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是一隻製作精良的八片鞠,民間的普通蹴鞠皆是兩片或是四片,形狀不規則,而且裡面填塞的是羽毛,顯得有點重。而八片鞠形狀趨向圓形,我掂了一會,球體很輕,是目前最昂貴的充氣式蹴鞠,熟硝黃革,實料輕裁,密砌縫成,不露線角,這隻八片鞠的造價不菲。
我正在研究這隻蹴鞠,忽然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下意識地擡起頭便見面前的人羣分成兩道,一個身姿挺拔的男子從人羣當中走了過來,只見他穿得一襲淺天青色鑲松花綠邊的襴袍,袍子的領口和前肩繡着同色系的流雲圖案,腰上繫着一條松花綠的汗巾,脣邊淺淺地微笑,有若春風。眉如遠山,眸光清澈,像是春秋佳日不知何處山巒疊翠間的一汪清潭深能溺人。
風牽衣角,被無數花燈輝映,臉似朝霞明亮眩目,我盯着他,有一陣的失神。
是上官違心,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見他。
“姑娘,你能把這個蹴鞠給我嗎?我想買你手中的這個蹴鞠,多少錢都可以。”他笑道。
原來上官違心沒有認出我,驀地我心中恍然若失,大約見我沒理睬他,他又道:“姑娘,多少錢我都會買。”
我咬緊了嘴脣,上官違心自恃有錢就可以爲所欲爲,他以爲有錢便什麼都可以買到。
“上官哥哥。”
清脆如鈴的聲音響起,霎時便把喧囂吵鬧的聲音壓下去了,從人羣裡緩緩走出一位風姿綽約的姑娘,那姑娘嘴角含着笑,明眸皓齒,一襲月白色紗裙拂地,環佩叮噹,蓮步輕移,彷彿輕雲之蔽月,流風之迴雪,霎時人羣裡就震動了。
“越州第一美人曾行雲,真是天仙下凡啊。”
忽地我心中釋然了,怪不得上官違心匆匆下船,原來是要陪着這位越州第一美人,不過她確實很美,和上官違心很般配。不過,我心下仍有絲若有若無的疼痛,我不是捨不得上官違心,而是捨不得他曾經似真似假的關切。
“行雲。”上官違心親密地喚着她的名字。
“上官哥哥,我不要了,既然蹴鞠被這個姑娘所得,那就是她的,你不要逼迫人家了。”她的聲音略有點嬌嗔,但是語氣中滿是笑意。
我瞧着她眼中灼熱的光芒如流波,分明已經對上官違心情根深種。也罷,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成全他倆吧。我將手裡的八片鞠放到了曾行雲的手中,她的小臉上立即綻出了笑意,瞬間百花齊放,豔美絕倫。
“你要多少錢?”上官違心問道。
我搖着頭。
上官違心似乎還想說什麼,但被曾行雲拉開,頓時衆人又圍了起來,一炷神筆華如風履行承諾,將要爲越州第一美人曾行雲畫一幅肖像圖。
這華如風果然了得,我只略站了一會他便畫完了肖像圖,聽得人羣中不時爆發出喝彩聲,足以證明華如風確實畫技了得。
上官違心和曾行雲並肩走出了人羣,我悄悄地看他,這次他並沒有發現我,自然也不會向我看上一眼,他一臉的光輝笑意,眼神一直溫柔地凝固在曾行雲嫵媚的面容上。
曾行雲手中拿着一卷畫軸,想必就是華如風爲她所繪的肖像圖。
我忽然沒有興致去看那天下第一的名畫師,是的,人世繁華並不只一處,往前自有六橋錦繡,十里畫圖,我又何須只盯着一處看呢。
“等等。”從人羣中大步走出一名男子,他攔在我的前面。
我瞅着他,這人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皮膚略黑,俊眼修眉,眼神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神彩,似乎於千萬人當中可以一眼發覺他的存在。
“姑娘,我叫華如風,想爲你畫一幅肖像,能否答應我。”他笑道。
我驚呆了,原來這個人就是一炷神筆華如風,這和我想像中的華如風完全不同,我總以爲是一個白麪有須的中年男子,想不到他如此年輕。
人羣裡又譁然了,大都是在讚我幸運之類。
我有些猶豫,衆目睽睽之下如果有人認出我,那可能遭來殺身之禍。“姑娘,在下十分希望能爲你畫一幅肖像。”
眼前的這個男子我曾數次宣召他入宮面聖,但每次聖旨到時他就躲得無影無蹤,現在卻主動提出要爲我畫像,頗有點滑天下之大稽之感。
“我不習慣人太多。”我低聲道。
華如風輕哦了一聲,突然提高聲音道:“各位鄉親,大家請回吧,華如風收攤了。”
人羣漸漸散去,華如風伸手向前道了一聲請,我也不好再推辭,在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姑娘,你稍等,很快就好。”
他在原有的調料盤裡加了赤金和石青兩色,我瞧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極修長,骨節突出,不如上官違心的手好看,明顯也曾經歷過艱辛的日子。
我原以爲只要略坐一會華如風就能畫好,但這次一炷香的時間早過,約有一兩個時辰的樣子。他似乎畫得很吃力,面頰上還滲出了晶亮的汗漬,有時還停筆細細琢磨。
夜色溶溶,街上行人絕跡,除了猶在風裡搖曳的花燈,大約也只剩下我和華如風了。
我並不去催華如風,耐心等他畫完,不知過了多久便瞧見華如風籲出一口氣,眉梢間露出了喜色,他擲下筆道:“姑娘,華某不才,終於勉強畫完了,雖然不算好,但也只能這般了。”
他搖頭嘆氣,我不禁奇怪,華如風畫技天下第一,哪還有他畫不好的麼。我起身去看,只見畫面上有一個絕色佳人,容顏燦爛如旭日,皎潔又若明月灑下的光芒,彎彎的細眉像蠶蛾飛揚,鮮亮的紅脣似點過硃砂,美眸神清氣秀。
佳人身披華藻般的衣裙,頭頂赤金的王冠,雖然僅畫了半張面孔,但足以看得出那舉世無雙的容貌。但更令人心折服的卻是匪夷所思的畫技,畫中人鮮活得幾乎要從紙上翩然飛出。
“這不是我。”儘管畫中人的容貌和我別無二致,但是華如風畫的是上古的神女,而不是一個害怕被嫌棄醜陋蒙着半邊臉的廚娘。
華如風輕笑,望着我道:“姑娘,你何須自謙呢。儘管你用紗巾矇住半張臉,衣飾簡陋,但你的風采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的。我華如風自認閱盡人間殊色,但姑娘的容貌和氣度卻獨步天下。”
他比上官違心會說話得多,便是這奉承也很得體,挺讓人心花怒放的。我並不相信,畢竟羣衆的眼光是雪亮的,單個人的話不可信。
“姑娘,華某非常仰慕你的容貌,能否揭開紗巾,我想畫下另半張臉。”華如風走近了一步。