是一清而楚?而那個驕傲得幾乎苛刻的主子,若知道貝兒和鳳思藍結盟,還不知道,又要氣成什麼樣子……
再說了,鳳思藍生在皇室,這一生都在和天鬥,和命鬥,和人鬥。涉世未深如貝兒,單純如貝兒,還是他手裡的一根菜……
只是不知道。那個可惡的人,又在打主子的什麼主意……
不過,不論那個人,究竟想要打什麼主意。只要有他驚魂在的一天,就絕對不會令他如願以償……
一念及此,驚魂的怒火更甚。他不理貝兒早已變得雪白的臉,只是憤憤地一甩貝兒還在輕輕地扯着他衣袖。還有示意他低聲的提示,眉一斂,冷然叱道:“別碰我……”
一聽驚魂的話,貝兒的臉白了。她伸在半空的手,無聲無息地垂下,臉上,卻一一副難以抑制的痛苦之色。
“你可知道,此事若是被主子知道了,又會是何等模樣?”終究顧忌着還在沉睡的洛雪隱。驚魂的話。有幾分的嚴厲。可是嚴厲之外,卻是任他自己也無法掌控的驚慌之意。他忽然之間有點害怕,害怕那個向來冷酷殘忍。心思百郵的王爺,不知道。又在打主子的什麼主意……
“驚魂,你聽我說……”貝兒低低的聲音,終於在驚魂的身後響起,她的聲音,極輕,極冷,帶着彷彿是冰雪落後的寒意。她說:“驚魂,你沒有在大家族裡生活,自然也不會知道,在那些大家族裡的人,最顧忌的東西是什麼……”
“我不需要知道……”聽了貝兒的解釋,驚魂怒氣更盛,然而,不過片刻,他眉間的怒氣散去,長眉一斂,用冷冷地,以失望至極的眼神,靜靜地看着貝兒,悲哀而且沉重:“貝兒,你變了麼?要知道,以我們今天的勢力,無論主子想要什麼,都是輕易而舉的事,爲什麼還要招惹那個什麼六王爺——你又憑什麼說,我們一定要他的幫助……”
只有生在王室的人,才知道王室裡那些潛在的潛規則,而有些內幕,有些精髓,是他們這些身在局外的人,永遠都無法瞭解的隱秘……
所以,貝兒才同意了鳳思藍的提議。要知道,只有鳳思藍出手,才能保得她連生機都失去的主子,在這個緊要關頭,無恙地生存下來。
然而,這話聽在少年驚魂的耳裡,彷彿是在嘲刺他的無能,以有力不從心。他怒極,氣極。那一種悲慟非常的氣氛,霎時間,彷彿輕霧一般,瀰漫在少年陰冷如冰的眼裡。他擡着,望着高過自己半頭的貝兒的眼神,也愈加的悲哀:“枉你跟在主子的身邊,是如此長的時間,難道你不知道,她的底線究竟在哪裡……”
王府裡的昔日種種,驚魂並不清楚,可是,若水在那個鳳思藍手裡裡所受的一切,包括那些傷害和逼迫,他卻是一清二楚的,所以,在他的私心裡,又怎能任由那個可惡的人再一次故伎重演,如此毫無顧忌地傷害自己的主子呢?
他的主子,是他的天,也是他心頭的肉,是他都捨不得動一下的珍寶,所有的人,都不能傷害她……
絕對不能……
“我知道……”貝兒忽然之間擡起頭來,她定定地望着驚魂,激動地說道:“可是,你又知道否,我們的主子,得罪了太女殿下,臨出征時,又開罪了二皇女殿下。而她的身份……”
若水的身份,在這些小心地維護着她的下人的心裡,就是一個禁忌。所以,即便四處無人,貝兒也絕對不會因爲失口,而說出半分……
說到這裡,貝兒的話忽然頓了一下。她正了正語氣,慎重地說道:“驚魂,你護着主子,我也是爲了她好……要知道,如今的主子,被感情所困,痛不欲生,可是,現今的局面,你也看到了。太女和二皇女聯袂而來,個個心懷鬼胎,若我們不會幫小姐看着,還能有誰,能幫得了她呢?”
驚魂忽然沉默了。
是啊,他的年輕的主子,此時正處在感情的關口,正處在沼澤泥濘裡,如果稍有一點的不慎,那下場,就萬劫不復。
而他們,所能幫到她的是,就是幫靜靜地陪着她,守護着她,令她在半夜痛醒之時,纔不會失落,不會感覺到這世界空空,彷彿只剩下她一個人……
可是,任由那個人接近、幫助他的主子,就是他可以接受的極限麼?少年驚魂的手,在袖中隱隱用力,至到指尖發白,痛感愈重。
他微微地閉了閉眼,眼底,卻是就連貝兒都看不懂的複雜的冷意——還是自己不夠強啊,自己還是不能夠站在和她一樣的高度啊……
那麼,就讓他變強,就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變得更強,更強。強得,足以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一切……
“驚魂……”貝兒微微地低下頭來,第一次,貝兒的臉上,呈獻出一種和她年齡不相稱的冷凝出來。她望着驚魂,忽然低低地嘆了口氣:“幫助我吧,以主子的名義,現在的我,需要你的幫助……”
“要知道,主子她,早已成爲了我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業,若她不能安全,若她不能幸福,我們,又何來的幸福呢……”
風起,吹兩人的衣衫,貝兒暗青色的裙裾,飄起,又落下。她站在如冰的寒風裡,忽然微微地吸了一下鼻子,小聲地,彷彿對驚魂,又彷彿對自己說道:“驚魂,你知道嗎?主子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就只剩下你……就只剩下你……你可明白……”
鳳九離奇失蹤,沐風和主子早已漸行漸遠。而那些曾經爲了主子要死要活的公子們卻爲了自己親人的事情拋下了主子。當日的當日,爲若水辛苦,爲她忙的男子,竟然只剩下了驚魂一人……
天地如此遼遠,時空如此寂寞。她的歷盡百劫的主子,雖然曾經看過如夢煙花散,賞過楊柳陌城東,可是,這一路走來,路太坎坷,人心易變,倥傯三月,到了現在,只剩下了眼前的少年一人……
少年驚魂忽然無聲無息地垂下頭去,緊握着的拳頭終於鬆開。他頓了頓,用幾乎是模糊語氣說道:“我知道的……在這個家裡,我是男人,所以,就要承擔起一個男人應該承擔的事情來……”
是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