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是爲了王座,不是爲了皇權,而僅僅只是爲了一個……女人……
那麼,這個女人,又是怎樣的出塵出衆?出塵得,令天下最具權力的奇男子都甘願俯首?出衆得,讓人甘願爲她付出一切,而不欲令她知道……
那個女人……
“哈……”一聲短促的笑聲,帶着說不出的捉狹和挪揄之意。那個聲音,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愉悅的語氣,忽然之間,靜靜地說了句:“那……我多麼希望,那個人是我——如果說,你能爲我做這麼多犧牲的話,那麼,我可以給兩條命給你……手臂折斷多幾次,都沒有關係……”
鳳思藍忽然無聲而笑。
他的脣角弧形彎起,象月牙,他說:“你的命,我可要不起,如果說,你連命都沒有了,還拿什麼,還欠下我的東西……欠我的人,連死都不能……”
黑暗之中,忽然有誰,在偷偷地笑,但笑不語。
氣氛,在這簡單的說笑之中,變得輕鬆起來。鳳思藍卻沒有再說話,只是身子一轉,就向遠處的黑暗走去。
所有的網,都已張開。所以的消息,都在通過各種渠道放了出去。可能,這些消息,對於平日謹慎的鳳思橙和鳳思紅未必有用,可是,今時不同往日,要知道,在那個寶座的面前,在權利和利益的面前,任誰,都會失去平常獨有的判斷能力……
可是,女人,你曾經在我的手裡。吃過那麼多的苦,甚至連命差點都沒有了。如今,就讓我,將這一切,償還給你……
可是,無論以後如何,都要請你記得。紫檀未滅,我,亦未去……
驛館之內,燈火通明。鳳思紅和鳳思橙悄悄地派出去的人馬,正在陸續返回。當然了,他們帶回來的,也是各種不同的情報。
鳳思紅和鳳思橙相對而坐,神情嚴肅。消息,不停地由四面八方彙集而來。而每隨着越多的消息的到來,鳳思紅和鳳思橙的心裡,就會感覺沉重一分。
鳳思藍,在邊關將近一年,早已培植了大量的實力,種種跡象看來。那個所謂的少年英俊的元帥,早已被那個權傾邊關的藍王鳳思藍架空,資料顯示。每一次的重大決策,非鳳思藍在場,絕不能達成協議……
挾持一國的元帥?架空一邊關主將……
鳳思紅和鳳思橙面面相覷,神色都逐漸嚴肅起來……
看來,邊關的事,還是超出了他們的意料之外,看來,那個所謂的六皇妹,還是超出了他們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爲政之道。信不是第一,守也不是第一,未雨綢繆不是第一。決戰於千里之外,也不是第一。
爲政之道,第一是要狠,第二,是要絕。如果缺少了這兩相東西,哪怕你智慧如天,哪怕你才華蓋世,哪怕你圓滑精絕,哪怕你怎樣的精於算計,到頭來,都只不過是爲別人做了嫁一場,都只不過,將自己的命,白白地送到別人的手裡……
看來,那個叫做宮離殤的年輕元帥,在他們的老謀深算的六皇妹鳳思藍的眼裡,就彷彿一個初入塵世的少年,無論對方是懷着怎樣的雄心壯志,無論對方是如何的出塵出衆,到了他的手裡,卻就如機靈面出的孫猴子,遇到了老謀深算的如來佛。
所以,那個少年元帥,永遠都跳不出鳳思藍的手心,此時的他們,即便是拿着整個天下來威脅那個少年,得來的,也是一無所有……
鳳思橙的手心,在袖間慢慢地握緊。他的神色,也一分一分地嚴肅起來。看來,他要進行最後一次的試探,如果說,那個少年,真爲女兒身的話,如果說,真有把柄被他握在手裡的話。他會對着即將到手的皇權發誓:助那人,一臂之力……
“二皇妹,你怎樣看?”鳳思橙的身後,是眼神陰沉不定的鳳思紅。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皇妹在打着什麼樣的主意。可是,此時,他的二皇妹計算落空,鳳思紅卻沒有一點要開心起來的樣子。
忽然之間,有疑慮就涌上了心頭。他忽然想起,那個臉色一向蒼白得幾乎透明的年輕元帥,有着異於常人的決斷力,寧折不彎。而且,他的手段,也是出衆,決勝千里而不形於色……忽然間,就想起了和那少年的兩番接觸,那樣的沉着穩定,那樣的成竹在胸,就連他精於算計如自己,在那個少年的手中,也是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
那樣的人,真的那麼容易被人掌控在手心裡麼?那樣的人,真的會心甘情願地做別人的傀儡,這一生,都看着別人的臉色俯首帖耳?
不,這不是那少年的性格。又或者說,這裡面,一定有什麼隱情。
“大皇姐……”聽到鳳思紅呼喚,鳳思橙驀然在燈下回首,已經斂去了光彩的眸子,一如平日的溫和淡定,他望着自己的兄第,眸子裡,有什麼暗涌閃過……
“我不相信……”那樣的話,從兩個天之貴胄的口中吐出,帶着十二分的冷意。乍一聽到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話,兩人都有短暫的呆怔,然後,面面相覷。
笑,也是一起的,而那兩個向來彷彿矛盾阻合體一般存在着的皇子,生平第一次,達成了一種不爲外人所知道的協議——那就是,無論於公,還是於私,兩人,都必須助宮離殤,一臂之力……
冷月逝,薄暮淺。
當一片天地之間,都陷入短暫的黑暗之中時,若水忽然之間,在平日所睡的牀上,一驚而起。
眼前,燈光如水,水如天。照射整個空間,那樣的溫潤的光芒,更象是一種無聲的撫慰。撫慰着這個噩夢醒來的女子。不再經受太多的驚擾。
火盆裡的火,還沒有熄,想來是誰,趁她睡着的時候,又換了一次。薰香的味道,還是她所喜歡的那種淡薄的清涼氣息,聞在鼻子裡。滲入肺腑,整個人,都由迷惘,慢慢地變得清醒。
額頭一片冰涼,若水伸手一拂,卻是冷汗一掬。她擁着舒適的錦被,感覺着身上早已溼透的衣衫,心裡,猶在跳躍不定……
方纔的那麼一夢。猶在眼前,而鳳九幽怨的、痛楚的眼神,卻是此時的黑暗之中,她夢到,她的九郎,在那一片冰雪之巔。被粗大的鎖鏈緊緊地鎖在雪峰之上,而他的上身,則是裸——露着。本來沒有體溫的身上,全部都是冰雪的殘屑,凍得他,眉間結冰,臉色僵硬。
可是,神罰卻從來都不會如此簡單。若水看到,有一隻巨大的鳥,正從遠方的雲端飄來,他展翅而落,直向着鳳九衝去。若水的一聲驚呼未停。就見那隻大鳥的手,生生地撕裂的鳳九的胸膛,然後殘忍地掏出內臟。大啖起來。
鎖鏈,被劇烈地晃動着,藍埏的臉,因爲極度的痛楚而扭曲,而他的全身,都在因爲疼痛,而痙攣。可是,那隻大鳥,卻露出殘忍的笑來,一邊笑,一邊更快地掏出藍埏的內臟,快速地食入口去……
若水的驚呼,猶如薄暮縹緲。而她的不顧一切的阻擋,更象是輕雲上的輕舞,對於眼前,正在進行着的東西,有心無力。
若水忽然之間心慌起來,原來,這就是天山麼?原來,她的九郎,每天都在忍受這樣的殘忍到極度的折磨……
內臟被饕食一空,那個大鳥重又展翅,尖笑着,一掠上了雲端,直向着遠處的雲端飛去。
那裡,是碧落的九重天,在羲和沒有駕駛着金烏馬車巡天之前,就只有祥雲輕繞,五珍生輝。那裡,住着主宰天地的神祗,高高在上,俯瞰衆生。可是,若水卻相信,那些生命早已超越天地輪迴的神祗們,心中並沒有蒼生。此時的他們,應該正在欣賞着塵世的殺戮,欣賞着九郎的痛苦……
看到大鳥展翅西去,鳳九忽然痛苦地扭曲着臉,痛苦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內腹,望着那跌落在冰雪之上的刺目的嫣紅,心中,痛楚不止。
若水痛極而泣,痛極而動,可是,待她撲上前去,猶如之前的數次一般,一下子就撲了空,沒有任何阻力的身體,輕易地撲倒在雪地上。沒有冷意,甚至沒有寒意,只是一陣風吹過,她的身體,就輕飄而起,直向着遠天飛去。
遠天的在羲和,駕駛着金烏馬車,巡天而來,天地間,光彩復生。整個雪峰,更象是一顆耀眼的明珠,明亮,璀璨,不可方物……
若水的身體,就隨着輕風輾轉,她身不由己地在風裡疾退,卻哪怕是用盡最後的力氣,都還在呆呆地望着那個腹腔之內,正慢慢地生出另外一副內臟的鳳九,心裡的痛意,霎時如潮水一般的涌來……
忽然,彷彿累了,彷彿痛極,藍埏的頭,緩緩地垂了下去,一分一分地垂下的脣角,在若水的深深的凝視之中,忽然間,淺淺地吐出了兩個字。
那樣的沒有一絲聲音的呼喚,卻震驚着若水的靈魂。她的淚水,忽然間不可抑制的滑落,忽然,不可抑制地落入遠來的風裡。
雖然聽不到,可是,鳳九口裡的字,她卻是看出來了。他在叫:“水兒……”
在覆滿冰雪的冰峰上,輾轉飄零,若水的淚,不停地落下。
鳳九啊,你從來都不曾出現在我的夢裡,也不曾給我一言半語,你可是因爲怕我看到你而今的樣子……
鳳九……
若水的淚水,再一次洶涌而出。她用手撫着心口,卻感覺到,心口猶如刀割一般的痛楚——鳳九……
鳳九,九郎就是被困在天山,可是,這個天山,究竟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